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应律插话道:“凉州的分田制,由来已久。你初来凉州,还是多见见,多看看,再与府衙商量一番,拟订一个改革的计划。府衙的官员都是一群老油子,精明得很……”
镇国将军道:“应律,你同殿下讲话,不可无礼。”随后才说:“军饷亏空,尚能维持。”
戚应律双手缩进袖子,点头道:“我失礼了,请殿下见谅。”
“无妨,”华瑶随意道,“我们应该同心协力,拧成一股绳,你们不必太客气。”
戚应律正在喝茶,闻言被茶水呛到。他总觉得华瑶要说“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戚应律才刚呛完嗓子,镇国将军就从案几下掏出一块布巾,随意地扔给儿子。
戚应律拿着那块布,擦过了自己的嘴巴,戚归禾才说:“爹,那是我擦马蹄的布。”
难怪这块布很不干净,还沾了泥土!戚应律想发作又不敢发作,谢云潇圆场道:“既然军饷亏空,尚可维持,殿下推行改革,当以潜移默化为上策,不能急于求成。”
镇国将军道:“正如云潇所言,我也是此意。”
华瑶笑道:“有了你这句话,我倒是放心了,我原本也打算徐徐图之。”
将军颔首,只说:“殿下如此抬举,末将受之不起。”
华瑶转移话题:“诸位认为,羯人什么时候会攻打凉州?几年后,还是……”
“明年,”镇国将军自斟了一杯茶,“大约在明年春夏。”
华瑶心头大震。她攥着谢云潇的手指,他腕间蕴力,蓦地一转,反守为攻,扣住她的手背,轻抚她因握拳而凸出的拳峰。
第25章 战鼓急声振地 承蒙殿下厚爱
这天中午,镇国将军与华瑶议事完毕,竟然送了她两个侍卫。那是一对身强体壮的姐妹,出身于凉州北境,体格高大威猛,比戚归禾还要魁梧。
她们立在华瑶的身前,宛如一道人墙,结结实实地挡住了天光。
华瑶抬头望着她们:“你们叫什么名字?”
镇国将军的一名亲信道:“殿下不妨为她们赐名。十多年前,北境的部族被羯人灭族,将军收养了上百名孤儿。这一对姐妹根骨壮健,脱颖而出……”
华瑶很高兴地起了两个名字:“那就叫紫苏和青黛吧。”
紫苏与青黛双双谢恩。
华瑶欢欢喜喜地把她们领了回去。
谢云潇作为军中副尉,手下也有好几百号人。他吃过午饭就去校场练兵了,没和他的两位哥哥多讲一句话。
如此一来,军帐里只剩下镇国将军以及他的长子戚归禾、次子戚应律。
戚应律的手里正捧着一只食盒。他埋头扒了两
口饭,就听他的父亲问:“戚应律,你打算在将军府吃几年的闲饭?”
戚应律抬起头来,对上父亲的审视:“爹,我学不了武功。”
华瑶和谢云潇刚走不久,镇国将军便收敛了笑容。他不再是宽厚和蔼的慈父。他的眉目不怒而威,神色严肃冷厉,使人望而生畏。
他取下一把沉重的长戟,放置在案前,刀刃镀着一层暗纹,纹理周围凝结着几点血迹。这把长戟杀过成百上千的羯人,历经重重血战,浸染腾腾杀气,戚应律只看一眼,就头皮发麻。
“爹,”戚应律勉强挤出一个笑,“你不会想杀了我吧?”
镇国将军淡淡地说:“军营不止有武将,也有文官。既然你不会武功,你就来军营做文职。”
戚应律推脱道:“爹,我懒散惯了。”
他爹说:“你大哥像你这般大时,领兵打胜了守城战。你三妹远嫁康州之前,能一个人杀熊猎狼。你小弟比你小四岁,刚在岱州剿完匪,从岱州运来的军粮再没少过半斤。”
戚应律笑着自嘲:“诚如父亲所言,我是戚家唯一的孬种,比兄弟姐妹们差得多。您说,我何必要来军营任职,讨您的嫌?我躲得远点儿,您眼不见为净。”
镇国将军怒声道:“你懒散在家,赋闲多年,正事没做过一桩,狐朋狗友倒是交了一群!我谅解你年少贪玩,还不曾严厉管束你。上月中旬,你竟然敢去花街狎妓,远低过我的期望!!”
