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把车帘撩起一角,远远地看见岑清望的真面目。她问谢云潇:“那是岑清望本人吗?”
谢云潇道:“正是。”
华瑶道:“不过如此。”
谢云潇道:“何出此言?”
华瑶道:“我听说他才智过人,号称虞州第一公子,今日一见,倒也不过如此……”
话未说完,华瑶放下车帘:“他这般行事,定有旁人指使。他阻拦我行军,却不敢与我交战,还真是奇怪的很,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谢云潇也猜不到主使者是谁。依他所见,岑家与谢家联系紧密,华瑶在永州驻军,谢家明面上不能奉陪,暗地里向来是极力支持。
近百年来,谢家固守清流之名,天下人皆以谢党为纯臣,谢氏子孙也要把“忠孝节义”牢记在心,终身不得越出雷池一步。
华瑶进军永州,虽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却也不能让天下人心服口服。既然谢家无法出面,无法当众为华瑶助阵,谢家指使岑家迎接华瑶,或许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谢云潇正要开口说明,华瑶的侍卫又来报信了。
此时天色暗淡,黄昏向晚,漫漫长路一望无尽,侍卫却说:“启禀殿下,前方三里处,不知怎的,烟尘飞扬,探路的轻骑兵睁不开双眼,看不清周围的景象。那烟尘……”
华瑶听出了侍卫的犹豫,她道:“但说无妨。”
侍卫直说道:“烟尘可能有毒。”
华瑶一听此言,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她命令全军停止前进,披好铠甲、戴好头盔,再用布巾遮住口鼻,把解毒香囊放入袖袋里。
毒烟一般伤不了武功高手,寻常武者却会头晕眼花,处于任人宰割的地步。
华瑶早已料到了这般情况。启明军出发之前,每一位士兵都领到了一个包裹,里面便有一只香囊,其中装满了清肺解毒的草药。
启明军尚未做好准备,冲杀之声从远处传来。
此地的官府已无余力修整官道,官道的两侧都是一片荒野,乱石遍地,杂草丛生。
那杂草高约六尺,数千名贼兵正是藏在草丛之中,尚不等启明军排布军阵,贼兵呐喊而出,突然放出乱箭无数,当场射死了十几个人。
华瑶跳出了战车,率众应战。那贼兵还未接近,华瑶朝他们扔出火把,大火点燃了荒野,火势冲天而起,顺风而涨。
永州的秋天最是干燥,此地又有数日不曾下雨,荒野上的火势越来越大,烧毁了贼兵的精良弓弩。
风正往南边吹,火也往南边跑,恰好南边荒无人烟,再往前走个数里,便是河水丰沛的沛河,这场大火烧过了就没了。
华瑶一边上阵杀敌,一边指引启明军向北撤退,名为“扶风堡”的要塞位于北边,启明军距离扶风堡只有不到二十里路程,可以说是胜利在望。
华瑶还没松口气,西北方吹来一阵淡青色烟雾,显然是剧毒无比的毒雾!
此时的风向明明是正南,风又怎么会往西北方吹?!
片刻之后,贼兵露出了端倪。
这一群贼兵之中,竟有上百个毒攻高手。他们面色青黑、眼神诡谲,毒风从他们掌下发出,直直地吹向启明军。他们发动轻功,在半空中来回纵跃,带起的掌风就是一阵又一阵的毒风。
如此邪门、如此歹毒的功夫,真是华瑶生平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在此之前,岑清望向华瑶传信,还特意提到了贼寇。所谓的“贼寇”,哪有这么大的气派?
贼兵的主使,必定是东无。
华瑶屏住呼吸,猛然跳到半空中,抬手与挥手的两个瞬息,她接连砍死了两位毒攻高手。她的轻功登峰造极,又因为天色渐黑,贼兵也瞧不见她的身影,伤不到她一根毫毛。
众多贼兵之中,竟有一人喊道:“小公主,等死吧!”
华瑶多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满面胡须浓密,满身肌肉虬结,她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白其姝赶来报信:“他是沧州第一高手。”
华瑶震惊至极:“你说什么?”
白其姝确定道:“此人名叫迟光建,天生的下流胚子。他是沧州人,在沧州军营当过兵,烧杀抢掠都干过,军营把他赶出来了……”
这样一个混账东西,又怎么会是贼兵的首领?
