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裳是在春末回的虞府。
禁军开道, 数十余宫人随侍,装匣各种名贵之物二十余箱,一众人马浩浩荡荡行向梧桐胡同。
皇子公主留在宫中, 李怀修批阅着奏折, 就听见了小公主的一阵哭声。他这个女儿是个能哭的,饿了要哭, 醒了要哭,见不到她娘亲也要哭,李怀修无奈地放下朱笔, 走去寝殿,果真见乳母手忙脚乱地哄着安儿,越哄哭得越是厉害。
宓妃娘娘出宫省亲,小公主见不到娘亲是要哭的,乳母不敢去殿外扰皇上处理政务, 哄不好小公主, 急得后背出了层层的热汗。
见到皇上进殿, 忙跪身请罪。
李怀修抬手让她起身,把女儿接到怀里,安儿揉揉湿漉漉的眼珠子, 见到是父皇, 抽咽两声,哭音儿慢慢消下去了,去揪父皇对襟,留出两道皱巴巴的痕迹。
小家伙儿满一岁了,黏人得这样厉害。李怀修不禁头疼女儿的性子, 他抬手让两个乳母下去,抱着女儿坐去床榻, 边去看着儿子。
绥儿是乖的,自己扶着床幔,慢慢练习走路,走得累了,就坐到父皇身边一个人玩。
全福海进殿通禀的时候,见皇上居然在寝宫照看着皇子公主,画面实在惊悚。全福海忙传话,说左军都督求见。
安儿已是不哭了,李怀修总不能抱着孩子去处理政事,他吩咐全福海把乳母召进来,又问宓妃出宫多久了。
全福海回,宓妃娘娘离开三个时辰了,宫门落锁之前,宓妃娘娘就会回宫了。
时至傍晚,德喜瞧着天色实在不早,提醒宓妃娘娘该起行回宫了。明裳难得见一回爹爹娘亲,转眼离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万分不舍。
她红着眼圈上了仪仗,与父母告别,回了皇城。
回到宫中,她见皇上的仪仗居然在永和宫,守门的小太监立即过来说皇上半刻钟前到永和宫,正在殿里等着娘娘。
明裳匆匆进了宫门,只见殿内凭几后,李怀修抱着安儿坐在榻上给绥儿读书,安儿听得懵懵懂懂,一会儿去抓父皇的下巴捣乱。
她抿唇,忍不住想笑。
时过境迁,她倒底不再是虞家的姑娘,而是这宫里的娘娘。
李怀修听到动静,抬眼见她回来,眼光柔下,招手让她过来,“见到你父母了?”
明裳点头近了前,李怀修自然地把女儿儿子都丢到床榻里,揽臂去抱住她,低目时见她眼圈仍红着,双目微深。
她离开他时,从未这样哭过。
李怀修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眼,没有多问什么,他也不想知道那个答案。
“皇上在读什么呢?”
明裳好奇问道。
李怀修一脸沉静,淡声,“给绥儿启蒙的。”
两只小团子被父皇丢开,一个模样坐在窄榻里,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父皇怀里的母妃。安儿最先反应过来,张开小手脆生生地要母妃抱。
明裳抿唇笑,把女儿抱到怀里,亲了亲儿子的脸蛋。
到了夜里,两个孩子睡了,被送去偏殿,李怀修问她今日回虞府都做了什么,明裳一一说了,其实也没什么事,陪父母说说话,吃了娘亲做的饭菜,带回宫一些自己闺中时的东西。
父亲如今在朝中已经很有地位了,恍然如梦的感觉,她忽然觉得很幸运,主动凑过去,亲了亲李怀修的下巴,软乎乎的,“臣妾好想永远这样。”
难得她这样主动,李怀修也被她亲得有些迷糊,眼眸幽暗地提了提明裳的腰身,嗓音沉哑,“永远这样什么?”
明裳面如云霞娇美,眸子似水似雾,腰臀被男人的手掌揉得发痒,她面越红,眸越羞,“永远过这样的日子。”
“有皇上宠爱臣妾,有两个可爱的孩子,还能去看望双亲。”
李怀修将她压在身下,呼吸很重,他吻着她的唇,喉结往下滚着,“那你呢?”
“什么?”明裳被亲得晕晕乎乎的,很自然得容纳下男人,她像浮在了云上,飘飘忽忽。
李怀修捻她耳珠,深深浅浅,“想见你的父母,思念你的孩子,那你待朕呢?”
