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高位做的久了,也喜欢听上了那些言不由衷的花言巧语。
半晌,都没听到这女子回应,李怀修微拧了下眉峰,沉沉盯向怀中的女子。
明裳呆愣住,原本只想得男人几分怜惜,怎会料到,皇上居然做出这种承诺。
她回过神,不禁顺着杆爬,颇为得寸进尺,诚恳地问道:“那皇上隔上几日来嫔妾这儿?”
李怀修低着眼皮子,磨了磨牙根,没收力道,拍了把明裳的臀瓣,“再不知进退,朕就收回方才的话!”
明裳立即摇头,讨好地环住男人脖颈,眸子似水如波,娇滴滴地哼声,“君无戏言!皇上说得空就来嫔妾这,可不准反悔!”
得了便宜还卖乖,李怀修斜睨去一眼,捻了捻扳指,终究是遂了她的愿。
……
张嫔诞下皇子后在听月坞静养,皇上重视长子,吩咐六宫,除却宓贵人,无圣令不可踏足听月坞一步,因而,张嫔得以清净两月。六宫心知皇上有多看重这个皇子,告知六宫,独独允了宓贵人前去探望,摆明了是说旁人居心叵测,偏生皇上亲自下的旨,皇后娘娘都不曾有异议,她们能说什么。
六宫如常日一般前去给皇后娘娘问安,日子久了,众人也渐渐察觉出不同,皇上好似许久都未曾召幸宓贵人了。
不待她们想明白缘由,这日问安时,又出了一件事,丽妃病故后,丽妃亲手送进宫的堂妹孟静瑶缠绵病榻,数月未曾病愈,这日她们却听闻,孟常在自请出宫入佛音寺,带发修行,为大魏祈福。等众人知晓这事,孟常在已由一顶小轿悄然送出了宫,此时事出蹊跷,无人敢议。谁能想到,曾经盛极一时的孟家,如今居然也能没落如斯。
七月初,入了盛夏,暑热难耐,这岁要比往年酷热,皇后听闻小皇子长因暑热哭闹,便去了御前,向皇上请旨,今岁可否到行宫避暑。
先帝爷在世时,刚入六月,就要带上后宫的莺莺燕燕前去行宫,当今御极后,厉行节俭,故而还从未去过。
李怀修思量一番,准允了皇后的提议。
皇后无意动了下眼眸,斟酌开口,“除去张嫔,徐答应近些日子畏暑呕吐不止,不知皇上可否准允徐答应到行宫伴驾?”
李怀修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水,“徐答应既身子不适,受不得波折,命内务府多送些冰,太医院好生照顾。”
六宫早有闻讯,今岁暑热,皇上大抵要去行宫避暑,徐答应得了消息,本想做戏博得皇上怜惜,不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皇后没有说什么,徐答应是去是留,本与她无关,她温声记下。
李怀修已经持了朱笔,微顿间,又交代一句,“宓贵人久未出宫,此行避暑,可一同跟去。其余的嫔妃,由皇后选定,不必再来过问朕。”
六宫中的嫔妃,何尝只有宓贵人一人久未出宫,旁人闻言,只会觉得皇上有失公允,可人心这种东西,最是偏颇。
皇后踏出乾坤宫,才有所意识,皇上自始至终,都未曾提到过杨才人,究竟是一时忘记,还是有意不提。杨才人经过那日的事,怕是再难复宠。
行宫避暑事宜很快敲定,徐答应得知,皇上矢口否决了她委婉的请求,回了秋水榭,伏到软榻里就呜呜哭了起来,气得挥手打碎了凭几上的雕花瓷盏。
偏生内务府和太医院的人如同商量好了般,一同过来,一个要给她瞧病,一个送了几篓子的冰,按她的位份,是不可能有这么多的月例,徐答应看着,只觉得讽刺,气得把太医院和内务府的人都赶了出去。
