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喊来几十名侍卫,与他们一同结伴打猎,猎到了十多只野鹿、整整一麻袋的野鸡——野鸡都是齐风抓来的,他似乎掏空了一个鸡窝,只因汤沃雪说了一声:“好想吃鸡。”而华瑶又嘱咐他:“齐风,你好好照顾汤大夫,她是我们全军上下的倚靠。”
不多时,士兵们扎好了营帐,燃柴生火。抖乱的烟尘恰好被山石遮掩,若从远处窥伺,此地并不显眼。
汤沃雪抬头一瞧,便夸赞道:“你这地方选得好。”
华瑶单膝跪地,牵起她的手腕:“还是难为你了,这么冷的天,阿雪受苦了。你的手有点凉,我给你捂一捂。”
“你手好热,”汤沃雪莞尔一笑,感慨道,“有武功真好啊,冬天都不怕冷。”
华瑶不假思索道:“虽说我不怕冷,但你若受了凉,我的心就凉了。你稍等一下,我带了一条毛毯,我去把毛毯拿给你。”
不知何时,谢云潇站到了华瑶背后,极轻声地念道:“殿下。”
他的声音仿佛从她的头顶降下来,压在她的耳边。她隐隐闻到一股血腥气,严肃地问:“你干什么?”
谢云潇单手拎起一只沉重的野猪:“我刚打来的。”
华瑶对他吹毛求疵:“你为什么要杀野猪呢?我没叫你打猎。”
谢云潇认定一个道理:“野猪的味道,应该比野鸡更好一些。”
第87章 登玉馆金门 只要她还活着,就比死了强……
这头野猪生得膘肥体壮、油光锃亮,筋肉饱满而丰实,肯定很好吃。
华瑶心念一动,笑着问道:“你做过烤全羊,肯定也会烤野猪吧?”
谢云潇并未答话,直接点燃了火堆。他随身携带一把凉州精铁锻造的匕首,锋利无比,泛着凛凛的寒光。他用匕首切割野猪的皮肉,挑出硬骨,再把猪肉架在火堆上,烤得表皮焦酥、骨肉鲜香。
汤沃雪闻到肉味,自然也坐到了篝火附近。她往猪肉上洒了一点盐巴和香料,猪皮已被猛火烤得金黄酥脆,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油,落在火里,“滋滋”地爆出烟花。
汤沃雪自言自语道:“去年这个时候,公主还在凉州打拼。今时今日,公主却成了虞州的逃犯。”
天色依旧黯淡,土地上荒草丛生。
汤沃雪放眼望去,天地间一片孤寂清冷,方圆十里内渺无人烟。严寒侵入她的肌骨,她反倒笑了一声:“这么冷的天,大伙儿躲在山上受罪,虞州的官兵不肯放过我们,非要把我们杀个干净。”
谢云潇沉默片刻,接话道:“秦三的军队仍未追过来。兵贵神速,秦三理应尽快出兵,以防公主逃往凉州。秦三至今不动手,定有她自己的理由。”
“什么理由?”华瑶认真地说,“快告诉我,夫妻之间就应该无话不谈。”
谢云潇握刀的手指一顿。
暮色四合,山洞里的柴火烧得正旺,嶙峋的山石映着华瑶的影子,好似一副浑然天成的壁画。华瑶乍一看见,还挺新奇。她在山洞里探查片刻,忽然把一张毛毯交给汤沃雪,嘱咐道:“你要是累了,就先睡吧。”
汤沃雪吃过几块猪肉,又喝了两口清水,身披毛毯,倒头睡在了火堆旁边。她没有武功,体格并不健壮。她跟着华瑶颠沛流离,嘴上从未抱怨一句。
华瑶心有所叹。她悄悄地坐到谢云潇身边,把玩着他的衣带,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
谢云潇知道,华瑶并不是故意接近他,只是很想吃一块烤肉。她双手搭住他的膝盖,明亮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侧脸。他不自然地偏过头,她就轻声问:“你为什么不看我呢?”
谢云潇竟然说:“改天再看。”
华瑶被他逗笑了:“你真好玩。”
谢云潇谈起正事:“秦三是虞州的名将,曾经斩杀了一群虞州水盗。大哥听闻她的事迹,想把她调到凉州,又怕皇帝猜忌,最终不了了之。”
谢云潇提起他的大哥,华瑶立刻偷瞥了一眼汤沃雪。
汤沃雪睡得正熟,还打着微微的鼾声。
华瑶悄声道:“既然秦三上过战场,那她肯定明白,最上策的兵法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秦三之所以不追杀我,或许是因为她料定了我会遇到别的麻烦。”
说到此处,华瑶略一停顿,思索道:“什么麻烦呢?”
谢云潇把串在竹签上的烤肉递给她。她直接捧住他的手,低头咬了一口烤肉,默默地咀嚼,最后还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边的油渍。
谢云潇喉结微动,问她:“好吃吗?”
