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修眸色淡下来,指腹推了下扳指,他尚未开口,身前原本温顺的女子好似护食的猫儿炸了毛,眉眼凌厉,“本宫做以好言相劝,你二人还如此不满,依照宫规,不遵上位,手笞二十,本宫念你们初犯,罚抄经书二十卷,手笞减十,还不下去领罚!”
原本乔韩二人到绾阁请宓妃主持就是存了宓妃受宠,能在这儿见到皇上的心思,乔答应有意描妆一番,谁料还不等她做戏,宓妃先将她轻易发落。
她不甘心道:“皇上尚未决断,宓妃娘娘就此做主不也是不敬上位!”
李怀修唇线倏然拉平,目光沉黑,他愿意纵着的人,还轮不到旁人轻言置喙。
全福海觑了眼皇上,知晓这乔答应敢当着皇上的面得罪宓妃娘娘,是要彻底失了圣宠,他正要有眼色的上前为宓妃娘娘说话,却见皇上抬手,漫不经心地示意他不必动作,全福海便又退下身。
跪地的乔答应以为皇上不开口,就是对宓妃生出不满,而韩宝林则是审时度势地没有附和,她紧了紧手心,耳边只听着乔答应在哭。
明裳没有因乔答应的污蔑生恼,反而浅浅勾了勾唇,轻飘飘道:“本宫敬不敬上位自有皇上发落,与乔答应何干?”
她转过身子,攀附住李怀修的手臂,眸里流光,“乔妹妹说臣妾不敬皇上,皇上要如何处置臣妾?”
那双眼珠半嗔半恼,仿似李怀修当真要以这个罪名发落了她,日后就别想进永和宫的门。
这女子的性子还真是愈发娇纵,李怀修脸色变来变去,十分精彩,最终无奈地由着她做戏,“朕罚你明日陪朕骑射。”
陪皇上骑射,旁人求都求不到的幸事,这倒底是惩罚还是奖赏?
乔答应身子僵硬,艰难地动动双唇,“皇上……”
再看向跪地的二人时,李怀修神色生出一丝厌烦,原本到绾阁歇歇神,又被扰到现在不得清净。
他面无表情地吩咐全福海,“依照宓妃的话,带回各自宫中惩戒。”
全福海忙躬着身子,一抬手招来两个宫人,带乔韩二人出绾阁,这两位主子得罪谁不好,居然敢得罪宓妃娘娘。
……
乔韩两人未到绾阁之前,明裳本是要歇下睡上一会儿,好不容易打发了两人,又迎来这位。
用过晚膳,明裳摸摸吃撑的小腹,想要出去走走消食,她指尖儿揪了揪男人的衣襟,仰起明媚的脸蛋撒娇,“皇上陪臣妾去廊下走走吧。”
李怀修晚膳没用上多少,这女子倒是食欲大开,他手背摩挲着那张脸,目光微暗游移。
最终,明裳只得换了消食的法子。
她雪白的脖颈柔弱无力地伏在男人怀间,细眉时舒时蹙,无所着落,如水中漂泊的浮萍,粉嫩的双唇时而溢出声声口今口我。
……
翌日天明时分,那位就已经离开,明裳动动酸疼的腰身,不知皇上为何那般精力旺盛,分明赶了大半日路,也不见疲累。
到东山后,皇后让各宫不必过去问安,明裳得以多睡两个时辰,她醒时,刺目的光线穿过帷幔,似乎已经到了晌午。
她卷着衾被,放空稍许,揉了揉额角,唤宫人进殿伺候。
用午膳时,明裳才得知,皇上一大早起身看过宫里送来的奏折,就与跟随的朝臣去山中狩猎,大底是要暮晚才回。
明裳吃过午膳,闲着无事,又不用照看两个孩子,出绾阁时,昨日未仔细去看,才见东山拔地而起之势,山峰连绵,巍峨高耸。
她下了台阶,月香欢天喜地地从外面跑进来,怀中抱了只软乎乎的小团子,她捧到明裳面前,明裳才看清,居然是一只黑黄交杂的幼犬,眼珠乌黑,毛发通体油亮,捧在月香怀间,却也不怕生,乖乖缩成一团,由人抱着。
“奴婢方才过桥时,从桥底下捡到的。”
“娘娘快看,像不像阿花!”
阿花是明裳入京后养的小毛团子,甚是护主,可惜后来随她去花灯节时意外走失。
明裳心下微动,她正要接入怀里,忽然想到她已入宫,宫中养犬,怕有一日会做旁人把柄。
她指尖动了下,又忍心地收回手,“送去牺牲所养着。”
月香诧异,正要问娘娘为何不带回宫中,话音止住,正是因为那是皇宫,才带不得。她懊悔地福了身子,“娘娘别伤心,是奴婢欠妥当。”
遂抱着怀里的幼犬,不舍地往牺牲所走去。
……
皇后休息一夜,身子舒坦些,她坐在窄榻里,听宫人通禀昨日生出的事。得知乔韩二人闹去了宓妃处,结果早有所预料。
她随口问道,“如今枫林可是空了?”
