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与敌军对战数百个回合,虽然敌军的刀剑并未伤到她,但她躲闪之际,不慎撞到了道路一侧的乱石堆。她的右臂擦破了一层皮,落下了半个巴掌大的伤口,伤处的鲜血染红了一小块衣袖。
华瑶面不改色,仍在指挥作战。
此时启明军距离扶风堡仅有五里,前方响起了地雷的爆炸声,华瑶先前派出去的轻功高手也赶回来报信了。
其中一位轻功高强的侍卫找到华瑶,匆忙禀报道:“殿下,扶风堡的将领不愿打开城门。他们说,启明军正在与官兵交战,若是打开城门,启明军与官兵一同涌入城内,城中四十万百姓的安危难保。”
十多天前,华瑶曾给扶风堡传信,扶风堡的回信毕恭毕敬。他们不仅献上了扶风堡方圆百里的详细地图,还在信中表明,他们愿意臣服于华瑶,迎接启明军驻军,尽力款待启明军。
扶风堡之所以翻脸不认账,大概与东无有关。倘若东无下令屠城,扶风堡毫无招架之力,畏惧之下,自然归顺。
华瑶虽然愤怒,却也冷静:“谢夫人不在扶风堡吗?”
所谓“谢夫人”,正是谢云潇的母亲,永州谢氏的大小姐。她名为“谢含章”,“含章”二字的出处是《易经》,意思为“心有才慧,却不外露”。
谢含章人如其名,她是一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隐士。她才学高妙,却不参加科举,也不参与官场交际,甚至没在华瑶和谢云潇的婚典上露面。华瑶只见过她的画像,却没见过她的真容。
侍卫如实描述道:“谢夫人就站在城墙上,她带来了谢家卫兵,她和守城将领争执不休。谢夫人命令他们开门,他们抗命不遵……”
华瑶道:“守城主将叫什么名字?”
侍卫道:“聂春轩。”
聂春轩也是永州一名猛将。她年过三十,力大无穷,使得一手好刀法,驻守扶风堡已有五年。短短数天之前,她向华瑶传信,还是一副殷勤谄媚之态,如今她却扮起了恶人,只等启明军和敌军两败俱伤,她再来收拾残局。
华瑶不禁冷笑一声。她命令全军继续前进,又喊来白其姝,吩咐
道:“你率领两百名轻功高手,登上城楼,去会一会聂将军和谢夫人。”
白其姝听出了华瑶的言外之意,又确认了一遍:“倘若聂将军一意孤行,那我也不客气了。”
华瑶道:“自然。”
白其姝道:“遵命。”
白其姝身影一闪,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华瑶先前派出的死士也在扶风堡周围探过路了。扶风堡的城墙之外,布满了地雷,华瑶也不得不使出绝招。
启明军的行军队伍里,约有五十辆战车装满了沙袋,这些沙袋原本是用于抵挡炮火,现在却用于试探雷火。启明军的先锋部队把沙袋扔到地上,若是碰到了雷火,地雷瞬间爆炸,沙袋也会爆开,沙石疾速飞落,又能引爆周围的地雷,硬是冲出了一条活路。
与此同时,敌军仍在与启明军交战,双方各有伤亡,启明军前锋已经抵达扶风堡的城墙之下。
那城墙高达九丈、宽达九丈,城楼高约百尺,坚固而险峻。弓兵、弩兵和炮兵竟然摆开了阵势,似乎要把华瑶和东无的两方人马斩尽杀绝。
扶风堡仍未打开城门,启明军的士气也消沉了。
正当此时,岑清望忽然大喊:“我是虞州岑氏,奉命来迎接启明军!扶风堡只有一道城门能开,那城门在南方!各位还在北方,各位走错地方了!请随我来!”
方才华瑶行军时,岑清望一直尾随在后。华瑶遭遇东无的伏兵,来不及对付岑清望,此人竟然钻了个空子,又要把启明军引入歧途。
城楼上灯光高照,华瑶远远一望,依稀瞥见岑清望身边的一名侍卫。那侍卫的腰间挂着一块令牌,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又是一瞬间,华瑶记起来了,燕雨从京城带回来一个荷包,那是杜兰泽为他准备的荷包。荷包之中,装着两块令牌,其中一块令牌的花纹正是此般模样。
这是方谨赏赐的令牌,岑清望也是方谨的人。
换言之,方谨与东无联手了。
方谨也在扶风堡埋下了伏兵。不过她很忌惮东无,她的伏兵,与东无的伏兵,必定相距甚远,因此她又派出了岑清望,让岑清望把华瑶引到伏兵所在之处。
华瑶只觉得毛骨悚然。她想坐收渔翁之利,皇兄皇姐看穿了她的心思,为了教训她,皇兄皇姐不计前嫌,竟然在扶风堡联手布置一个死局。
华瑶狠狠握拳,又急中生智,高声传令:“紧闭城门,迎战贼兵!虞州岑氏也是贼兵!清君侧,平战乱,复社稷,救国难!!”