“好吃,”华瑶点头,“你好厉害呀,你真的什么都会。”
谢云潇却说:“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华瑶双手环住谢云潇的脖颈,吸了一口他身上的香气,就仿佛饮下了一杯清茶,顿觉神清气爽。她兴致盎然,玩闹般地贴近谢云潇,脸颊蹭了蹭他的颈侧,才对他耳语道:“你做烤肉的时候,是不是用到了凉州特产的香料?这样吧,我把你的侍卫都叫过来,也给他们分几块烤肉。”
她喃喃自语道:“你的侍卫都是凉州人。我毕竟不是你们的老乡,稳妥起见,我应该想些办法,笼络人心。”
谢云潇问:“你怀疑他们?”
“当然不是,”华瑶狡辩道,“只不过,现如今,我们的队伍里,除了你和我的一百七十个侍卫,还有四百多位虞州骑兵。他们真正效忠的主子,应是皇帝,而不是我。”
谢云潇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火烧得越来越猛。他猜到了华瑶的深意,没再追问她的计策。
他们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经过谢云潇的同意,华瑶召来了谢云潇的侍卫。谢云潇亲手把烤肉分给众人,华瑶就站在山洞的洞口处,与众人谈天说地。
此时的天色昏黑如乌铁,山林染尽了白霜,华瑶举起火把,登高眺望,遥见远处灯火微茫,似有人烟。
华瑶当机立断,派出一队哨兵探路。她等到午夜时分,哨兵回报:“三十里外的山腰上,有一道大寨子
墙,十多个壮年男子把守着寨门,身上挂着弓箭、刀枪。”
华瑶又问:“那寨子有几个入口?”
哨兵道:“天黑光暗,属下没太看清,不敢贸然奏报,但山上一共有四座哨塔,正对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
“我明白了,”华瑶道,“你们退下吧,稍作休整,明日再探。”
哨兵领命告退。
华瑶静立不动,心中暗想,虞州山地易守难攻,若能智取一座山寨,降伏寨中土匪,借势反击秦三的军队,倒也不失为一桩妙计。
皇帝和皇后都想杀了华瑶,镇国将军也不会保护华瑶,即便华瑶的背后空无一人,她也不能坐以待毙。哪怕落草为寇,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比死了强。
华瑶连夜未睡,又困又累,却没时间休息。她带着十几个侍卫在营地的周围布下陷阱。待到天过四更,华瑶走入帐中,沾到铺盖就睡着了。睡梦朦胧之际,隐约听见马蹄声起,她拔剑起身,撩开帐门,齐风单膝跪在门口,向她禀报:“三虎寨的匪徒来劫营了。”
华瑶失笑:“还真来了?这帮畜牲。”
“人不多,”齐风说,“两百多个匪徒,高手约有十人。”
华瑶出来一瞧,那一帮匪徒已经落了下风。他们跌进了山间的两处陷马坑,连人带马被尖锐的竹棍扎穿,另有十位高手被谢云潇制服,死的死,残的残,不剩几个活口了。
“挑几个会喘气的,”华瑶下令道,“我要好好地审问他们。”
齐风抬起双手,一左一右抓来两人。此二人落到华瑶脚边,还没讲几个字,就流了满嘴的血,进气远比出气多。
华瑶看向谢云潇,谢云潇解释道:“我一夜未眠,下手不分轻重,请您见谅。”
华瑶纠正道:“你不是一夜未眠,是整整一天两夜,铁打的骨头也要散架了。你快去睡觉吧,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谢云潇剑刃上的血痕未干。他收剑回鞘,对华瑶说:“二更天时,两名骑兵擅自外出,顺着林中小径一路向北,刚好撞见三虎寨的巡夜人。那两名骑兵逃回营地,暴露了行踪,引来这一批匪徒,其中不少人掉进了你预先布置的陷阱里。或许他们还有援兵,你务必小心行事。”
天光暂未大亮,重重的雾气缭绕着奇峰怪石,雾中的微弱灯火闪烁着,仿若天际的寒星。连绵的山峦、幽深的密林都藏在茫茫雾色里,暗伏杀机。
华瑶心跳稍快。
她忽然想通了一点——寨子里的土匪人数,恐怕比秦三的兵将人数更多,正因为此,秦三才会认为,华瑶和谢云潇都会在土匪的手上落败。换言之,土匪的兵力,约是华瑶的十倍有余。
第88章 桂棹兰桡纵荡 见她衣裙摆荡
华瑶定了定神,亲自检查尸体,意外发现四个活口。那四人的伤处不在要害,没有性命之忧。华瑶就把他们交给了谢云潇的侍卫,命令侍卫仔细审问。这些侍卫出身于凉州军营,能从羯人的嘴里套出消息,对付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山贼,自然不在话下。
