姜离也 看向青生,“他与你说投奔亲戚之时,说会有一笔丰厚银钱?”
青生点头,“不错,说了几次会有银钱呢。”
姜离与裴晏对视一眼,裴晏道:“刻意强调银钱,只怕是有法子讨要银钱,腊月二十八,秦耘离开过秦府,秦家在长安有生意,秦耘要亲自去绸缎铺子上配开年后的货品,腊月二十九,秦柯和秦桢也出过府门,秦柯是送相国寺做法事的师父,又去三清观请道长们做道场,秦桢则是为了拜访金吾卫左将军陈起淮,他们几个身边之人可问了?”
冯骥应是,“他们身边的小厮都问了,都说没见过此人。”
裴晏沉声道:“这不可能,定是有人在撒谎,我亲自去一趟秦府。”
裴晏要去秦家,姜离看了一眼面颊通红的青生,便道:“那我先把青生送去济病坊。”
裴晏颔首,“有劳姑娘。”
二人于顺义门外兵分两路,姜离把青生带上了自己的马车,“你莫害怕,如今找到了你兄长的踪迹,找到人便是早晚的事。”
青生怯怯道:“他会有事吗?”
姜离不知如何作答,“等官府的消息便好,稍后我先派人送你出城,济病坊内像你这样的小孩子颇多,你在那里也能找到同龄的玩伴,今夜我还有事,等过几日我出城看你,你放心,只消说是我送你过去的,那里的人绝不会为难你。”
青生懵懂地点头,又感激道谢。
姜离径直回了薛府,进门后先派吉祥去四房给他找来两身薛灏的衣裳鞋袜替换,又在门房点了两个小厮,吩咐他们乘马车送青生出城。
待送走了人,时辰已经不早,想到和虞梓桐二人之约,姜离歇息片刻,又马不停蹄赶往西市,西市的庙会正是在西明寺以南。
此刻天色将晚,西明寺之外人头攒动,一片灯火摇曳之间,虞梓桐和付云慈已经披着斗篷在道旁等候。
“阿泠,这里”
离得老远虞梓桐便朝她招手,姜离从人群中挤进去,“我来晚了!”
付云慈兴冲冲道:“不晚不晚!等入了夜热闹才正开始呢!”
付云珩也站在二人身后,这时拱手道:“薛姑娘,我今日来为你们保驾护航!”
年节之间,长安城热闹之地颇多,尤以西明寺的庙会为最,高耸的灯架幻如琼楼,自西明寺外的长街一路排至西市,一眼望去无穷无尽,似连接着天上星汉,灯楼之下,摊贩酒家鳞次栉比,杂耍伎人各显神通,叫卖声与叫好声不绝于耳,时而又有焰火升空,姜离跟着付云慈三人走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至此才有了两分过年意味。
虞梓桐边走边道:“今日哥哥本来也要来的,但父亲说书院春试将近,又把他赶回书院了,阿泠,你弟弟可回书院了?”
姜离笑道:“他并未回来过年。”
付云慈微讶道:“你弟弟才名极盛,却还这般用功?不得了不得了,咱们得提前恭喜薛公子了,桐儿那日去你们府上见你,你却不在,说是去秦府看病了?”
说起秦府,虞梓桐有满腹疑问要问:“这几日城中消停了不少,他们有没有找到沈涉川的行踪?”
姜离知她心事,点头道:“没有。”
虞梓桐叹了口气,怅然道:“我真是既希望是他,又希望不是他……”
付云慈无奈,“都这么多年了。”
虞梓桐轻哼,“除非有人告诉我他已经死了,否则我这念头是难消的,当然……我自也不希望他死了,你们不会明白的。”
付云慈劝不动,又问姜离,“那秦府的案子有眉目了吗?若没有沈涉川的踪迹,那想来不是他杀人?那秦府的二公子不是也为人所害吗?”