那你待朕呢?
她以前喜欢柳絮白,是觉得女子就该嫁给大表哥那样谦谦温和的君子。曾经的大魏皇帝是她仰望敬畏而不敢去想的存在。
明裳说不清对这位其中的情愫,因为他们本就无法像世间寻常的男女夫妻那样平等,她现在甚至算不上皇上的妻子。
她手腕在男人掌中,姣好的身姿在明亮的宫灯下愈发夺目,玲珑柔美。
似是等待得太久,男人渐渐隐怒,失了耐性,不轻不重打了她臀一掌,做以惩罚。明裳咬唇,呜咽一声,颤颤巍巍地睁开眸子,像只待宰的猎物,柔软,脆弱。
她娇娇软软地流着情韵的泪水,“皇上不一样的。”
“皇上什么都有,可是臣妾只有皇上,皇上心情好了就会给臣妾,心情不好了,厌弃了臣妾,臣妾就会过得很苦。”
李怀修动作渐渐停住,垂眸凝向这人哭花的小脸,那样可爱,这么久以来,可算是能与他说句实话。
男人仍放在她里面,又不动,怪奇怪的。
明裳面如皎花照水,肌肤生粉,娇喘微微,她小声去问,“皇上还在生气吗?”
李怀修设想过她再回他曾经那些敷衍哄着的答案,她难得坦诚一回,还这样小心翼翼,怕他生气不喜。
他脸色难辨,颇不是滋味。
她比之入宫时已经亲近他许多。
李怀修看回她的眼,薄唇启开,“朕不生气了。”
他的权势地位,注定了他二人的隔阂,他不该对她索要太多。
……
册封皇贵妃的圣旨是在六月初送去的永和宫,册封大典整整行了两日,两个小团子翘首以盼母妃回来,母妃已经是皇贵妃了。
明裳去乾坤宫谢恩,李怀修刚去南书房与朝臣议政,待他回殿时,殿内不见明裳,乳母不知何时抱着安儿过来,女儿正霸着他的龙椅玩儿,乳母诚惶诚恐地垂着脑袋,见到他,吓得扑通跪到地上,要把小公主抱走。李怀修不在意地挥退了乳母,亲自把女儿抱到怀里,安儿已经会说很多字,能清楚地唤他父皇。
李怀修忍不住点了点女儿的眉心,宠溺道:“跟你母妃一样胆子大。”
安儿却只听到了母妃二字,小手抓着父皇的衣袖,咿咿呀呀地喊“母妃”。
“你母妃呢?”李怀修问她。
安儿糯糯地回父皇,“母妃,睡觉,觉觉……”
李怀修听懂了。
他抱起安儿走去寝殿,果然见那女子着皇贵妃地服饰,倚着窄榻阖目小憩,脸蛋被压出两道褶子,大底这两日是真累到她了。
安儿也是乖,见母妃在睡,安安静静地不出声。李怀修跟她商量让她先回永和宫找哥哥玩儿,安儿不想离开母妃,但哥哥也蛮好玩儿的,她纠结一会儿,委屈巴巴地答应父皇,又小声道:“母妃,回。”
李怀修一本正经地点头,“母妃醒了,父皇就送母妃回去。”
安儿回去后,是玩得累了,呼呼先睡了过去,她自然不知道父皇在骗她,父皇总是与她抢着和母妃睡觉,父皇不在的时候,她晚上总能有母妃陪的。父皇那么大的人了,睡觉也要母妃陪着,安儿觉得很生气。
……
七月,明裳诊出了身孕,皇上龙心大悦,特在各州设立棚户,收留乞丐流民,为皇贵妃腹中皇嗣积攒福德,万民大呼万岁。
太后如今不理后宫事务,听闻宓妃再度有孕,也是高兴的,吩咐月儿开私库送了好些赏赐。
明裳有孕不能再如以前去抱两个小团子,安儿抱不到母妃,被冷落下,可怜巴巴,李怀修便无政事,日日留在永和宫里,边照应孩子,边陪着明裳。明裳这一胎怀得轻松,没什么忌口,若非是自己未来两个月月信,她几乎没有察觉自己有了身孕。
有两日皇上没到她这里,明裳不禁担心,是不是前朝出了什么棘手的事。偏生御前的人瞒得紧,只回一切都好,到第三日,她终于见到皇上,她想问,张口却料想这位也不会与她明说。皇上一向有定算,她问东问西的,也帮不上忙,便也作罢。
入夜,李怀修拥着怀中的人,沉思良久,缓缓道:“朕许要离宫几日。”
明裳仰起脸,呼吸微紧,不知是不是孕中敏感,她居然酸了鼻尖儿,“皇上要离开多久,有危险吗?”