他把长戟狠狠地摔在桌上:“堂堂将军府公子!一事无成,一窍不通!只会吃喝嫖赌!”
戚应律立刻跪下:“父亲息怒。”
父亲袖摆一扬,竖立长戟,痛骂道:“我息你个鬼!高祖皇帝亲设的规矩,大梁兵将严禁嫖赌!你倒好,呼朋引伴去花街作孽!我戚家祖上几代忠烈,出了你这等纨绔!羯人羌人六十万兵马蓄势待发,你哪来的心思吃喝嫖赌!马上给老子滚去祠堂,跪满七天,对着列祖列宗叩拜请罪!若有下次,我亲手宰了你这混小子!!”
戚应律垂着头,难以启齿,又不得不坦白:“父亲,儿子真没乱来,只在花街瞧了一场歌舞。您若不信,传大夫来给儿子验验,仍是个雏儿。”
父亲却道:“还有脸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有此逆子,不如无子!!”
食盒被打翻了,汤水洒在地上,沾湿了戚应律的衣袖。
戚应律从小被父亲训斥,本该习以为常,但今天,他告密道:“我在农庄住了四天,公主也在谢云潇的房里睡了四夜,您怎么不骂谢云潇沉迷美色?!”
父亲皱起眉头。
戚归禾连忙为谢云潇求情:“父亲,云潇向来遵守礼法,这里头可能有什么误会,咱们都不晓得。或许公主与云潇情投意合、难分难舍……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们二人的年纪一般大,公主的性情活泼可爱,云潇……”
他尽力赞赏弟弟的脾气:“云潇沉稳冷静,断不会贸然行事。”
戚应律插了一嘴:“谢云潇独来独往,清高孤僻,遇到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肯告诉兄长和父亲。”
戚归禾笑了笑,继续圆场道:“二弟此言差矣,云潇孝顺双亲,敬爱兄长,从小就是自立自强的好孩子,他从来没给我们添过麻烦。”
戚应律唯恐天下不乱:“万一公主强迫他呢?”
戚归禾皱起眉头,斥责道:“云潇武功之高,远胜公主所有侍卫。我虽与公主交情尚浅,但看她直爽大方,豁达大度,我便知道,公主是一位心怀坦荡的豪杰,断不屑于强迫别人。”
父亲终于发话:“你们二人必须守口如瓶,别把这件事往外传。”话中一顿,又说:“归禾,你今年二十四岁,早该议亲了。你忙于公务,耽搁了不少事,爹也没替你相看合适的姑娘……”
“爹!”戚归禾站起身来,直言不讳,“我早就有心上人了。”
父亲问道:“你的心上人是哪家姑娘?”
戚归禾一声不吭。他不晓得那姑娘对他是否有情。
旁人尊称戚归禾为镇国将军府的长公子,但他认为自己只是一介武夫,学不会花前月下的风情,解不通琴瑟和鸣的乐趣。他嘴笨舌拙,讲不出甜言蜜语,如何讨她的欢心?他经常惹她生气。
知子莫若父。父亲见他欲言又止,也没追问,只道:“你既有此意,何不与她挑明?我戚家儿郎,行事光明磊落,断不可畏畏缩缩。”
戚归禾点头称是。
*
入冬以来,凉州下了几场大雪,将军府内的梅树次第绽放,红梅白梅交相辉映,满院梅香,沁人心脾。
华瑶无暇欣赏雪景。她忙着接见凉州的勋贵,又要抽空与州府一同议事。每当她提起“剿灭三虎寨”一事,州府的官员都是喜忧参半,既有人支持她,也有人婉言相劝。
愿意为凉州做实事的官员不在少数,然而众人各有顾虑。值此内忧外患之际,牵一发而动全身,大事必须上报朝廷,小事也得从长计议。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这一年的年底。
《大梁律》规定,上元节是官员的休沐日,文武百官皆可告假七天。凉州的州府少了大半的人,官差们全都回乡祭祖了。
镇国将军比平日更忙。他派出了几十支队伍,不分昼夜,四处巡逻,以防盗匪趁机烧杀抢掠。
谢云潇和戚归禾各自率领一批人马,连日值守,到了上元节次日,方才轮到他们两人休假。
当夜,谢云潇洗完澡,披衣走进卧房,华瑶已经躺到了他的床上。
他不紧不慢地走向她,她双手拍床:“快点快点!我等不及了!”