“如今还不确定是否为同一凶手,大理寺还在查。”
付云珩闻言道:“鹤臣哥哥都没有好好过年,全扑在这案子上了,再加上陛下已经准了核查旧案,他们整个衙门忙的脚不沾地。”
虞梓桐没好气看他,“哥哥哥哥,你与他有何渊源?倒是叫的亲热。”
付云珩一本正经道:“我也曾拜在荀山先生门下进学,他还教过我习文,亦师亦兄,怎么不能叫?再说我们两府曾祖那一辈本来就有过姻亲。”
“都快百年前的事了,也好意思拿来说!”虞梓桐轻哼道:“别以为我不知,你们这些年轻小辈,都拿他做什么世家典范,什么公子无双,上赶着为其拥趸,但你们一个个哪里见过真正的公子无双……”
付云珩眉梢挑起,“哦,反正谁也比不上沈涉川在虞家姐姐心中地位嘛,但沈涉川恶名昭著,你对他的心意不能宣于人前又有什么意思?”
付云珩和虞梓桐相熟,便也开起她的玩笑,虞梓桐一听,眉头倒竖,“好啊,付云珩你胆子大了……”
付云珩见势不对抬步便跑,虞梓桐忙挤着人群追了上去,姜离在旁听得唏嘘,心底又有些安慰,沈涉川之名可谓人人喊打,有人恨极他,但幸而还有人念他的好。
他二人跑走,付云慈便挽着姜离臂弯道:“桐儿性子烈,爱恨分明,若沈涉川还做沈家公子倒也罢了,可他出事的早,这心结便留在了桐儿心底难以释怀,虞伯父为此很是发愁,眼见过了双十之龄,她是半点婚嫁之心也无,偏生她姑姑府上也出了事,没有长辈女眷为她操持,虞伯父也只好由着她了。”
姜离也觉无奈,“若见一面沈涉川,可会解了她心结?”
付云慈沉吟一瞬,“你别说,或许真有可能,但又有什么机会再见呢?此番沈涉川并未回来,她总不能找去那传闻中的沧浪阁”
姜离若有所思,付云慈又解释道:“因为些旧事,她对裴大人不甚喜欢,不过她也只在自己人面前不加掩饰,你听过就算了,莫要介怀。”
姜离笑意微滞,“自然,裴大人的性情本也不讨喜。”
付云慈摇头道:“这可说错了,你不知多少长安世家想把女儿嫁给他呢,只是他不知怎么,全无婚娶之心,这么多年,也只见他与我那位故友亲近些,但可惜,后来二人也因些不愉快断了交情,我那位故友也颇恼恨他。”
姜离艰难吞咽一下,含糊其辞道:“裴大人看起来……能算亲近?”
付云慈悠悠道:“他看着的确不沾风月,但如此,便更显得他当年在书院待我那位故友颇为不同,我也说不好那份亲近如何形容,总之不同于旁人就是了。”
姜离听得头皮发麻,“若在书院,裴少卿不像是坏规矩之人……”
付云慈失笑,“你放心,是清清白白的亲近,但后来,哎,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当年之事。”
话音落下,付云慈隔着人群看到了虞梓桐和付云珩的身影,她连忙抓着姜离往前挤去,姜离亦步亦趋跟着,因心神不属,一路上跟的跌跌撞撞。
等到了二人跟前,虞梓桐指着不远处临时围起来的演台道:“快看快看!好机灵的猴儿!”
