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上三个时辰,她们做主子做得久了,怎么受得住!
徐王二人脸色大变,惊恐不已,扑通跪下身哭求:“不要,皇上,嫔妾知错,求皇上饶了嫔妾吧!”
“求皇上饶了嫔妾吧!”
她们哪想到,不过说了宓贵人几句,皇上居然如此震怒,简直是悔不当初。
宫人将徐王二人带出桃林,剩下的嫔妃心有余悸,都夹起了尾巴,甚至不敢再向皇上看去一眼。
她们都知宓贵人受宠,未料想,皇上对宓贵人竟护着至此。
早在有嫔妃暗讽宓贵人时,全福海就瞄见了皇上越来越冷的脸色,他不禁捏了把汗,偏生那两位主子仿佛没长眼睛,竟还越说越起劲儿,落到这般下场,也不叫人可怜。
便是在这时,远处,张贵人身边伺候的宫女神色慌张地跑近,扑通跪到地上,急得哭了出来:“皇上,贵人主子出御花园时,不慎摔倒,身下出血了!”片刻前,明裳与张贵人同向听月坞的方向出了御花园,两人相伴,没有外人,难免要说几句体己的话。
张贵人有孕后,鲜少出现在人前,到坤宁宫问安,也会隔上几日告一回假,明裳没想到,张贵人会来今日的赏花宴。
想到席上那番明里暗里的针对,明裳柳眉蹙紧,“日后这种席面,张姐姐不来也罢。六宫人心不古,难免有不安好心的要借机动手脚。”
她可记得,阮常在因何小产,杨才人又因何早了三个月,意外生下景和公主。再凶险些,杨贵嫔怕是落得与阮嫔一般的下场。
张贵人轻摇了摇头,手心抚住隆起的肚子,只道:“宫中没有这样的规矩。”
六宫里,还未曾有过有孕的嫔妃,一推了晨安,二拒了皇后的设宴,她一回两回还好,次数多了,不止在后宫,前朝也会听闻风声。那些个臣子,敢管民生百姓,敢管内宅家训,也敢管皇上的后宫事,她这么做,也是为了腹中的孩子着想。
明裳微怔,恍然明白,倒底是入宫晚,不如张贵人顾虑得多。
张贵人心知宓贵人是为自己着想,她牵住明裳的手,抚住自己的肚子上,眉眼柔静:“我宁愿这个孩子会是个公主。”
“为何?”明裳问出声。
六宫中,有谁不想自己能诞下皇子。
张贵人停住脚步,慢慢抬了眼眸,望向明裳,温柔而坚定,“如果你我二人有人能生下皇子,我只希望是你。”
明裳神色一怔。
张贵人侍奉君侧多年,冷眼看六宫争宠,从不信虚无缥缈的姐妹之情,只信利益相交,诚然,她最初要结识宓贵人,也是看清了宓贵人的价值,能得那位喜爱这么久的嫔妃,也只有宓贵人一人。但与宓贵人相处日久,她愈发明白,皇上为何会如此喜爱这个女子。宓贵人与后宫的嫔妃并不一样。倘若她生下皇子,即便不想去争,她只怕会有意外将她的孩子推到那般地步。
两人正欲过垂花门,下石阶,明裳先提裙跨过了门槛,张贵人扶着宫人,迈出青石子路,日照出的白光射入眸中,她眯了眯眼,心神忽地一晃,脚下倾时失了重心,她面露惊恐,下意识先护住了肚子,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听见宫人惊呼之声,有人去抓她的衣角,不知为何,腿下却一绊,让她重重往台阶下跌落。
张贵人根本顾不得多想,先护住肚子,惊吓地闭住了双眼,却觉腰间被一道力气托住,再平复时,意料之外跌坐到了地上,耳边却听另两人急声的喊叫,“主子!”
她无暇再朝那边去看,腿间涌出一股热流,她脸色苍白,直觉不好,死死稳定住心神,快速地抓住水琳搀扶过来的手,声音又凉又冷,“快,传太医!”