谢云潇脚步一顿,华瑶笑得打滚:“哈哈哈哈,我的话听起来,是不是很像色中恶鬼,急的不行。”
谢云潇昧着良心,恭维道:“殿下心怀坦荡,绝无一分一毫的急色。”
华瑶搂着她的小鹦鹉枕,频频点头:“对!云潇所言极是,正如你所说,我心怀坦荡,正直端方。”又摊开被子:“你快过来,今晚下雨又打雷,我不想一个人睡。”
谢云潇顺手熄灯,慢慢地撩起床帐。
他的手被她一把握住,她使力将他拖上了床。
夜色冥晦,雷雨交作,窗外雷光骤亮一瞬,照出谢云潇的侧影。他的衣袍被她扯得乱七八糟,举止依然从容不迫,好似习惯了她的无礼对待。
华瑶有所感知:“我经常把你当暖炉,你心里委屈吗?”
谢云潇答非所问:“你舒服就行。”
华瑶贴近他,以命令的语气道:“我要睡了,你伸手抱我。”
不知怎么,他今夜却也有点不情愿,迟迟没有像往常那般搂紧她。
华瑶等得不耐烦,当然更不可能哄他。
华瑶近日发觉,她和谢云潇同床共枕时,睡得很香。他比暖炉好用得多。他的胸膛坚实有力,肌理分明,筋骨强健,又那么暖和,使她的四肢百骸甚觉快畅。他半夜还会给她掖被子。种种妙处,数不胜数。
但她并不是非他不可。
原本她自己一个人也睡得好好的,都怪谢云潇那天来她的房里自荐枕席!如今竟然和她闹起脾气,仗着他有十分之十的美色,就想混水摸鱼地拿捏她。她自幼学习帝王之术,自然一眼看穿了他的计策,当下连一个字也没讲,再无留恋地抓起小鹦鹉枕,就要跳下床,奔回她自己的屋子。
谢云潇迅疾之至地揽住了她的腰肢:“殿下,今夜不在这里睡吗?”
华瑶略微抬头,倨傲道:“不,你自己待着吧,我要回去了。”
谢云潇在她耳边说:“你若即若离几个月,我晾了你片刻而已,何必大动肝火。”
他渐渐收紧臂力,像是猎鹰抓牢猎物,决不容她挣脱。她试着掰开他的手指,他抱着她倒在了床上。她正要发火,他自言自语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华瑶的脏话堵在了嗓子眼。
她不知道谢云潇的生辰是哪一天,也从没问过他,只记得他曾经告诉她,他比她大了四
个月。这么一算,他的十八岁生辰确实应该是这个月的事。
她没给谢云潇备礼,心中有些理亏,眼中倒是波光流荡,情真意切:“嗯,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辰,所以我特意来你房里等你,为你庆生。”
谢云潇道:“是么?”
华瑶点头:“千真万确!”
电闪雷鸣的雨夜,严冬的寒气隐隐渗入室内。谢云潇用被子把华瑶捂得严严实实。她拿被角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潋滟如春水,含情含睇地凝望他:“你不相信我吗?”
谢云潇把玩着她的一缕发丝:“信你又在骗我。”
雷电的明辉时不时地一照而过,别有一番意趣。华瑶觉得好玩,随口说:“你和你大哥都要外出巡逻,我好不容易才盼到你休沐,正巧又碰上你的生辰。我在你的房间里等了很久,等得蜡烛都快燃尽了。你不信我,我一点也不生气,只能怪我自己,把心拴在了你身上……情丝如茧,作茧者自缚难解。”
谢云潇低头一笑:“你不懂何为情爱,却比谁都能说会道。”
华瑶蹙眉:“谁说我不懂,我特别懂。”
她博览群书,曾经偷偷读过春情话本,书中的那些淫词艳语,她至今倒背如流,怎能容忍谢云潇的轻视?
她记得话本里常说“亲一个嘴”、“享一次乐”,当下就狠狠扯开了谢云潇的衣领,强迫他袒露精壮而结实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