不过,既然他们的主子是东无,那也是说得通的,东无就是收破烂的,无论什么样的破烂,他都愿意捡回家。
当前的这一刻,华瑶又忽然想到,司度进攻宛城的那一夜,东无派来的死士也死了好几百个。华瑶亲自解剖了几具死士的尸体,当时她就发现了蹊跷之处。
那些死士的根骨并非上等,但他们都练出了一身上乘武功。按理说,这是绝无可能的,所谓“根骨”,正是天生天养天注定,若要练成好功夫,首先要有好根骨。
东无的死士却不是如此这般。
华瑶和汤沃雪共同研究了好半天,汤沃雪告诉华瑶,东无或许掌握了一种炼骨洗髓之术。他能使人改头换面,他手底下的寻常武者,也能练出一身绝佳武艺。
现如今,再看这位名叫迟光建的“沧州第一高手”,或许也是东无炼骨洗髓之后的一个造物。他的内功虽然深厚,却处处透着古怪,与真正的绝世高手相比,他的气息太过混浊,如同一个泥潭,积满了厚重的污泥。
然而,真正的绝世高手,比如秦三和谢云潇,他们的气息像是一汪清泉,清澈又匀净。他们运功之时,更有四两拨千斤的劲道,这便是最上乘的功法,俗称“化无为有,举重若轻”。
此时此刻,迟光建提着一把长刀,直奔华瑶而来。
他还说她:“您还挺会躲的。”
华瑶并不知道,东无在虞州的驼峰镇设下了埋伏。七千多名武功高手,埋伏在驼峰镇的大街小巷,只等华瑶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此前东无还以为,华瑶一定会探究虞州百姓的真正死因。她应该会亲身前往驼峰镇,亲自查验镇上百姓的死尸。但她竟然绕道而行,如有神助一般,她避开了虞州的陷阱,转向了永州的杏花港。
东无立刻从京城抽调一万人马,又在永州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不仅能与方谨一战到底,还能分神去对付华瑶。在他看来,华瑶迄今为止的手段并不高明,她或许有些小聪明,但她并非他的对手。他会在一个月之内,杀光她的军队,砍断她的手脚,将她本人捉回京城。
第171章 君心何所付 “立刻打开城门,别让我重……
天色渐晚,日影昏沉。
华瑶的心跳加快了。她知道,东无的死士擅长夜战,他们埋伏在傍晚的荒野上,只为给启明军致命一击。
东无的年龄比华瑶大了整整一轮,华瑶还不会走路的时候,东无已是文武双全的奇才。他蛰伏多年,也谋划多年,就像一颗毒瘤,日渐膨胀,已经膨胀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的势力之大,远超她此前的预计。
短短几天之内,华瑶从虞州转向永州,东无的兵力也转向了永州,这是何等高超的手段?
东
无的消息传播之快,恐怕远远超过了华瑶。既然他懂得洗髓炼骨的邪术,那他手下轻功高超的信使也不在少数,相比之下,华瑶还只能用千里马传信,实在是与东无相差甚远。
直至今日,华瑶才想通了前因后果。
东无臭名昭著、恶名远扬,因此父皇迟迟没有动手铲除他。倘若东无是个好人,仁名善举传遍天下,父皇早就把他杀了。
东无的所作所为,反倒拯救了他的性命。
后来晋明和方谨也掌握了实权。东无、晋明、方谨的党羽相互制衡,倒也相安无事。可惜,这般局面并不安稳,血战之灾,在所难免。
华瑶预感不妙。她只知道东无的调度十分迅捷,却不知道东无还有什么后手?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迟光建杀到了她的身边。
迟光建的刀光一闪,朝着华瑶斜劈过去。
华瑶猛然退开一丈远,躲开了他的杀招,她尚未与他交手,已经猜到他的武功在她之上。
他的刀锋泛着青光,刀刃上沾染了剧毒,毒性异常猛烈,散发出来的腐臭之气令人作呕。
华瑶深吸一口气,顷刻之间,她想出一条破敌之计。她施展十成轻功,飞速逃到二十丈之外,趁着迟光建还没追过来,她从袖袋中取出一只瓷瓶,正是名为“绝杀”的毒药。她倒出一点毒药,涂抹在剑尖上,又把瓷瓶收好,还没来得及转身,忽听一阵疾风刮过。
华瑶连忙纵身一跃,当她回头之际,她的侍卫挡在她面前,只这一瞬,侍卫被迟光建砍断了脖颈。
