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燕雨出现在北门,或许,杜兰泽也回来了。华瑶对杜兰泽的思念与日俱增,她只盼望杜兰泽平安归来。
马车在街道上飞驰,华瑶又渐渐冷静了。
不,不对,如果燕雨和杜兰泽平安归来,燕雨一定很高兴。再看齐风如今的神色,已是万念俱灰,燕雨的状况不容乐观,杜兰泽恐怕也命悬一线。
华瑶的脑海中闪过万千杂绪,马车已经停在了北门之前。
华瑶又招来侍卫,命令他们去城外一探虚实,齐风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华瑶坐在马车里,耐心等候片刻,只听侍卫回禀道:“启禀殿下!燕雨真的回来了!他是独自回来的,满身伤痕,半昏半醒,他一见到齐风,就倒在了齐风的怀里。”
华瑶心神一震,立刻吩咐:“快让齐风把燕雨送去最近的医馆。”
第161章 纵情一日欢 “我只想早点见到殿下。”……
距离北门最近的医馆,位于六里之外的一处军营中。
六里路程,说近不近,说远不远,齐风丝毫不敢耽搁。他背起燕雨,朝着军营狂奔,轻功也施展到了极致。
齐风一步跨过两丈远,犹如风驰电掣,或许是他跑得太快,燕雨还喃喃道:“风太大,我头晕。”
齐风道:“马上就不晕了。”
燕雨道:“我死了……”
齐风焦急万分,心脏快要从胸膛中跳出来了。他用尽平生之力,向前猛冲,终是在短短瞬息之间,跃过军营的围墙,飞到了医馆的门口。
齐风一脚踹开医馆的木门,汤沃雪正站在不远处,与他四目相对。他一边喘气一边说:“我的兄长……”
汤沃雪的脸色变了,变得有些苍白。她的医术十分高超,有时候,甚至不需要把脉,只是听见病人的声息,便能判断出病情是否严重。
汤沃雪细听片刻,听出了燕雨的心脉受损,瘀血凝滞,全身多处骨折。他的伤势比她预想的更严重,她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齐风把燕雨放到了病房的一张木床上。
这间病房干净又整洁,透窗的阳光照耀进来,空气中似乎没有尘埃,只有一股淡淡药香。
齐风不由得放松了些,又忽然惊觉,自己累得气衰力竭,站也站不稳,身形摇摇晃晃,最终摔倒在地上。
汤沃雪的学生把齐风扶了起来,汤沃雪也快步走到了床前。
汤沃雪褪去了燕雨的衣裳,只见他浑身是伤,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前胸后背,共有七十多处,十分之四结痂了,十分之六还在往外渗血。
汤沃雪立刻对燕雨施用针灸,又亲手为他擦身敷药,他的头脑尚未清醒,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痛得发抖,痛得打颤,痛得冷汗直流,神思恍惚之间,仿佛又回到了京城的公主府。他的穴道被封住了,铁鞭一道一道地挥下来,雨点似的密集,全落在他的后背上。
他哀求道:“别、别打我了,殿下……别打我,好痛,我不敢了,殿下……”
汤沃雪轻声道:“没人打你,你做了噩梦,醒过来就好了,能听得见吗?你并无大碍,我会把你救回来。”
汤沃雪又给他扎了几针,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昏昏沉沉的,察觉不到一丝疼痛。他不省人事,再也听不清汤沃雪的声音。
经过一刻钟的急救,汤沃雪保住了燕雨的心脉。她累得满头大汗,仍然不敢休息。她吩咐自己的学生去煎药,又把药方详细说了一遍。
学生走后,屋内只剩下汤沃雪和齐风两人。
这时齐风已经缓过劲来。他坐在一把椅子上,目光直直地盯着燕雨,像是要把燕雨的脸庞盯出一个窟窿。
燕雨和齐风分别了七个多月,燕雨似乎清减了许多。他的脸颊微微地向内凹陷,眼眶也有一圈乌青,胸膛上的淤血凝成斑块,纵横交错,若隐若现。他不像是公主的侍卫,倒像是落难逃荒的流民。
齐风又等了半晌,还没等
到汤沃雪发话。他心中的焦躁之情,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忍不住问:“燕雨能活下来吗?”