战鼓声“咚咚”地响起来,华瑶率兵杀敌。扶风堡的城门依然紧闭,却像是听从了华瑶“紧闭城门”的命令,启明军的士气也振作了。
战鼓声与厮杀声交错,犹如雷鸣,轰然作响,传到了城墙之上。
白其姝率领两百名轻功高手,挡住了守城主将聂春轩的去路。
聂春轩还未开口,白其姝剑鞘一横,干脆利落道:“立刻打开城门,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聂春轩今年三十七岁,正当壮年,又有一身铜皮铁骨,武功远在白其姝之上。她甚至没用正眼打量白其姝,又怎会在意白其姝的威胁?
她不紧不慢地回答:“您听我说,要不是敌军正在追杀启明军,我肯定会打开城门,绝不犹豫……”
白其姝打断了她的话:“敌军伤亡已经过半,你打开城门,命令弓兵和弩兵射杀敌军,我们启明军也不会损失太大。你若不照做,就是想害死我们。”
聂春轩双手抱臂。她看着城墙之下的战局,漠然视之,哪怕华瑶当场横死,她的神色都不会有一丝变化。
她淡淡道: “恕难从命。”
白其姝不怒反笑:“当真?”
聂春轩终于转过头。她的目光阴沉沉的,暗暗地打量白其姝,责怪之意,溢于言表:“扶风堡也有四十万百姓,我要是听了你的话,就这么打开城门,岂不被天下人耻笑?贼兵乱兵一拥而入,满城百姓就要遭殃了。”
白其姝冷声道:“启明军从不扰民……”
这一回,聂春轩竟然打断了白其姝的话:“白小姐,我对启明军并无敌意,要不然,你和你的两百个侍卫,又怎能毫发无损地登上城楼?我只是放心不下,这城中的街坊邻居。”
白其姝还未开口,忽然闻到一阵香风,她转头一看,只见一位贵妇人姗姗来迟。
这位贵妇人年纪大约三四十岁,相貌极美、举止极端庄,她分明穿着一件素色衣裳,却比灯火更璀璨,比风烟更飘逸,她便是谢云潇的母亲,谢含章,永州人尊称她为“谢夫人”。
谢夫人带来了聂春轩的两个女儿。这两个女儿,一大一小,大的也才十岁出头,怯生生地站在谢夫人的背后。
谢夫人看着聂春轩,客客气气道:“请你尽快打开城门,否则……”
聂春轩给自己的亲兵使了个眼色,正要去抢夺自己的女儿,白其姝忽然身影一闪,率先把两个女孩搂入怀中。白其姝反手把女孩交给侍卫,正在此时,扶风堡的城区之中,又亮起了一道信号烟。
聂春轩正在惊诧之中,白其姝嗤嗤地笑出声来:“我给过你考虑的机会,你非要一意孤行,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们秦州运往扶风堡的粮食里掺了火药。哪些粮食有火药,又放在了哪个粮仓,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再瞧瞧我身边的侍卫,少了十个,你还没发现吗?他们早就跑去粮仓了,只要我一声令下,粮仓立刻烧毁,火药爆燃,大火越烧越旺,你的街坊邻居,也没一个能活。”
聂春轩震怒道:“你有没有人性?!”
白其姝轻轻一笑:“早就没了。”
她一字一顿:“你再不开门,我活宰了你的女儿,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第172章 我心何所惧 发现了谢云潇的藏身之处……
聂春轩急怒攻心,大喝一声:“你敢?!”
她的女儿哭喊道:“娘亲!”
聂春轩喊出女儿的小名:“团团!”
白其姝轻蔑道:“你亲眼看看,我敢不敢。”
白其姝伸手一抓,粗暴地抓着团团的肩膀,软剑直抵她的脖颈。她的眼泪夺眶而出,白其姝对她毫无怜悯,只说:“我数到十,你自己选。”
白其姝低声报数:“一,二……”
团团放声大哭:“娘亲,救命!娘亲!娘亲!!”
这一声声“娘亲”,真像刀子一般,扎入聂春轩的心头,扎得她胸口绞痛。
聂春轩与白其姝尚有七丈距离,这短短一段距离,此时竟是远不能及。
谢夫人也站在白其姝那一方。白其姝与谢夫人的侍卫之中,不乏武功极高的高手。如果聂春轩贸然行事,不仅保不住女儿的性命,扶风堡的粮仓也会被炸毁,谢夫人还会发动兵变。
扶风堡深受谢家恩惠,谢家在扶风堡也是极有声望的。倘若谢云潇和华瑶在扶风堡出事,谢家不会饶过聂家,聂春轩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白其姝仍在报数:“八、九……”
“十”字尚未出口,白其姝手起剑落,剑光如虹,刺痛了聂春轩的双眼。
聂春轩怒吼道:“开门!打开城门!!”