午时过后,侍卫来报,土匪寨子里共有五千七百人,首领名叫袁昌,年过四旬,膝下有两儿一女,俱已成婚。
袁昌原本是沧州三虎寨的小头目。两年前他携家带口逃到了虞州,新建了一座寨子。起初寨子里只有两百多人。随后袁昌贿赂了山海县的官员,靠着拐卖人口、强占田产、经营赌馆、兴建寺庙,把生意做大了,手下人也就越来越多了。
华瑶闻言,感慨道:“原来土匪还会兴建寺庙。”
白其姝平静道:“先前您也说过,山海县的老百姓,每天都要去求神拜佛,捐一笔香火钱。老百姓白给的银子,谁不想要?假如我是土匪,我也会想方设法地兴建寺庙,大把捞钱。”
“白小姐,”金玉遐忽然提醒道,“举头三尺有神明。”
白其姝轻蔑地一笑:“你师姐都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怎么你比她还迂腐呢?别跟我说什么天理昭彰,老掉牙的破烂玩意儿,我没空听。咱们捞点钱而已,碍着谁了,你管好自己的嘴,别再说那些煞风景的话。”
篝火的红光照在白其姝的脸上,她双眼也隐现暗红,阴森森地盯着金玉遐,仿佛金玉遐是一块阻碍大业的拦路石。
金玉遐面不改色:“在下不才,有个愚见。虞州自古是丰腴之地,山海县紧邻渡口、矿产丰厚,本该是一片富庶之区,可惜山海县的县民大多家境贫寒,究其原因,便是他们崇信佛法、不事劳作,把全部的念想寄托给了神佛,与其在山海县兴建寺庙,倒不如,利用县民的信仰……”
他端正地跪坐着,一板一眼地说:“假称公主是神女降世,拯救万民,恩泽万民。”
“不错,此计甚妙,”华瑶若有所思,“皇帝容不下我,我迟早要造反。我可以把山海县当作老巢,先后攻陷秦州、岱州、康州,再联合凉州、沧州,顺顺当当地做一个北方王。”
金玉遐附和道:“殿下圣明。”
他得了华瑶的称赞,却没有丝毫的骄傲,仍然低眉垂首、屈膝跪坐,神态举止甚是谦逊。他出身于大梁朝闻名百年的世家,他的先祖也曾辅佐女帝登基,算是大梁朝的开国功臣,正如百年之前的先祖一般,他毕恭毕敬地侍奉着自己的君主。
“别跪了,”华瑶嘱咐道,“这里没有外人,你怎么舒服怎么坐吧。”
金玉遐却说:“多谢殿下关怀,我跪着就……”
“就很舒服,”白其姝补完了他的话,还帮他说,“有些人天生就喜欢跪着。”
华瑶扫了白其姝一眼。
白其姝立即咬唇,唇瓣比秋日的海棠更红,即便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她嘴上还是退让道:“我口不择言,多有冒犯,还请金公子原谅。”
金玉遐好像一点也不介意似的,对她报以一笑。
白其姝更是烦得不得了,顺手往火堆里扔了一把干柴。在她看来,当务之急,便是尽快夺取土匪寨,但她和金玉遐都没有确切的计策,仿佛两个懦弱无能的庸臣。如果杜兰泽在场,杜兰泽必有办法——这个念头一跳出来,白其姝的一双柳眉就皱得更紧了。
她为什么要想着杜兰泽?!
她的思绪被“杜兰泽”三个字彻底地搅乱了,她想念她、恼恨她、牵挂她、还有点嫉妒她,各种矛盾的念头都在她的心里乱撞,她浅吸了一口气,把目光转向华瑶。
华瑶轻轻地拍了一下手:“昨天夜里,有两个骑兵外出探路,意外暴露了行踪,惹来土匪的偷袭。”
木柴被猛火烧得噼啪作响,白其姝一边拨弄烟灰,一边嗤笑道:“那两个骑兵,恐怕是秦三的亲兵吧,他们想偷跑出去,给秦三通风报信。”
华瑶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白其姝抚平了自己的衣袖,华瑶斜倚着她的肩膀,自言自语道:“眼下,我们的队伍里一共有四百一十个虞州骑兵,其中又有多少人是秦三的亲兵?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说不准什么时候,他们就会捅我一刀。”
金玉遐略一思索,忽然觉得背后发凉:“秦三的心肠,竟是如此歹毒。”
“她很聪明,”华瑶轻笑道,“真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金玉遐沉默不语,华瑶又问:“你害怕吗,金公子?”
山洞里蓦地寂静一瞬,萧萧瑟瑟的冷风吹过金玉遐的耳畔,他面不改色,仍然坐得笔直,周身如有浩然正气:“我当然是不怕死的,只怕拖累了公主的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