姜离顺着她指的方向定睛一看,便见几个江湖手艺人正在杂耍,此刻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表演猴戏,他手中拿着个鞭子,一只毛发油亮的猕猴正骑在一只山羊背上,随着老者口中有节律的指令,那猕猴竟似人骑马一般哼哼着催赶山羊。
姜离瞳底微亮,也觉颇有意思。
猕猴似模似样的骑着山羊在场中走了一圈,这时老者又一声口哨,猕猴纵身跃下山羊背脊,朝场中一个盖了盖子的朱漆宝箱走去。
那猕猴齐膝高矮,先立身绕着宝箱乱转一圈,又极通人性地拉开宝箱盖子,攀上宝箱边缘之后,从里头扯出了一身灰蓝道袍,只见猕猴一顿拉扯腾挪,竟然将那道袍穿在了自己身上,如此还不算,猕猴又从箱中翻出一顶道冠,自己戴在自己猴头上不说,还将两侧的系带绑了起来
场外爆发出阵阵喝彩,付云珩连扔下碎银,而这时,似道童一般的猕猴又从箱子之中翻出个拂尘来,只见他抓着拂尘打了个圈,搭在另一只手上,又对着围看众人竖手一礼!
围看的人群喝彩声更大,这时,又见老者拿着一根长杆走了过来,那猕猴见到长杆,抓着拂尘纵身跃上,又一溜烟儿爬到了最顶端……
人群中叫好声震耳,付云慈和虞梓桐都拿出碎银来赏,二人扔出碎银,却见姜离呆立不动,付云慈只以为她身上并无碎银,正掏了自己的给她,却见她面上一片凝重,哪里有半分雀跃喝彩之意?
付云慈担心起来,“阿泠,怎么了?”
姜离一脸震惊地回神,连呼吸都急促起来,“明白了,我明白了……”
几人不知她明白了什么,姜离却豁然转身往外挤,“我有急事先走一步,改日再与你们细说”
她脚步迅捷,片刻便不见了人影,付云慈几人面面相觑一眼,皆不知发生了何事,这边厢,姜离出了西明寺外的长街直奔马车而去,上车便吩咐道:“快,去秦府!”
长恭马鞭急落,因距离不远,两炷香的功夫便到了秦府之外。
下了马车,姜离正碰上裴晏带着人自秦府出来,见她急急而来,裴晏也意外非常,“你怎么来了?”
姜离急声问:“秦耘呢?”
裴晏闻言面色微肃,“秦耘和秦柯今天午后便出了城,府内人不确定去向,刚刚得了消息,说他们去了城外一处庄子……”
姜离愕然不已,但转念之间,她色变道:“不好,秦柯可能要出事!”
第070章 对峙解谜
“秦柯要出事?”裴晏有些不解。
姜离脑海中杂思纷乱, 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先问:“秦柯怎么会和秦耘一起出城?”
“今日冯骥离开之后,秦耘去找到秦柯,说秦家茶叶铺子上的一批存货和账目出了岔子, 要请他一道去城外仓房清查, 生意上的事本是秦耘在管, 但如今账目出了岔子,秦柯也不愿轻放,便随他一起去了, 但秦府城外仓房有三处,府里人也不知到底去了哪里,我们入府之后派了人去找他们,又就杨子城之事再审问了秦府众人, 便从一个车夫口中问出来,腊月二十八那日,杨子城拦过秦桢的马车。”
裴晏利落说完, 又道:“秦桢既见过杨子城, 那他的死多半与杨子城的出现有关, 我们派出城的差役适才传来消息, 确定他们是去了城外靠近茶山的庄子, 如今多半已经寻到人了, 但还没有线索表明秦耘要对秦柯不利。”
姜离语气紧促道:“其实我也还没有足够证据,也不明动机, 但若我判断无措,秦耘定有问题, 且他在冯都尉离开之后才带秦柯出城,期间意味定不简单, 如今我们得立刻出城,看能不能救下秦柯,再来,请裴少卿立刻派人去搜秦耘的住处,看有无异常,如果他有鬼,那他屋子里一定藏了罪证”
姜离态度虽坚定,却并无证据,若换了旁的主官,必定难信她所言,可裴晏听完她的话,立刻吩咐身边卢卓,“你带人去搜,若有异常立刻来禀,再把秦铭叫来与我们同行。”
卢卓领命返回秦府,裴晏看着姜离道:“当真一同出城?”
姜离点头,“我怀疑城外有我想知道的证据!”