……
张贵人与宓贵人一道离开,偏生在这时生了意外,众人不禁揣测,张贵人这一胎,养了六个月,始终好好的,怎么一碰上宓贵人,就出事了。那宫女通禀的情急,情形混乱,张贵人身下出血,也不知这一胎能不能保得住。
咸福宫,偏殿。
殿里,太医正在诊脉,不时传出女子痛苦的口申口今,张贵人气息若无,疼得她动弹不得,她眼眶发红,竟滚出泪水。母家败落后,张贵人深知自己没有任何倚仗,她经受太多踩高捧低的事,吃了太多暗亏,太多无法言说的痛苦,从未哭过,可这时,她忍不住,流下眼泪。
这个孩子来之不易,她不奢求皇上有多宠爱她,更不奢求所谓的权势荣耀,她只想安安稳稳的,养着自己的孩子,在宫里聊度残生,她痛苦地闭上眼,喉中干涩难忍,艰难地呼吸着,想求求上天,不要收走这个孩子。
殿外,一众赶到的嫔妃面面相觑,此时,没人敢出声触皇上的霉头。
服侍的宫人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哆哆嗦嗦道:“奴婢扶着主子穿过垂花门时,主子不知怎的忽地停了下身子,紧跟着脚下便踩了空,整个人要往下摔去,奴婢忙要去扶主子,却是不及,幸而宓贵人先了一步,站在台阶下极力护住了主子的身子,但台阶太高,容不得太多人,宓贵人也猝不及防,扶住了主子,自己却摔了下去,主子跌到地上,身子才出了血……”
那宫女额头砰砰叩到地上,“奴婢有罪,奴婢没有伺候好贵人主子,奴婢有罪!”
全福海觑到皇上沉得滴水的脸色,就一阵发怵,慌忙垂下头。
李怀修捏紧扳指,声音冷如冰凌,“将伺候张贵人的宫人押去慎刑司,杖责五十!”
五十大板,能堪堪要去人命,那宫人脸色苍白,双腿发软,跪也跪不住。
“皇上!”
一道细微的女声入耳,众人这才瞧见,躺在窄榻里的女子,隔着琳琅的珠帘,方才居然无人察觉。
明裳并非这时候才开口引人注意,她滚下五级台阶,浑身发疼,尤其脚踝疼得厉害,隐隐抽痛,让她呼吸不得,此时情急之下,动了身子,疼得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她扶着绘如,勉强撑坐起身。
男人已经急步撩开珠帘入内,见到她鬓发散乱,脸红青紫,浑身狼狈,眼底比方才还要沉得骇人,他指腹轻轻碰去女子的面颊,听这人疼得轻呼,他手掌僵住,心口泛出异样的波澜,又是气恼,又是心疼。
他放下手,想训她不知轻重,却也只是黑着脸斥了一句,“笨!”
分明她舍身救下张贵人无错,可李怀修竟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那么高的台阶跌下来,她这般怕疼,也舍得自己的身子。
明裳不知男人心中所想,动动手臂,扯住李怀修的衣袖,泪盈盈的眼眸朝男人看去,轻声,“皇上,水琳和这几个大宫女都是张姐姐近身的人,张姐姐离不开人服侍,不如小惩大诫,免了五十大板,改为为张姐姐腹中的皇嗣跪身祈福如何?”
如今张贵人在里不知什么结果,能近身跟在身边,都是长久挑出来的人,倘若处置了这些人,要往听月坞安插眼线太过容易。
李怀修看出她的顾虑,他往内殿看去一眼,沉声道:“依宓贵人所言。”
跪在地上的小宫女松了口气,朝明裳投去感激之色。
……
太医院先赶过来的太医姓陈,他原本是给宝珠公主开了方子,正要赶回太医院,经过御花园,被听月坞的宫人撞见,急忙带去了咸福宫。
因而,此时明裳只能忍着浑身的疼痛,躺在软榻里,她嘴角抽疼了下,才忽记起,自己脸上青青紫紫,这副模样落在男人眼中定是极为丑陋不堪。
她后知后觉用小手遮住半张脸,支支吾吾道:“里面没了动静,张姐姐也不知情形如何了,皇上快去看看。”
李 怀修哪看不出她的小心思,把那只柔荑拉下来,握到掌中,黑眸如水深沉,“过去这么久,尚未听到动静,张贵人腹中的皇嗣,当是保住了。”
陈太医擅长妇孺之症,他也相信陈太医的医术。
饶是如此,触到男人的视线,明裳咬唇,仍旧忍不住小声,“皇上……能不能别盯着嫔妾,嫔妾这副模样想来也不堪入目……”
更何况,外面还站着一堆花枝招展的嫔妃。
李怀修嘴角扬了下,捏了捏那只小手,她生得好,即便脸上有些青紫,也并不碍事。
他掀起眸,此时眼中已无方才与明裳说话的情绪,冷淡无波地看向珠帘外翘首向内张望的嫔妃,众人触到皇上的眼光,眼皮一低,不敢再看。
“太医还没到?”