白其姝立刻停手,但她还没放过团团。她紧搂着团团的脖颈,随时都能取走团团的性命。她的眼神里透着一股狠劲,似是疯癫一般,无仁无义,无畏无惧,她的杀气之浓重,甚至超过了久经战场的武将。
聂春轩道:“疯子。”
白其姝道:“如您所言。”
聂春轩脸色铁青:“我已经下令打开城门,你该把女儿还给我了。”
白其姝慢悠悠地说:“不急,启明军什么时候进城,我什么时候把女儿还给你。如果你还敢使诈,今日就是你女儿的忌日。”
聂春轩站在原地,又听见一阵阵的喊杀声。
城墙之下的战局正值危急关头,启明军和敌军胜负未分。华瑶动用了战车火炮,炮声震天,亦如惊雷落地,炸得数十人尸骨全无,散开一片断肢残骸。
谢夫人旁观已久。她忽然向前一步,开口道:“扶风堡与启明军实为盟
友,相互依存,彼此关照。唇亡齿寒,启明军兵败,扶风堡势危,东无便会转攻扶风堡,城中四十万百姓的性命,终究是保不住了。沧州虎牢关已被攻破,敌国兵马深入沧州境内,官兵不敢与之抗衡,大梁的社稷危在旦夕。所幸启明军深得民心,大梁尚有一线生机,当今乱世之时,唯独启明军推崇正道,你又何必助长内忧外患,反弃正道于不顾?”
聂春轩一言不发。她默默地看着谢夫人。她读书少,肚子里没墨水,虽能听懂谢夫人的意思,却受不了谢夫人咬文嚼字,而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夫人又问:“城门打开了多少?”
扶风堡的城门是厚重的铁门,坚固无比,重达万斤。城门的内侧共有八块绞盘,上百名身强体壮的士兵正在合力转动绞盘的铁索。那铁索长约百丈、宽约九寸,也是十分沉重的,随着铁索一圈一圈环绕绞盘,城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渐渐地向上升起,只是升得很慢,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过后,城门与地面的距离仅有半尺。
华瑶也注意到了城门的古怪之处。
华瑶招来十名轻功高强的侍卫,命令他们潜入城门,探清虚实,再回来复命。那十人领命离开,华瑶又勘察了战场形势,重新排布军阵,只为尽快剿灭敌军。
敌军的伤亡人数至少在六千以上。他们的意志极强,宁死不退,华瑶只能与他们决一死战,正当双方激战之时,岑清望竟然率领一队兵马,加入了混乱的战局。
先前华瑶曾经派兵追杀岑清望,岑家侍卫猝不及防,上百人当场丧命,岑清望侥幸逃脱。他潜伏在暗处,等到东无那一方的精锐死光了,他又集结了方谨派来的伏兵,约有四千人,杀向启明军的军阵。
岑清望武功高强、步法矫健,他与华瑶初见时,隐藏了自己的内功,如今他才把一身功夫施展出来,竟然比齐风更胜一筹。
岑清望的才智也很出众,相较于齐风,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与齐风交手还不到五十个回合,齐风处于劣势,他挥剑一斩,刺伤了齐风的臂膀。
华瑶还没来得及调兵遣将,奉命潜入扶风堡的侍卫又赶回来了。他们告诉华瑶,聂春轩正在拖延时间,转动绞盘的守城士兵都没使出全力,铁索在绞盘上转得极慢,城门也开得极慢,侍卫进城后不久,便被守城士兵抓住,盘问他们的身份。他们亮出启明军的令牌,守城士兵还要把他们押送到军营,他们向外奔逃,这才逃回了华瑶身边。
华瑶深吸一口气,聂春轩此人,当真是愚不可及!
纵使谢夫人在城内接应,聂春轩的神智还是很不清醒。
聂春轩以为,她挡住了启明军,便能挡住战火。她却不知道,扶风堡地势险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东无和方谨解决了启明军,下一步便是争夺扶风堡,他们都不在乎死伤人数,扶风堡的伤亡越惨重,他们的攻势就越凶猛。
聂春轩只守不攻,迟迟不肯迎战。她看不清局势,分不清敌我,又是个顽固到极处的守旧之辈,这扶风堡的境况也堪忧。
华瑶正准备传信给白其姝,忽然听见辛夷大喊一声:“杀!!”
辛夷是谢云潇的侍卫。
华瑶循声望去,只见岑清望带领七八百名武功高手,直冲谢云潇所在的战车,他似乎已经发现了谢云潇的藏身之处。
华瑶心神俱震,怎会如此?
华瑶一边调遣侍卫传信,一边又仔细观察战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