文竹为皇后揉着额角,“御前的人看着,韩宝林连夜搬出去了。”
“御前的人?”皇后眉心一动,轻笑出声,那笑意却未及入眼,转了话音,“舒贵人呢?”
舒贵人也在东山狩猎此行中,不过昨日到行宫后,舒贵人一直安安静静,没再去御前送羹汤。
文竹如实回话。
内殿燃着安神的熏香,皇后不徐不疾地敛下眸子,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
……
时至后午,烈阳高照,东山西林一隅扬起漫漫尘烟。
李怀修翻身下马,顺手把鞭绳扔给内侍,随行的王公大臣紧随其后,相互恭迎彼此的御射,负责捡拾箭矢的宫人拎着自家主子打下的猎物从后服侍,前头两御前宫人抱着一条红毛皮的火狐狸,小步快跑紧跟皇上。
到议政殿,李怀修点着狩得猎物最多的前三人赏赐,待屏退了人,他才得空坐到御案后,捧着猎物的宫人入殿,请皇上示下该如何处置。
那红毛皮的火狐狸极为罕见,李怀修有意射中此物双脚,使其不得跑走,没损坏那层毛皮。此时留着血已被包扎,仍旧活着,哀鸣两声。
他没有怜惜,捻了捻扳指,先去看御案呈的急报,“送去绾阁,问宓妃想要用来做成何物。”
李怀修本是想着将要入冬,送给那女子做个狐皮围脖手捂,暖身子。他处理过政务后,待去绾阁,却是看见地上躺着一排他狩到的猎物,那女子正蹲着身子,心疼地抱着那只火狐狸,小心翼翼地往那畜牲腿上上药。
见到他,那女子抬了脸蛋,眼圈通红,与他埋怨,“皇上快瞧,也不知是谁到山中狩猎,这般漂亮的小狐狸都不放过。”
“臣妾问那些宫人,他们也不说。”
明裳虽知狩猎会有射杀山里的兔子狐狸,不该如此做想,但当亲眼见到,就是另一桩事。那些宫人请示她可否要剥皮做垫子,她哪能当真忍心去下吩咐。
李怀修脸色霎时难看。
全福海惊了又惊,震惊地看看宓妃娘娘,又看看皇上,送猎物的宫人还算聪明,没说这些东西都是皇上打到的,不想宓妃娘娘如此心善,疼惜这些小畜牲。
不过以往也有嫔妃在宫宴假意大发善心,声声斥责狩猎之过,皇上却理都没理,毕竟,这大魏朝就是马背打来的天下,谁敢置喙。不知皇上会对宓妃娘娘什么态度。
李怀修抿唇,轻咳两声,不得已地遮掩,“都是永照为讨好朕,送到朕这儿的。”
“你要是心疼,待养好了,朕命人放回山里。”
全福海精神一震,眼珠立时瞪圆。
第095章
全福海卷袖摸了把额头的汗渍, 忙去附和道:“奴才这就把这些兔子狐狸送去牺牲所照料。”心底不禁道,这牺牲所又是兔子又是野鹿又是狐狸,不知道有多热闹。
他与随侍的小太监弯下腰, 一人抱了一只小畜生离开。伺候的宫人们上前清扫, 明裳与李怀修走去了内殿。
明裳换了身衣裳,跪坐下身素手添茶, 她脸上生出苦闷,“臣妾知道皇上吩咐宫人送来是想由臣妾挑选,既来狩猎, 臣妾不该谈那些话。”
许是她生下孩子后多了母性,见不得那些残杀的血迹。
明裳挪动身子,贴到那人怀里,极为拧巴的一张小脸,似是怕他会因此生气。
这女子平时被他宠坏了, 娇纵得没个分寸, 难得小心讨好于他。纵使她只奉了一盏茶水, 还没做什么,李怀修莫名被哄得舒坦,他揽人入怀, 一本正经道:“这回便罢了, 要是见不得猎杀,明日朕教你骑马射叶子。”
明裳从未骑过马,眸底发亮,生出些期待。想到本该今日就去围场,又因昨夜那事耽搁, 红着脸嗫嚅:“皇上答应教嫔妾骑马,今晚可要让臣妾好生歇一夜。”
话中带着点幽怨娇嗔, 李怀修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鼻骨,觑向明裳,记起昨晚怀里那张满面潮红,妩媚至极的身子,他眼光闪过一抹意动的晦暗。
李怀修少时精力就胜于几个兄长,鲜少有疲累。镇守边关那几年,他领兵伏击,在大漠中行兵月余,甚至有三天三夜从未合眼,以草根充饥,跟随的士卒接连倒下,最后从大漠活着走出来不过十余人,皆成了他手下最为勇猛的悍将。
他垂下眼光,无意把玩女子的耳珠,“朕听说你捡了一只幼犬,你若喜欢,朕回宫让牺牲所给你养几只成色好,温顺喜人的。”
明裳摇了摇头,伏在他胸怀,软声,“臣妾照顾两个孩子尚且无暇,哪有时间去养幼犬,更何况,在宫里伤了人可怎好。”
这女子聪慧,总是顾虑得多。想起她曾经被一只野猫伤过,在宫里养这些猫狗确实不妥。
李怀修没再提,手臂抱着软乎乎的人,鼻翼下是那股熟悉的甜香,并不是六宫那些熏人的脂粉味儿让他生腻,反而好闻得紧。
他问她平常用什么香。
“给朕送来几炉。”又想他一国之君,用这些甜香实在不像话,“罢了,你用着就好,不必送给朕。”日日闻着这女子足矣。
明裳用的熏香一向是自己调配,隔几日换一回新鲜的香薰,今儿好似是玫瑰花露。
她美眸撩起来,有意揶揄,“皇上也喜欢女子用的香?”