全福海吓得一脖子冷汗,太医院到御花园的脚程甚远,即便是跑着过来,也要几刻钟,他不敢如实答,立即上前道:“奴才这就去看看。”
这时,陈太医终于从内殿出来,尚是春日,脊背就已叫冷汗湿透,陈太医无比后悔,怎么今日偏偏赶上他当值,幸而将这位主子腹中的皇嗣救了回来,不然他怕是也不必留在太医院了。
他擦掉额头冷汗,躬身,“贵人主子用药后,胎象已经平稳,虽有见血,修养几日,便不会再有大碍。”
闻言,殿内众人神色各异,谁能想到,张贵人居然如此有福气,这般凶险下,还能保住腹中的皇嗣。
李怀修没让陈太医歇口气,立即让他给明裳看诊,明裳只是看着严重,雪白的肌肤青青紫紫,并未伤及内脏,只是脚踝处有轻微骨折,陈太医开了方子,叮嘱宫人如何照顾,待看诊完,他便请身退了出去。
内殿张贵人已经昏睡过去,张贵人身子虚弱,不宜挪动,留在咸福宫修养。
皇后眼光向明裳投去,温声请示,“宓贵人不便行动,不如坐臣妾的仪仗回顺湘苑。”
“不必。”李怀修抬手打断,眼帘垂下,手臂揽过明裳的后背膝弯,将人抱到了怀中,明裳微怔,愕然地抬起眸子,入眼是男人冷硬的下颌,她呼吸不禁一紧。
第060章
众人呆愣地看着皇上抱着宓贵人上了銮舆, 心底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不禁眼红嫉妒,今日宓贵人舍命护住张贵人腹中的皇嗣, 可真是在皇上眼前出尽了风头。宓贵人本就受宠, 经过这事,皇上岂不是待她宠爱更甚!
全福海拖着太医院当值的太医, 呼哧呼哧地赶到咸福宫,却早已没了圣驾的踪影,只留了一个小太监在宫门前东张西望, 见大公公可算是回来了,他忙上前道:“大公公,圣驾已经朝永和宫去了!”
永和宫?全福海愣住神,那岂不是宓贵人是乘了皇上的銮舆!倒也不是头一回这样,全福海抹了把额头的虚汗, 又问贵人主子可看了太医, 小太监点头称是, 他再三思量,还是请太医跟着他跑一趟顺湘苑,方才匆匆看诊, 又经一番颠簸, 他带着太医过去,也能在宓贵人跟前卖个好。
圣驾到了永和宫,此时早有人回去传话,顺湘苑内并非毫无准备,月香今日未跟着伺候主子, 听到下面的小宫女来禀,主子摔下御花园的台阶, 月香急得都哭了出来,若非辛小五拦着,她怕是已经跑到了咸福宫亲自伺候主子!
纵然有了准备,直到月香见到主子脸上的伤痕,仍是没忍住,鼻尖一酸,使劲儿抹了把眼泪。旁人都在暗暗得意皇上竟亲自抱着自家主子进了内殿,只有月香是在心疼,主子自幼吃个苦汤药都要磨上许久,摔成这样,该是有多疼。
大庭广众的,明裳被男人抱来抱去,颇有些抹不开脸面,她红着脸蛋,小声求着男人要自己下去走走,缓了这么久,其实已经没那么疼了。
李怀修睨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闭嘴,真不知这女子整日都在想什么,要他堂堂君王,九五之尊亲自抱着,是何等殊荣,旁人求之不得,她竟还敢推三阻四。
触到男人目光,明裳终于安静了些,干脆将脸蛋埋到男人胸怀,跟个小兔子似的,仿若掩耳盗铃,自己看不见旁人,也就等同于旁人也看不见自己。
胸口的女子软乎乎地蹭着她,只露出了那只小巧的耳珠,一截白皙雪腻的脖颈,李怀修怔了下,继而无言失笑,微抿唇角,倒是没再斥她。
当着她宫里人的面,总要给她这个主子留些脸面。
全福海急吼吼地抓着太医跑到永和宫,正看见皇上亲自抱着宓贵人进了顺湘苑的殿门,他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皇上素来看重皇室规矩,除却两个小公主,皇上何时抱过女子,就连当年的瑜贵嫔也没有这分殊荣啊!