几人候到殿外,彼此见了礼,面面相觑,站到晚膳,点了卯般各自回各自的地方。这番消息传到御前,全福海心中腹诽,也不知徐答应究竟长没长脑子,既是皇上的旨意,就是天恩,不论如何,都得受着,徐答应可真是嫌还不够皇上冷待了,还敢把皇上派去的人拒之门外。
果不其然,这事儿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便淡淡地下了令,翌日,徐答应不止没了内务府多送的冰,连该有的月例都没人送来。徐答应这才慌了神,但也为时已晚。
这事儿六宫知晓,成了桩笑谈,徐答应也是够蠢的,以为自己有多得宠,还敢驳皇上的圣令,日后想要再受宠,怕是难了。
转眼到了出宫这日,明裳乏味地吃了一段时日的药,还没到半年,眼下是一闻到药味就想吐,日日用蜜饯吊着。
去行宫要出城十里,听闻行宫冬温夏凉,极为宜居,先帝爷在时,若非前朝的大臣长跪请求回宫主持朝政,是要一整年都住在行宫内。
贵人的车撵留在末位,此回避暑,并未有多少嫔妃伴驾,明裳虽为贵人,往下前去避暑的嫔妃却不见几个,因而,她掀起车帘,只能看到前面粼粼的车马仪仗,沿河而行,也并未途径闹市,离宫过了两个时辰,明裳受不住颠簸,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清醒时,已经日薄西山,仪仗到了行宫,明裳草草净了面,由辛柳扶着下了车撵。
行宫的宫所由皇后分配,不知有意无意,宫人在前引路,没过一会儿,就到了落脚的宫所。
明裳是第二日才得知自己与皇上的寝宫竟隔得这般相近。一日颠簸劳累,皇后体恤,翌日一早不必过去问安。
皇后娘娘体恤,六宫巴不得多歇息一会儿,前朝的大臣们却没有这个待遇。贤臣择明主,皇上勤政是勤政,可实在过于勤勉,便是到了行宫避暑,也要一大早抓着他们过问政事,可是叫一些老骨头苦不堪言。
行宫不比皇城宽敞,有些风吹草动便能传之甚远。明裳对前朝的事不感兴趣,更是压住了下面人的口风,不准打听前朝。她知晓分寸,不听不问,守着该守的规矩,方能走得长久。
清晨,明裳用了一小碗羹汤,她所住的这处行宫宫所,名唤雪霁亭,听闻即便是霜降时节,落雪纷纷,仍有清流萦绕,修竹摇青,为行宫一大奇景。可惜明裳来是夏时,不见霁雪,倒是能听得潺潺流水,见得摇青松竹。
后午,明裳正打着蒲扇,坐下廊下乘凉,溪流一岸,文竹过了垂花门,向雪霁亭走来,她屈膝福了身子,道明来意,“皇后在松月轩设了戏台子,请各宫主子们前去观戏。”
七月的艳阳天,明裳更愿意在廊下吹风,也不想千里迢迢地跑去松月轩看戏,她是没那个心思,但皇后娘娘相邀,她倘若托大不去,倒落了人话柄。
不过,这才到行宫第一日,皇后娘娘为何忽然要请六宫前去看戏?
不止是明裳,六宫其他人也是不解,贤妃最先到了松月轩,她没坐下不久,先瞧见建功侯家的嫡出姑娘竟坐在前头正与皇后攀谈正欢,建功侯半年前才召回的上京城,倘若不是因事耽搁,家中嫡出姑娘原本是要参上大选的。贤妃眼底划过一抹了然,听闻建功侯本也有意让府上的姑娘入宫,原来今日这桩戏码,宫外头的人的才是唱戏的名角儿。
待嫔妃们陆陆续续地到了松月轩,也瞧见了坐在前头,与皇后娘娘攀谈的女子,不止是建功侯家的嫡出姑娘,翰林院掌院学士徐家的二姑娘,督察员左都御史罗家的五姑娘,内大臣白家的九姑娘皆在其中,难为皇后娘娘一大清早给上京城的名门望族投了帖子。