话音未落,这一间病房的木门又被推开了,华瑶悄悄地溜了进来。
华瑶动用了轻功,走起路来,悄无声息,似是一阵微风刮过。汤沃雪的衣袖摆动了一瞬,她侧头一看,华瑶已经站到了她的身侧。
华瑶也小声问:“燕雨怎么样了?”
汤沃雪轻叹一口气:“燕雨大概碰到了武功高手。他侥幸逃脱,却被对方的剑气所伤,五脏六腑淤血凝滞,左手肘部、右腿膝部、右脚踝部严重骨折,双腿和背部的旧伤复发,内力阻塞不通,气血运行不畅……”
汤沃雪还没说完,齐风的脸色已是一片惨白。他的嘴唇紧绷着,目光空空茫茫,全然无法视物。他的神情是近似于麻木的悲哀,华瑶喊了他一声,他竟是浑然未觉,仿佛此身已不在人世间,跟着燕雨一同去了虚幻之境。
华瑶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他的声调止不住地颤抖:“求您,求您救救燕雨……”
华瑶耐心地安慰他:“你别着急,别害怕,你听我说,燕雨的武功还可以,他的内息仍在运转,方才,汤大夫为他针灸,护住了他的心脉和丹田,他一定能活下去。”
齐风点了点头。
华瑶侧目,又见汤沃雪排开银针,准备再次为燕雨针灸。
汤沃雪的神情异常专注,似乎找到了症结所在。华瑶也不敢打扰她,连忙拽住齐风的衣袖,把他从病房拖了出去。
华瑶和齐风走出房门,静静地站在门外。
齐风沉默不语,华瑶也是一言不发。
窗外密布浓荫树影,好似一片绿云,正在风中缓缓摇曳。
夏日的暑气已然消散了,不知不觉中,初秋将至,凉风拂面。华瑶忽然想起来,许多年前的一个傍晚,当时也是初秋天气,她和齐风、燕雨一同在庭院里玩捉迷藏,输了的人要扮鬼脸。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们抓了出来,还问他们:“你们见过鬼吗?知不知道哪一种鬼脸是最真实的?”
齐风被她问住了,燕雨却敢胡说:“死了就能看见鬼了,您等我先死一回,我托梦告诉您。”
该不会一语成谶吧。
燕雨的伤势如此严重,倘若杜兰泽与他同行,必然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华瑶的心跳也加快了,杜兰泽,杜兰泽,她不断地念着杜兰泽的名字,又将她今日的所见所闻反复推敲。
华瑶注意到燕雨的腰带上挂着一只荷包,正面绣着一株兰花,反面绣着一朵芍药。这荷包显然是杜兰泽的私物,轻易不会送人。
倘若杜兰泽遇险了,燕雨伤势危急,燕雨也不可能抢到荷包。由此可知,杜兰泽根本没离开京城。她没和燕雨一起逃出来。她必定使出了奇计,趁乱把燕雨送出了京城。
荷包上的“兰花”是杜兰泽本人,“芍药”的别名是“分离”,杜兰泽把荷包交给燕雨,不仅辞别了燕雨,也辞别了华瑶。
怎会如此?
华瑶心神俱震。
这时,汤沃雪的学生也赶来送药了,刚刚熬好的一碗药,正冒着腾腾热气。
华瑶顺手推开房门,跟着学生的脚步,走向那一张病床。她对上汤沃雪的目光,仔细观察了片刻,汤沃雪虽然疲惫,眼神却是明亮的。
汤沃雪用毛巾擦干了自己额角的汗珠,又转过头,看着华瑶,语气轻松地说:“没事了,我把他救过来了,他还要休养一段时日,至少一个月内,不能动武,三个月内可以痊愈。”
华瑶感慨道:“你的医术出神入化,堪称是神医国手。”
汤沃雪双手扶住燕雨,使他靠在她的怀里。她亲自喂他喝药,等他喝完了,她才回话道:“多谢殿下抬举,我今天也是碰巧了。”
华瑶十分好奇:“什么意思,怎么个巧法?”
