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不紧不慢地驶入天清观中,起先是与进出的香客们走在同样宽敞的大道上,行过这一段,方会驶入旁边的小道。
就在即将分道扬镳的时候,王保眼睛尖,立刻看到迎面而来的傅彦泽。
这一回,他没乘先前的那辆马车,而是骑着自己平日上下职时用的那匹马,深棕的毛色,看起来十分寻常,只是马儿双耳之间两点一大一小的白,十分好辨认。
身边也没有先前那位与他同穿天青色衣裙的女子。
王保忽地再次感到背后有些发冷。
就这一眨眼的工夫,傅彦泽也看到了他。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彼此都算熟人,自然不能就这般错过。
“傅大人!”王保率先压下背后的冷意,扬起热络的笑容,冲迎面而来的傅彦泽打了声招呼。
马车在路边缓缓停下,车帘被掀开,萧元琮坐在车中,冲已经翻身下马,要给他行礼的傅彦泽抬了抬手。
“微服在外,卿不必多礼。”说着,他笑了笑,问,“怎么不见方才和卿一道的娘子?”
他的语气平淡中带了点轻松的玩笑,显得十分平易近人,可听在傅彦泽的耳中,却如平地惊雷,让他整个人紧张到极点。
第122章 决定 奴婢不会让殿下为难。
旁边的王保忍不住又偷偷看一眼傅彦泽。
他几乎不敢动弹, 用尽全部的毅力,才控制住自己的脸色和眼神不流露出异样。
他的双手还呈抱拳的姿势举在身前,为了防止颤抖, 掩在后面的那只手的指甲悄悄抠进掌中的肉里,在疼痛的刺激下保持自然。
王保笑着解释一句:“方才在来的路上, 见到大人带着一位娘子进了一家医馆,也不知到底是哪家娘子, 能得小傅大人的青睐?”
竟是那时候!
短短一瞬间,傅彦泽的脑海中已经反复回忆了方才在医馆门口的情形, 确认云英进出时,皆是戴着帷帽,没有露出面容, 这才暂时稍稍安心。
“回殿——回贵人的话, ”他难得没有平日那般机敏谨慎, 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错了, 赶紧更正,“只是相识不久的一位娘子,没想到竟被贵人遇到, 这点小事, 实
在不该让贵人挂心。”
既是才相识不久,想来关系还不算亲密,不论是寻常人家的娘子,还是高门大户的贵女, 都不大好轻易透露身份。
这本在情理之中,但王保心中就是发虚。
什么样的娘子,才相识不久,会同去医馆?而且, 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他又出现在了天清观,尽管天清观是京中多处道观中香火最旺的之一,许多善男信女也会来此求姻缘……
而萧元琮当时未看到那位娘子的身形,心下并无疑虑,只当傅彦泽年轻,面皮薄,又考虑得周到,不愿透露,便笑着说:“你是青年才俊,将来前途无量,孤也希望你能寻得一个与你相匹配的贤淑女子,你明白就好。这是你的私事,孤自不会催促,只管日后等你的好消息便是。”
傅彦泽悄然松了一口气。
“多谢贵人体谅,今日休沐,在下便不打扰贵人雅兴,先行告退。”
说完,牵着马让到一边。
车帘放下,马车继续缓缓前行,绕至一旁的小道,朝天清观的后院驶去。
萧元琮没有进专供齐贵妃居住的院子,而是将车马停在门外不远处的路边,让王保上前提醒。
他和齐氏没什么交集,与珠儿的兄妹之情亦淡薄,用不着私下亲自探望,这段时日,还有以后更久远的日子里,他只需保证天清观的供养即可。
王保走近的时候,院门开着,侯府的马车停在门边,云英正带着阿猊,在齐贵妃的亲自相送下,从院中出来。
隔了一段距离,她便看到了王保。
二人视线在半空中一碰。
王保的目光率先在她身上的衣裙间转了一圈。
是件浅翠色的裙衫,与山间苍郁的古木竹影相映成趣,也没有戴帷帽。
他暗暗放下心来,没有当着齐贵妃的面上前,而是自觉地退到隐蔽处,耐心等待,直到齐贵妃进去,马车从院门外行至他的身边停下。
“王内官怎会来此?可是殿下悠悠吩咐?”云英着实有些诧异。
她与傅彦泽分开才不过一刻,虽然他们二人行事都算谨慎,回来后,也未当众分开,而是又将车停在先前的地方,由傅彦泽先四下看过,才让她走小路回到院里。
她是算好了时辰的,趁着齐贵妃才刚醒来,还未起身的时候进自己的屋子,重新换下衣裙,再出来时,便仿佛才刚歇过午觉出来一般。
一切都做得了无痕迹。
“殿下今日难得空闲,特意出来看望娘子呢!”王保满脸堆笑,对这个起初一声不响,除了有些美貌外,再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女子,越发多了一分佩服,“方才先去了侯府,得知娘子还未回去,便又来了天清观,这才正好遇到娘子。”
云英心中正乱,没想到萧元琮今日竟会出宫,还亲自寻了过来,只好赶紧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自车上下来,跟着王保到了萧元琮的马车边。
此处是专给贵重香客们停车马的地方,四下无人,云英站在车边,恭恭敬敬行礼。
萧元琮自车中伸出手来,掌心朝上摊开。
“云英,坐到孤的身边来。”
这句话十分耳熟,在东宫时,他曾对她说过许多次。
云英愣了愣,压下心中不是翻上来的复杂情绪,将手轻轻放入他的掌心,感受到他手指握拢包裹带来的温度后,提着裙摆踏入车中。
“殿下。”
云英顺从地在萧元琮的身边坐下,一面轻声唤他,一面依偎在他的怀中。
身体的接触,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奴婢不知殿下今日要来,没有早些回府,害殿下还要到这儿来,耽误了时间,都是奴婢的不是。”
萧元琮轻笑,想起这一路来,王保总是想替他“减少麻烦”,侯府的下人们亦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到了她这儿,也生怕耽误了他的时间。
“孤的时间哪有那么宝贵?”他一手搭在她的肩头,凭着习惯,一下一下摩挲,“平日已够兢兢业业的了,今日百官都休沐,孤不过也偷闲半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带着轻微的笑意,听起来莫名比平日刻意压抑过的稳重要多了几分松弛和欢快。
可云英靠在他肩头的脑袋微抬起,目光无声地停留在他的侧面。
“殿下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她问出了一句同别人都不一样的话。
萧元琮神色一动,侧目看向她,没有回答,却问:“怎么会这么说?”