李怀修脸色铁青,掐住她的脸蛋训道:“朕是闻着舒坦,才赏脸让你送来,不知好歹。”
旁人想给他进献尚且寻不得门路,她还敢戏弄他,当真是胆子肥了。
皇上娘娘在内殿中,宫人候在外头伺候,没人敢进去。
直至日薄西山,明裳散着青丝,腰抵长案,呼吸微微,满面芙蓉绯色。李怀修手握一卷书册,倚着窄榻,另一手则持一支莹玉的簪子,不徐不疾地推了两下。每送一下,明裳呼吸就是一紧,她漂亮柔嫩的脚趾紧紧蜷缩,指尖死死扣住长案的沿儿,泪珠子扑簌簌从眼眶流下,哽咽着嗓音恳求,却难说出一段话完整的话。
她咬唇生着闷气,不知这位怎这般记仇。
李怀修放下书册看她,屈指又敲了两下簪子,明裳足尖儿抵不住,直接软到了他怀里。分明已生产过,那张脸蛋仍是又纯又欲,抬起眸时直撩得人心猿意马,催肝入肠。
偏生明裳此时注意还都在那支玉簪上,软下身段去求男人一分怜惜,李怀修哪会真的怜惜她,不徐不疾地盯向她那处,稍许,才捻了捻扳指,大发慈悲地拿出来。
用晚膳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明裳双腿虚软,由宫人扶着,饥肠辘辘地坐到食案后,方才沐浴时,那位又被政事叫走了,明裳愤愤不平地喝着羹汤。
伺候在旁的月香瞧见娘娘这般情态,即便不识人事,伺候娘娘侍寝三年,哪还不明白。方才沐浴的时候,瞧见娘娘雪肤的痕迹,她心疼得想哭,皇上分明待娘娘极为宽和纵容,为何偏生在这事上不知怜惜。
她轻叹一声。
用过晚膳,明裳神色疲倦,除去外衫,准备要歇了,这时,绘如又急步走近内殿,“娘娘,出事了,春轩匾额坍塌,伺候舒贵人的人宫女忠心护主,当场被砸死了!”
“什么?”明裳骤然起身,这事发生在宫里算不上大,但此时东山狩猎,随侍圣驾的朝臣不知多少,万不能传扬出去。
她披上衣裳,“皇后娘娘过去了吗?”
绘如近前为她系对襟的扣子,挂了香囊,“皇后娘娘闻讯已经赶去了。”她也有后怕,“娘娘,明日奴婢吩咐造纺所到绾阁检查修缮。”
明裳点头交给她去办。
此时春轩内情形混乱,台阶下的匾额□□涸的血迹浸染,四分五裂,听说那宫女是当场被砸死,尸体已经搬走,尘土弥漫在殿门前,明裳入殿用帕子掩住了口鼻,没敢去门口的血水,皇后娘娘在殿里主持盘问,舒贵人瘫坐在窄榻里,面容煞白,吓得浑身发抖,后来的嫔妃见到那团血污,汗毛倒竖,触目惊心。
皇后审问过伺候的宫人,那宫人还未换衣,浑身尘污狼狈,战战兢兢,犹有后怕,她回忆着当时发生的情形。
主子听闻皇上从绾阁离开回了议政殿,亲自做了羹汤送去御前,她在前头提灯引路,迈下台阶,正想请主子小心脚下,耳边听一声惊呼,匾额坍塌下的巨响震耳欲聋,她瞳孔骤然缩紧,吓得连连后退,就见主子摔到台阶下面,而圆儿被埋在了废墟中。但……她害怕地咽了咽唾,藏去生出的想法,不知是不是她看错,圆儿好似不是为护主砸死,而是被主子推去的那匾额之下。
这桩事看似倒是一桩意外的巧合。
殿内到的人面面相觑,一时谁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