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琮不语,带着她来到北面的窗边,指着远处的某一点光亮,说:“那儿是珠镜殿。”
宫城内,灯火远比东宫明亮得多,珠镜殿更是如此,几乎一眼就能注意到。
圣上还算简朴,郑皇后却与之截然不同,她喜欢热闹,喜欢精致,更喜欢华贵,珠镜殿里灯火通明方是常态。
云英起初不解为何太子带她来这儿,却要看珠镜殿的景象,但转瞬又反应过来,那里也曾是他的生母秦皇后居住过数年的地方。
果然,接下来,就听他说:“十岁那年,刚搬来东宫时,我时常趁着夜色,一个人到此处登高。那时,珠镜殿里一过戌时,必然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他也有过叛逆的时候,只是,和素来张扬的萧琰不同,他的叛逆显得格外隐秘,就连身边最亲近的内侍都不曾察觉。
这便是他做过的,记忆最深的出格的事。
他已忘了当时独自住在此处时,心中到底是何种滋味,孤独、失落、埋怨、恐惧,也许都曾有过,而如今,那些复杂的情绪,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陌生而遥远。
云英察觉到他第一次没有自称“孤”,而所言之事,正是十岁上下的事。
她顿了顿,轻声说:“看来,先皇后定是个节俭朴素的贤德之人。”
萧元琮扯了扯嘴角:“也许她的确是个无欲无求的人。不过,那时,她已病重,每日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之中。”
云英愣了愣,总觉得这时的他,看起来与往日不尽相同,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好在,萧元琮本也不需要她的贴心安慰。
他那片刻的
感慨很快就随夜风消散,此刻再低头看向云英时,目光中已多了一层深意。
窗边清风徐来,令她鬓边的发丝飘摇不已。
他走近一步,抬手抽走她的木簪,看着她柔顺浓黑的发丝垂坠下来,在风中徐徐飞舞。
美极了。
木簪一端稍尖,他将那一端点在她的胸前,轻轻戳着,再滑至襟口,就这样将她的春衫一点点剥开。
木簪的顶端坚硬,触感格外集中,很快便将云英挑弄得宛如芙蓉泣露。
他让她趴在窗扉边,一手搂在她的身前,另一手将她的胳膊扭在背后。
“孤从前以为自己会像母亲那样,一辈子做旁人眼中的‘楷模’、‘典范’,可这世间,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美色当前,便是他,一向自诩意志力极佳的他,也不得不露出狰狞的一面。
“明日傍晚有恩荣宴,”回去的时候,他将仍旧披散着长发的云英抱在怀里,踏着星光往少阳殿去,“你带着阿溶,与孤一道过去。”
云英早已脱力,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也没法多想,便应了声“是”。
第95章 恩荣 傅彦泽呆若木鸡地看着亭中的年轻……
恍惚间, 她好像又看到了余嬷嬷。
在殿门之后,半身淹没在阴影中,像是守在这座宫殿中的苍老游魂一般, 一双平日只有凌厉的浑浊眼睛里,带着比上一次更警惕的复杂情绪。
云英知道, 是太子逐渐放纵的缘故。
可是,当初明明就是余嬷嬷自己, 不顾她的想法,就将她直接推入少阳殿中, 而如今,她真的伺候在太子的身边时,余嬷嬷却又心生不满。
就像当初的杜夫人, 是她们选定了她, 也是她们对她先生不满。
云英有时觉得她们想要的不过就是个乖巧美丽的傀儡, 既能抚慰她们呵护的孩子, 又能听话得让她们感到满意。
可是,她们的孩子,那些男人们, 喜欢的却是另一种傀儡, 一种除了美丽,还有小性子,生动俏丽,能引人心心念念, 怎么也放不下的傀儡。
两种完全相反的性子,是男人与女人各自的想象的隔阂。
但说到底,都是傀儡而已。
云英将脑袋无力地靠在萧元琮的怀中,在对上余嬷嬷的视线时, 忍不住露出一抹带点恶意的微笑。
她看到余嬷嬷原本还能保持冷静的脸颊有一瞬间僵了僵,随即很快恢复如常。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意兴阑珊。
都是下人,没有必要。
不如想想明日的恩荣宴。
那是历朝惯例,为显对科考与试子们的重视,每到殿试放榜后,都会由圣上下旨,在皇家别苑赐宴,遍邀中榜进士,届时,圣上将亲临,与众人同饮,当年的主考官们亦会作陪。
这样的场合,兴许可以利用,只是要把握好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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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仍旧是个草木葱茏、鸟语花香的明媚天气。
今年的春日似乎比前些年的都要更适宜些,没有持续过久的严寒,更没有提前到来的炎热,一切都恰到好处。
南方春播进行得十分顺利,再有一月,就能先熟一季,迎来一次丰收,这对已连遭数年天灾,流民匪祸时有掀起的大周而言,着实是个休养生息、充盈粮仓的好时机,就连西北前线的粮饷,也变得宽裕许多。
朝臣们也因此比年关前后轻松了不少,听闻要来恩荣宴的官员也比过去多了两成。
傍晚时分,云英带着皇孙,与萧元琮坐在同一辆马车中,朝着设宴的皇家别苑行去。
丹佩和绿菱两个不知怎么,昨日夜里着了风寒,一早起来便请了尚药局的人过来,为免皇孙也受其累,她们两个白日便暂先搬去一间远一些的空屋里,等过两日好了再回来。
是以今日同去的,便是尤定他们几个。
马车中,皇孙坐在萧元琮的身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特意为他掀开的车帘外的情形。
“花花!”