云英摇摇头:“奴婢只是觉得殿下看起来与往日有些不一样。”
萧元琮温和的眼角浮现一抹笑意:“为何是遇到了烦心事,就不能是高兴的事吗?”
连伺候他十几年的王保,都只以为他是高兴才会如此。
云英似乎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还是摇头:“殿下若真的高兴,该留在宫中才是。”
能让他高兴的事,无非都发生在宫城中,与他的帝王之路有关。他若真觉得高兴,便会留在宫中,随心所欲,此刻出来反而显得轻松,那定是宫中的事让他感到压抑,或是受束缚了。
萧元琮眼角的笑意慢慢消失,眼中温柔的底色开始变得真实。
她能懂得他的心意。
“宫中的确烦闷。”他轻声说着,将她揽入怀中,低头在她的鬓角落下亲吻,疲惫的眼闭了闭,“看来万事顺意,但总有身不由己。”
身为储君,他当然会有许多烦心事,但云英此刻无暇猜测他到底为什么而烦忧。
她已许久没经情事,再上一次,也只是与萧琰那完全不够尽兴的一次,再加上今日的心情太过复杂,经历了在医馆时的不知所措、浑身麻木,到现下已变成过分的敏感。
鬓角细细的亲吻,像一只只小虫的啃噬一般,带着温热的麻痒,很快钻入她的皮肉里。
太子这时候出宫来寻她,自然就是为了床榻上那点事。
云英心中还揣着事,防线更比平日脆弱许多,很快就软了身子,双臂如柳枝一般绕上他的脖颈。
模糊中,她的脑海中回想起方才看到的今日跟随萧元琮出来的人。
都是内侍和羽林卫侍卫,不见余嬷嬷的踪影。
平日太子出宫,余嬷嬷的确很少跟随,多是王保安排人伺候左右。那今日,还会备药吗?
一个朦胧的念头在心间悄悄发芽。
她白皙的面庞染上一层绯色,双眼含了水雾,亮得像映在水波中的星辰。
“奴婢以为殿下已将奴婢忘了。”
她说话时,语气平淡,没有埋怨之意,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寻常的实话,却听得萧元琮心头像被一根针扎了一下。
是太医行针时极细的银针,一扎进去,并不觉得疼,只如蚊蚋叮咬,渐渐的,又生出一缕酸麻。
“怎么会?”他轻轻含住她的唇瓣,指尖沿着她脖颈后的脊背中线下滑,按在后背的正中间,五指收拢,她肩上的衣衫便被向后扯开,“孤时常想到你,只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当初,他数度利用了她,说是出于喜爱也好,出于愧疚和补偿也罢,他也给了她从前没有的身份和地位。
本是两厢情愿的事,互不相欠,皆大欢喜。
他不该再有别的念头。
马车已从山道驶入繁华热闹的街市,不疾不徐的速度,和隔着一道帘子就能清晰听到的鼎沸人声,让车厢中的温度快速升高。
其实车内也摆了盛冰的小铜炉,并不闷热。
萧元琮一只手掌搁在铜炉上,片刻后挪开,将那一手冰凉贴在白皙柔润的肌肤间。
“啊——”
她忍不住轻吟一声,脸庞仰起,露出似痛苦又似愉悦的神色。
“好凉。”
“夏日解暑,不好吗?”
云英没有回答,咬着唇扭开脸,有些狼狈地不敢看他,可下一刻,被他含住要紧处,又绷不住了。
她干脆不过分压抑,顺着心意,稍稍释放情绪。
横竖
行走于闹市,动静不明显,至于外面的那些内侍……
她莫名有种撕开一层名为“体面”的窗户纸的感觉,本都是伺候人的奴婢,她和他们没什么不同,他们早就知道她和太子的关系,知道他们在马车中会做什么,又有什么好遮掩的呢?
萧元琮很快察觉到她的变化,心中那股本就蠢蠢欲动地跳出桎梏的念头也给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