他抓着太医的手,一时感慨,陪着他跑来跑去的郭太医,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他好歹伺候过两朝帝王,宫里的内监见到他都要给几分体面,敬上三分,若非拖着他的人是御前的大监,他定要唾骂两句,此时两人手拉着手,站在顺湘苑门前,也忒不成体统。
郭太医吹了吹胡须,见全福海不知正看什么,还没回神,不由得开口,“全公公,可否能进殿为宓贵人看诊?”
经一提醒,全福海才记起这茬,也不知手掌抓着什么,像老树的皮,粗糙得紧,他纳闷地一低头,瞧见两人紧握相牵的手,脊背顿时生出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蓦地往后一跳,把郭太医的手甩得老远,他神色古怪,干笑一声,“咱家得罪了。”
郭太医手掌默默往衣袖里嫌弃地蹭了蹭,皮笑肉不笑,“大监也是心急情切,无妨。”
明裳伤的最严重的地方在脚踝,伤筋动骨一百日,须得在床榻静养,郭太医比着陈太医开出的方子,多添了两味温和的补药,便躬身告退。
内殿里,月香依依不舍地退出去,到外面煎药,宫人自觉地候到殿外,全福海瞄一眼皇上脸色,也悄无声息地守在了外面。
御花园中事出突然,明裳到现在仍心有余悸,她不放心地再问一回男人,张贵人腹中的皇嗣可真的保住了?李怀修难得耐下性子,不厌其烦地安抚,张贵人无事,张贵人腹中的皇嗣也无事。
得到准确的答复,明裳眉目轻舒,才松了口气,她如此关心张贵人,不只是因为宫中她与张贵人相交甚笃,倘若偏生她与张贵人同处时出了事,难免被有心人利用,念此,她蹙起眉尖儿,今日这事,当真是意外?
李怀修见她时而轻松,时而皱眉,一张脸蛋变来变去,不由得想笑,这女子在宫里大抵就没闲着过,他指骨敲了下明裳的额头,心情似是极好,“别想了,今日这事朕自会查明。”
皇上亲自命人去查,总比她去查要稳妥。
明裳弯起眸子,漂亮的眼珠一眨不眨地望向男人,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纳闷道:“皇上怎么忽然这么好说话。”
闻言,李怀修脸色由白转黑,什么叫他忽然这么好说话,这女子知不知道在说什么,知不知道他是皇帝,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怕是他宠她过了头,才敢在他面前这么肆无忌惮。
偏生,那女子一无所觉,好奇地仰着小脸,眉目如波,秋水潋滟,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撩拨到了他心上。他喉骨上下滚动,不由记起,夜中时,这女子那双纤长的睫羽抖得如何厉害,手背覆唇,呜呜咽咽。
念此,脑海中就不由浮现出了那女子赤着的身形,李怀修面露难堪之色,脸色不自然,他压住扳指,她受了伤,他能将她如何,李怀修从未这般憋屈过,没好气地睨去一眼,明裳缩缩身子,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总觉得男人的眼神凉飕飕,阴沉沉的,又好似压抑着什么。
不管说错了什么话,先撒娇总是没错,她红唇微张,眸子盈盈看去,软声,“皇上许久没吃张厨子的手艺了,今儿不如留下来尝尝?”
“哼!”
李怀修毫不留情地拂开了那女子玉白的柔荑,站起身,倒底没忍住,掐了把明裳不见青紫的那处侧颊,狠狠威胁道:“待你伤好了,朕再同你算账!”
明裳愣住,算账?算什么账?她呆呆地望着男人,正要说话,李怀修已经转身,踱步出了内殿,很快不见人影,龙袍的衣袖拂过一阵凉风,明裳怔怔地靠在床榻里,蓦地瘪起嘴,委屈巴巴,气得将手边的引枕扔到了地上。
什么嘛!她又做错了什么,舍命救下张贵人,不给她奖赏也就算了,还要待日后算账,真是喜怒无常的男人!
李怀修心里也有气,他自是不想承认,他堂堂一国之君,坐拥天下,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竟会贪恋上这么一个没心肝的东西。
廊下,全福海正默不作声地候着,宓贵人救了张贵人,今儿立下大功,他正琢磨皇上会给宓贵人什么嘉奖,正寻思着,槅门骤然从里打开,全福海猝不及防,三山帽一歪,险些摔个趔趄,一打眼,就见皇上铁青着脸,从里面急步而出,全福海太熟悉皇上这副脸色了,每每与宓贵人置气,皇上都是这样,偏生还舍不得责罚宓贵人一下,末了,倒了霉的还是自己。
全福海默默后退了半步,赔笑,“皇上可是要回乾坤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