“嘶啦”一声,鲜血满地,侍卫的头颅滚落了,又被火光照得通红,华瑶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迟光建嘲笑道:“小娘们。”
“娘们”二字才刚出口,华瑶突然凌空倒翻,犹如蝙蝠倒悬,这是她自创的招式,剑下的威力极其刚猛。
周围狂风涌动、烟尘乱滚,风烟遮蔽了迟光建的双眼,他一时未能看清华瑶的踪影,只听她的剑锋掠出一阵破空之声。他立刻向后一仰,华瑶的剑尖刺破了他的额头,割开一条细微的血口。
华瑶还未使力,迟光建侧身闪避,刀刃从她脚踝直削下去。她急忙提气一跃,鞋底轻轻地踩上他的刀刃,只借了一点力气,她又跳到了极高处。
华瑶的鞋底裂开了一条细缝。但她的鞋底很厚实,她的双脚完好无损,反倒是迟光建,他还没察觉他已经身中剧毒了。
迟光建抬起头,仰望着华瑶,只见她的神色转变了。她诡异地笑了笑,无声地念道:“去死吧,贱货。”
迟光建与华瑶只过了几招,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武功高手,迟光建的武功更在华瑶之上。他们二人的交锋,从始至终,也不过短短几个瞬息,迟光建的亲兵还没赶来助阵,迟光建战败已成定局。
迟光建只感到头晕目眩,站都站不稳,看也看不清,浑身的骨头好似断裂一般,痛入肺腑,痛入心髓。他痛得死去活来,竟然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
华瑶也吃了一惊。
华瑶从观逸口中得知了宏悟禅师中毒后的症状,又亲眼看见了谢云潇的状况,无论宏悟禅师还是谢云潇,都没有遭受如此惨烈的疼痛折磨。
就在这一刹那,华瑶明白了详情。
迟光建这一身的盖世武功,并非修炼得来,而是依靠旁门左道。他中毒之后,内力无法运转周身。他的根骨又不是天生的,而是金石药物洗炼而成,他失去了内力的滋养,根骨也就支撑不住,仿佛生受剥皮裂骨之刑,那真是极端的痛苦,任谁也无法忍耐,难怪他叫得像是杀猪一样。
华瑶大发慈悲,当即一剑砍向他的脖颈。
他丝毫没有挣扎,引颈受戮。
华瑶把他砍成了几段,他的亲兵这才赶到此处,眼见他的尸体都不完整了,亲兵的士气也消沉了。华瑶快刀斩乱麻,率众把亲兵杀得干干净净。
华瑶这一边的战况顺利,秦三那一边的战事正处于危急关头。
秦三率领前锋,直冲官道,只为开辟一条通往扶风堡的出路。
官道两侧遍布伏兵,毒攻高手也是层出不穷,纵有解毒草药在身,启明军还是折损了近千人。
烟雾弥漫,血光迸溅,四处一片喊杀之声。
华瑶率众赶上了秦三的队伍,战车也在官道上飞驰,谢云潇正坐在一辆战车里,四面八方都是守护他的侍卫。谢云潇伤势未愈,万万不能动武,更不能被敌军察觉他的行踪。
华瑶看了一眼战车,又继续带兵迎战。
华瑶修炼了将近三个月的“太极道”功法,武功已至上乘境界,只要再练三五年,必能达到化境。她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头脑灵活,在战场上杀敌无数,极大地鼓舞了启明军的军心。
天色渐黑,血气渐浓,火光闪烁的平原渐渐远去,启明军沿着官道疾速前行。他们距离扶风堡仅有不到十里路程,秦三高喊道:“杀敌!行军!!”
秦三在前开路,华瑶在后压阵,她们二人配合默契,启明军的行进之路也顺畅了许多。
华瑶才刚松了一口气,轻骑兵赶来报信:“殿下!扶风堡前方四里处,还有至少两个地雷阵!”
华瑶闻言大惊。
怎会如此?
华瑶忽然想到,扶风堡守城兵力仅有一万,东无派来的伏兵也有将近一万人,这一万人并未攻打扶风堡,而是直奔华瑶,那扶风堡与东无之间,是否达成了某种协定?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华瑶的掌心都出了一层冷汗。她做了一个深呼吸,情绪立刻平复了,担忧和恐惧都是徒劳无益,及时决策才是当务之急。
华瑶调派了一支轻功高手组成的队伍,命令他们去扶风堡一探虚实,又招来死士两百人,让他们去扶风堡的城墙外喊话。随后,她变换军阵,调整了步兵和骑兵的位置,战车位于骑兵之间,而她依然跟在队伍的后方,顺手又杀了十几个毒攻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