皇上这回行宫避暑,跟着的嫔妃不多,原本她们是要借此在得皇上眼的,不想皇后娘娘居然是打的这个主意。
几曲唱完,众人听得索然无味。
松月轩的戏曲散场,皇后的仪仗就去了行宫的勤政殿。皇后今日此举也并非是她一人所为,倘若无那位的旨意,她何以请得这般多的名门世家进宫,无非是因为,那位也有这个意思罢了。后宫中皇嗣不多,这皇室总要枝繁叶茂,才能堵住前朝那些人的嘴,以稳大魏的根基。
如皇后所想,她将京城望族名册呈到御前,后宫短短一年内,阮嫔、陆才人、柳美人、陈宝林等数个妃嫔,入冷宫的入冷宫,赐自尽的赐自尽,如今后宫伺候的人少,至今只有张嫔诞下皇子,前些日子太后遣人来信,也是有要择选新人的意思。
李怀修只淡淡扫了眼,点了徐罗白三人。
有皇上钦点,礼部过了册礼,定了日子,又安排教养嬷嬷入府教习规矩,下月十六,入宫。
第063章
新人入宫的消息叫一众嫔妃猝不及防, 谁也没料想到,居然这般快又要有新人进宫。不过想来也是,虽是去岁选秀, 但择选进宫的秀女还不过先帝爷选秀的半数, 再加上这一年生了太多的事,后宫里的嫔妃接连犯错, 进冷宫的进冷宫,入寺修行的入寺修行,丽妃娘娘又因病殁了, 也不知是犯了什么晦气,是得需要些喜气冲一冲。
仪元殿
皇后正教宝珠习字,宝珠生性聪慧,写出的字稍加点拨,进步就是极快。皇后抚了抚宝珠的额头, 吩咐宫人带公主出去用午膳, “母后吩咐膳房, 晌午做了宝珠最喜吃的红豆糕。”
宝珠听见有吃的,眼珠立即亮了,点了两下脑袋, 欢快地牵着大宫女的手到暖阁吃糕。
晌午的日头正大, 殿里放了冰,宫女手持蒲扇,轻轻摇动扇着,盛夏暑热,六宫嫔妃多爱冰饮, 皇后却独独喜爱热食。
宫人送上的茶水温热,皇后拂了拂热气, 轻抿了一口,“宓贵人有一段日子没侍寝了。”
文竹轻声,“可惜顺湘苑上上下下嘴巴太严,奴婢打听不到什么。”
皇后挑眉笑道:“那位的意思,有谁敢传扬。”
皇上既指了宓贵人到行宫伴驾,可见宓贵人并未失宠,她思来想去,除却皇嗣,还有什么缘由不能侍寝。
只是,这宓贵人是因怀了皇嗣不能侍寝,还是因想要怀上皇嗣,才眼下不能侍寝。
皇后眯了眯眸子,眼底意味深长。
……
翌日,明裳与张嫔给皇后问了安,同去了花园赏花,张嫔生产后,少有出宫走动,一是不放心留温儿独自在宫里,二是她生产后身子仍旧懒怠,尤其正值盛夏,心绪燥热,没游园的心思。
清风徐徐,拂过人面,两人步入园中深处,正欲去前面的亭中落脚,忽听闻一阵脆如银铃的孩童笑声。
“快来抓我啊!哈哈哈……”
“公主,慢些,娘娘叮嘱过公主,万不能到湖边去玩啊!”
宝珠娇蛮地叉腰,哼道:“你们回去都不许告诉母后,否则本公主就把你们关进慎刑司,听见没有!”
伺候的宫人们跟着宝珠公主顶着大日头,呼哧呼哧地绕着湖边跑了好几圈,此时个个是愁容满面,汗流浃背,咋就搞不懂自家公主跑了这么久还不累呢?
伺候的宫人们深知伺候的宝珠公主有多机敏伶俐,倘若他们向皇后娘娘透漏半点风声,日后公主定会找遍由头将他们发落了,可他们本是皇后娘娘安排下的奴才,合该听皇后娘娘的吩咐。
简直是两头为难。
还是宝珠身边的大监,腆着个老脸上前企图把自家主子哄走,“过了这些时候,皇后娘娘怕是正在殿里等着公主习字呢!”
宝珠使劲儿摇头,指尖指着那个大监,“刘伴儿莫要哄我,你上回将我从台子上带下来,也是这么说的,母后才不是在这个时候教我习字!”