裴晏深深看她一瞬,“也好。”
姜离松了口气,复又爬上马车,待秦铭从府内匆匆赶出来,大理寺一行也翻身上马,马鞭起落之间,队伍浩浩荡荡朝着明德门而去。
“长恭,紧跟着裴大人!”
姜离扬声吩咐,长恭马鞭重落,马儿奔驰之间,车厢颠簸愈甚,姜离一手撑着车璧,秀眉紧锁,仍在苦思,眼看着明德门将近,她掀开车帘,“秦管家,你家大公子回长安之后可常常出城?他身边的亲信小厮可信得过?”
秦铭策马靠近,“回姑娘的话,回长安前半月大公子的确常常出城,因他管着我们府上在长安城的丝绸与茶叶铺子,几家铺子的仓房都设城外,我们将去的这处庄子靠着茶山,除了是茶叶铺子的仓房之外,还是我们府上茶山每年晾晒茶叶之所,他身边的小厮叫余庆,跟了他两年有余,今日就是余庆和章平一起驾车送两位公子出城的。”
秦铭答了话,又心惊胆战道:“不知姑娘为何有此问呢?如今天黑了,大公子和三公子说不定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
他看看姜离,再看看裴晏,又迷惑又担心,做了秦府管家多年,他亦是个人精,这般阵仗一出,他便想到府内凶案或许和另外两位公子有关,如今秦图南和秦桢都死于非命,若再有人出事,那秦府便是气数将尽,思及此,他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裴晏闻言只往城外方向看,“你们的庄子多远?”
秦铭忙道:“庄子不远,出城之后再走十里便可。”
裴晏颔首,“等见到秦耘二人便知道了。”
姜离也看向漭漭夜色,“希望来得及。”
她放下帘络,不多时,马车跟着十多轻骑出明德门上了官道,大理寺众人燃起火把,在前疾驰如飞,幸而薛氏的马儿脚力不弱,虽颠的姜离与怀夕不适,但到底没有拖累行程,如此于寒夜狂奔了小半个时辰,两匹快马迎面而来。
当首一人正是大理寺都尉冯骥,他拱手道:“大人!秦氏的庄子就在前面,秦耘二人乘坐的马车也在庄子门口,但很奇怪,庄子大门紧锁,我们来了半个时辰了,叫门也无人应答,庄子里面,只有最北面的三层塔楼有微弱灯火。”
裴晏看向秦铭,“庄内可有人留守?”
秦铭有些迷惑,“如今不是茶季,这庄子派不上用场,只做仓房用,但这里也没放多少货物,有个住在附近的庄头儿时不时过来看看。”
裴晏拍马疾行,走过一段泥泞乡道,秦氏的庄子便近在咫尺。
这处庄子依茶山而建,距离玄武湖不算远,门前一条清水河流过,到了春日,是赏景踏春的好去处,但如今尚值隆冬,四野漆黑,万籁俱寂,高矮错落的屋舍在山影之中显出了几分鬼魅阴森之感。
“上去叫门,若不应,径直破门便是!”
裴晏扫了一眼屋门口的马车,一声令下后,冯骥再无顾忌地上前拍门,大理寺众人手执火把等候,点点火光在寒风之中摇曳,远处看来,如幽幽鬼火。
“砰砰”的撞击声突兀震耳,连着喊了七八声,庄子之内仍无半分应答,裴晏凝眸,“不等了”
冯骥应了一声,后退两步,一个纵身跃入了庄子外墙,“咔哒”一声从内将院门打了开。
众人鱼贯而入,一进庄子大门,便见庄内格外阔达,西侧为几个颇为高耸阔达的仓房,东侧是两排门窗紧闭的厢房,正北面,则是几间制茶工坊并一座夯土为基茅草遮顶的三层塔楼。
冯骥望着北面道:“大人,那小楼之内本有一星光亮,这会儿竟然没了,大抵是听到了外头动静。”
秦铭朝着北面道:“大公子!三公子!是你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