汤沃雪又把燕雨放平了。她坐在床边,轻声描述道:“我本以为燕雨失血过多、回天乏术,又察觉他丹田中还有一股真气,在他晕倒之前,他服用了至少四颗补血回魂丹,气血虽有亏损,还是能补救过来。”
华瑶已经猜到了,补血回魂丹,肯定也是杜兰泽预先准备的药品。杜兰泽什么都算到了,却没算到她自己的活路。
汤沃雪还在说:“燕雨的运气真好,您也别担心啦,我说他没事,他绝对没事,您再等一阵子,最多半天吧,他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华瑶和汤沃雪的谈话声轻轻浅浅,隐约传进了燕雨的耳朵里。
燕雨的眼皮跳动了一下。他似乎正在做梦,又梦到了华瑶和汤沃雪,泪水便从眼角滚落,沾湿了白缎包裹的软枕。
燕雨睁开双眼,轻纱床帐遮挡了他的视线,穿透轻纱的日光也是柔和的。他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只有一股积压已久的苦闷和委屈。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无父无母,除了齐风再没有一位亲人,因而他很想逃离华瑶,逃往广阔的天地。
过去七个多月的经历,让他想通了一件事,他确实不愿意做奴才,可他早已把华瑶、汤沃雪,甚至是谢云潇当做了亲人。
当他见到她们,就像回家了似的,他的情绪不再压抑,纵然病痛在身,也不用担惊受怕,他的病痛也带着一丝安然和坦然。
他毫不犹豫地唤道:“殿下……”
华瑶立刻出现:“你醒了?”
燕雨一下就哭出来了:“我差点就死了……我逃出京城,路过虞州,撞见了土匪,丢了一辆马车。我逃到秦州,想着抄小路走得快,又赶上了贼兵的埋伏……”
华瑶坐到他的床边:“我知道了,你别哭,你的伤势正在好转,再过两个月就痊愈了。”
燕雨还没回话,华瑶又问:“杜兰泽怎么样了?”
燕雨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以及杜兰泽的嘱托。他一字不漏地转述道:“皇帝死了,昭宁二十六年七月十七日深夜,皇帝死在他的寝宫……永佑宫里。那天晚上,皇帝召见杜兰泽,杜兰泽对皇帝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没过多久,皇帝就死了……太后派人去了永佑宫,宫中上下几百号人,全被太后清理了,我亲眼看见的……太后几乎没留活口,皇帝的寝宫真是鲜血淋漓。我以为我死定了,太后又宣召杜兰泽觐见,杜兰泽和太后说了一会儿话,太后就把我放出宫了。我出宫后,每时每刻都在赶路,只想早点赶到秦州,早点见到殿下……”
第162章 谴情千百般 有驸马如此,公主复何求?……
华瑶万万没想到,真相如此出人意料。她的父皇驾崩了,父皇死前召见了杜兰泽,杜兰泽又被太后留在宫中,太后隐瞒了一切,却让燕雨赶来秦州送信。
华瑶脱口而出:“杜兰泽的身体还好吗?”
燕雨的眼泪流得更汹涌:“不……呜呜……”
华瑶又问:“她受伤了吗?”
燕雨哽咽不止:“她的肩膀和后腰都有紫黑色淤血。她的内伤很严重,她走不了路,我把她送到了仁寿宫的宫门前……”
话未说完,燕雨又怔住了。
燕雨忽然想起来,他曾经和杜兰泽击掌为誓,他不能把自己在京城的所见所闻透露给
除了皇族之外的任何人。然而,这间病房里,不仅有华瑶,还有齐风和汤沃雪。
他是不是食言了?
他还答应过华瑶,他会尽力照顾杜兰泽。如今杜兰泽凶多吉少,他自己倒是平平安安地回家了。
燕雨一声不吭,泪水簌簌地滚落。他暗恨自己办砸了差事,他的本意并非如此,久积的哀怨又涌上心头,他焦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无法自控地浑身颤抖起来。
汤沃雪发觉他情况不妙,又握住他的手腕,往他的头顶、脚尖各扎了两针。四根银针刺入他的皮肤,静静地留存了一会儿,他的情绪也逐渐平定。
他坦白道:“殿下,我又做错了。”
华瑶道:“你做错了什么?”
燕雨道:“我对杜兰泽发过誓,我只能把消息传给您,不能让别人听见,可是齐风和汤大夫也听见了。”
华瑶缓声道:“你这一次失误,我可以谅解。你身负重伤,齐风和汤沃雪守在一旁,才能及时救治你。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收不到你的消息。而且,齐风和汤沃雪都是我的心腹。既然你已经回来了,你要记住,我们同心协力、同仇敌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