那个唤刘伴儿的大监顿时哑然,不禁拍脑门懊恼,怪不得打那之后,公主就不再亲近他,原来是一直记在心里。
不远处站着的张嫔与明裳将这一幕收入眼中,不由得对视一眼,张嫔指尖儿拨开面前开着的海棠花,轻笑道:“倘若阮嫔不折腾,养着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公主,何愁日后在宫里没有一席之地。”
想当初,明裳也不知为何,阮嫔竟尤为憎恶她,为对付她用尽了栽赃的手段,明裳倒没将对阮嫔的情绪放到她女儿身上。宝珠公主才六岁,竟如此聪慧能言,定然不是承袭了阮嫔的脑子,公主长开了些,眉毛鼻子确实像极了那位。
如今皇后养着宝珠公主,她们还是不要掺和其中的好。
明裳转了脸,“西边过了月牙门,正是一片竹林,倒是静得很,不如姐姐与我去那处歇歇。”
张嫔也正是这个意思,两人同行,要转身离开时,被一道人声唤住,“张嫔娘娘,宓贵人,这是要去哪?”
远处,王采女提着绯红扑蝶的衣裙,身边跟了两个宫人,鬓边汗水盈盈,正朝两人过来。
也是这道人声,吸引了不远处的宝珠公主,宝珠耳朵一动,小小的人微抬起眼,看见了明裳三人,几人相继对视上,面面相觑了稍许。
宝珠面颊窘迫,瞪了眼伺候的宫人,嘀咕道:“见远处有人也不知叫住她,不知道方才那些话被人听去了多少,倘若告去母后那里可就大事不好了。”
三人中,张嫔位份最高。宫里规矩,纵使宝珠贵为公主,见到庶母也要过去问安,她憋闷着气,不情不愿地前去,对三人福了身子。
王采女本想巴结巴结有了皇子的张嫔,要与张嫔攀谈,不想宝珠公主就在假山后面,几人不尴不尬地撞上,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张嫔先朝宝珠公主走去,俯下身子,开了口,“日头大,公主在园里玩耍,仔细中了暑气,还是回殿里好好睡一觉,待凉爽了,再唤宫人们过来。”
宝珠公主年幼就对父皇宫里的庶母们没有多少好感,即便张嫔温温柔柔地与她说话,她也没生出亲近。她听服侍的奴才们说,张嫔前不久刚生下了皇子,深得父皇喜爱,父皇常去看那个自己未曾见过一眼的弟弟,宫里先多了一个妹妹,又多了一个弟弟,父皇能陪她的时候愈发得少,娘亲又被关在宫里,不能日日陪在她身边,她很是厌恶这些抢了她父皇的庶母们。
她尚不明事理,因从小教养出的规矩,再不喜欢张嫔,张嫔也为父皇生下了皇子,她若耍了性子,父皇只会怪她不懂事。
宝珠垂着脑袋,闷不吭声,好一会儿才转身唤来刘伴儿,“回宫吧,母后还等我回去写字呢。”
那刘伴儿登时感激涕零,请身告退了三位主子,跟着小公主回去了仪元殿。
王采女上前,有意讨好张嫔,“张嫔娘娘性子可真是好,宝珠公主今日定会将张嫔娘娘的劝导记在心里。”
张嫔挑眉笑了下,“王采女言重,宝珠公主养在皇后娘娘身边,本宫可不敢称上教导。”
王采女一噎无言。
张嫔养好身子后,因着诞下皇子有功,所住的宫所已由此前的听月坞,换去钟粹宫主殿绛云殿,待从行宫还驾,内务府收拾妥当便开始迁居。
一番话,说得王采女面红耳赤,她与张嫔素无交集,不过是因张嫔生下皇子,她想日后有所攀附,才刻意过来相交,张嫔竟这般不给她脸面。
王采女看出张嫔没这个意思,也不多留,又说两句,就离开了,自始至终,没与明裳说过一句话。
她其实也是有心与宓贵人缓和干系,宓贵人能由皇上钦点到行宫伴驾,可见皇上待宓贵人仍是宠爱,她欲言又止地抬头,见宓贵人似是正赏着景,看也不看她,也没热脸贴过去。
两人走到竹林,便见里面有几道影影绰绰的人影,明裳定睛一看,与守在外面的全福海对视上。
全福海瞧到竟是宓贵人,双眼惊喜得冒出亮光,紧跟着,就看到了宓贵人身边的张嫔,他脸上笑意僵住,倒有些尴尬。
张嫔虽是诞下皇子,倒底不如宓贵人受宠,端看能讨皇上喜欢,还得是宓贵人。
他走到跟前,拘了礼,“奴才给两位主子请安。”
明裳往里瞄了瞄,蹙眉,“可是皇上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