他伸出一根手指,高兴地指着窗外飞过的一朵落花。
云英伸手接住又落下来的一朵花,笑着递到他的面前。
是朵春樱,浅粉的花瓣,像从边缘晕染上去的一般,好看极了。
“好、好!”皇孙高兴地拍拍小手掌,短短的手指捏起春樱,力道还不够均匀,一不小心,便将本就脆弱的花朵捏碎了。
浅粉的花瓣簌簌落下,云英笑着摸摸他的脸颊,弯腰将花瓣再一片片拾起,收在摊开的丝帕中,颇有几分春日的浪漫情致。
萧元琮坐在一旁看着,本就温润如玉的面上,莫名多了一丝松弛的柔和。
这时候的他,有些像个真实的人。
“阿溶这两日可闹腾?”最后一片花瓣被拾起时,萧元琮身子微微前倾,替她将额边的发丝捋到耳后,“怎么瞧你脸色有些发白?可是照料阿溶累着了?”
昨夜瞧她还是面色红润、灿若桃花的样子,才过了一日,就变了一副模样。
“没有,皇孙虽活泼,却十分懂事听话,不大闹腾。”云英摇头,一手在脸颊上摸了摸,说,“奴婢的脸色……大约是月信将至的缘故……”
说完,她苍白的脸上浮现羞涩的红晕,这才有了几分血色。
萧元琮看着她,不禁皱了皱眉。
回想前两月的日子,似乎的确就是这一两日里了。可他记得,她的身子一向不错,前两回,即便到了那几日,也是面色红润、娇艳欲滴的样子,怎么过了两个月,身子变弱了?
他莫名想到余嬷嬷隔三差五准备的避子汤药。
这便是那些女人们避之不及的原因吗?
他沉默片刻,淡淡道:“回去后,这两日便好生歇着吧,有什么事,吩咐尤定他们做便是了。”
云英垂眼,轻声道:“多谢殿下|体恤。”
马车在小皇孙被晃得即将睡着时,终于进入别苑之中。
京中共有三处别苑,此番圣上所赐之宴,设在城西郊外的永华苑中。
比起西南面的汤泉行宫能容下大半个皇宫的人,永华苑便显得小巧许多,占地不过比宫城中常用来设国宴的鳞德殿稍广两三分,但胜在精致典雅,其中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山石间错,颇有南方园林的风姿,令人耳目一新。
一张张坐榻、食案,便依次摆在流水之侧,高处的凉亭之下,是考官们的坐席,其中,自然以今岁两位主考官太子和吴王为首。
亭下石阶边,最近之处,分别是一甲三人和其他朝中官员的坐席,其中,一甲三人的案几用的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案面四边的雕花更是镀了层金,彰显出他们的与众不同。
其他进士的坐席则依照名次排列在后,凡二百六十余人,到最后二十余张,已在花园里绕了数个弯,隐在半人高的草木之后。
云英带着皇孙,跟在萧元琮的身后,进入庭中时,二百多位新科进士都已提前等候在此,正三三两两聚在各处谈笑风生。
听到守在门边的礼官报太子亲临时,众人一阵惶恐,赶紧站直身子,要向储君行礼。
云英趁机打量隐在草木之后的那一排坐席。
那儿地势稍低,看向高处的凉亭时,大约不会太清晰,但从凉亭看去,却能将那处的动静瞧个七七八八。
众人才站好,还未来得及开口问候,礼官便再次高呼:“吴王殿下到!”
紧接着,头戴玉冠、一身常服的萧琰便信步入内,来到萧元琮的身边。
兄弟二人几乎同时转身,面向对方。
“大哥。”
“二弟。”
点头致意,便算是问候。
“今日是恩荣宴,没想到大哥竟把侄儿也一道带过来了。”萧琰的目光往后移去,也不知到底是在看阿溶,还是在看云英。
萧元琮温和的面上露出一抹笑意,半侧过身去,示意云英带着孩子到近前来。
“阿溶如今一岁半,再有两三年,便该开蒙入学,孤今日前来,也想替他先物色一位先生。”
他说着,抬手在孩子的
脑袋上摸了摸。
云英捏了捏皇孙的小手,在他的耳畔轻声说着“二叔”两个字。
皇孙如今正是爱呀呀学语的时候,听到云英的话,赶紧张着小嘴,冲眼前的萧琰说:“啊、啊、叔叔!”
不知怎么,萧琰看着眼前两大一小在一起的画面,总觉得有几分刺目。
他沉沉“嗯”一声,便转开视线,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
还有两三年才要开蒙,如今就来新科进士中挑先生,分明是要笼络人心,想也知道,他要挑的是哪一个。
萧元琮的手落下时,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正从云英的手腕处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