“一定要去吗?臣妾会和孩子们都舍不得皇上。”
分明是极为柔软的人,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拴住了。
而今,他总算是听到了这女子说舍不得自己。
李怀修搂着她的手臂收紧,吻了吻女子的眉眼,“不会有危险的,朕不能与你明说,不过朕会很快回来。”
“朕留下朕的金令,见此令如见朕面,拿着它,没人敢动你。”
又不放心道:“这几日全福海也留在永和宫,他跟着,朕总能放心些。”
翌日一早,明裳醒时,枕边凉凉,她喉咙生堵,怅然失落。
皇上离开的第一日,全福海变着法地哄皇贵妃娘娘开心,明裳却不觉得有什么开心的,她抚着肚子,才渐渐觉出,自己居然这样习惯了那位陪着自己。
第二日,全福海气喘吁吁送进宫外的书信,寥寥几字,明裳择人研磨,先是写了满满两页,后又觉得读起来实在牙酸,只改做了三个字。
“盼君归。”
那位说出宫几日便回,但已经过去小半月,宫外凡有动静,明裳都要忍不住看上两眼,月香怕娘娘累着身子,吩咐殿外洒扫动静小些,别再扰娘娘出去。
然明裳还没等到皇上回宫,后宫先生了事,她有孕后每日闭门不出,这日钟粹宫的宫女慌里慌张过来传信,求她救救张贵嫔。
明裳听得一头雾水,那小宫女才颠三倒四得说明缘由。原来是近日太后忽然病重,钦天监占星言是张贵嫔与太后娘娘相克,皇后就做主为保太后凤体,逐张贵嫔去寺庙静修,还将大皇子抱过去亲自抚养,张贵嫔如今要被送出宫了。
全福海是不想皇贵妃参与这事儿,他劝道:“娘娘怀着皇嗣,身子金贵,磕碰不得,不如等皇上回宫处置。”
这事皇后做得顺遂,焉知等皇上回宫,张贵嫔可还有命在。更何况皇后有了嫡子,下一步必是要对她出手。
明裳没再犹豫,唤绘如去告知贤妃,贤妃有前朝势力,定有法子对付钦天监的胡言,她取出皇上留给她的金令交给辛小五,立即拦截送张贵嫔离宫的车辇,又命月香即刻去太医院,将当值的太医都传去寿康宫。
她安排完,看向全福海,“劳烦全公公与本宫一同去看望太后。”
全福海惊了下,开始敬服了皇贵妃娘娘的处事手腕,皇贵妃娘娘这雷厉风行的作风与皇上是越来越像了。
第107章
寿康宫
赵月儿坐在床榻边捧着汤药侍奉太后, 她眸子通红,搅动手中的调羹,始终没敢喂到太后嘴里。
一旁站着的宫女急声催促道:“赵姑娘再搅一会儿, 这汤药就该凉了, 怎能给太后娘娘吃冷掉的药?”
赵月儿手腕一抖,她僵硬地垂下眸子, 迟迟没有动作。
皇上离宫第二日,太后娘娘的身子忽然不大爽利,太医院宋太医过来看过, 只道是着了风寒,开了药方,吃过几日,太后身子不仅不见好,反而愈发严重, 整日昏昏沉沉, 以致现在起不得身子。皇后传钦天监, 说是有灾星克了太后凤体,也不等太后清醒,抱养了大皇子, 将张贵嫔送出宫为太后祈福。
太后昏迷不醒, 赵月儿情急之下要再去太医院请别的太医诊脉,却被皇后的人软禁在这寿康宫里。
直到现在,赵月儿再蠢笨,也猜测出了其中缘由。
这碗汤药,根本不能喂给太后!
看着她的宫女见赵月儿仍不见动静, 不耐烦地连声催促,“赵姑娘这是做什么!太后娘娘病重, 赵姑娘合该伺候太后娘娘吃药才是!”
赵月儿一抿唇,搁下手中的汤药,忍不住泪流满面,她扑通跪到地上,哀求那个宫女,“求这位姐姐引月儿去求见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姑母,皇后娘娘不能这么做,这碗汤药不能给太后娘娘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