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吃得饱了,原本十分平坦的小腹终于微有凸起,掩在轻薄的纱衣下,颇有了半分孕味,脸庞也因此更有血色,在灯下如盛放的富贵之花,娇嫩欲滴。
她笑着看向他,轻声道:“我想请大人替我给吴王递个信。”
傅彦泽的面色倏然变得难看。
“你——”他瞪着她,提声想喝斥,刚出口一个字,想起另一边的寝屋里,阿猊还在酣睡,只好又压低声下去,“你怎能如此荒唐!”
云英被他吓了一跳,一手压在胸口起伏处,轻轻拍了拍,说:“大人此话何意?”
傅彦泽脸涨得通红,不知她怎么还能这般明知故问——她腹中怀着太子的孩子,又私下同他在闺房相见,如今,还要他替她给另一个男人传信,世上哪有如此荒唐之事!
除了“水性杨花”,他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词来形容她的所作所为。
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不愿承认,自己在其中,也早已模糊了初衷,怀着不该有的私心。
“眼下东宫查得这样紧,”他只好绞尽脑汁,想出个理由,“怎可如此冒险!万一被发现,谁也躲不过!”
不光是他要被连累,便是她,依靠腹中的孩子,也不见得能安然无虞。
“娘子便是为了腹中的孩子,也该谨慎些,莫再做这样荒唐的事!”他说得苦口婆心,因为表情太过严肃,满腔的情绪又无法通过话音发泄出来,非得压低了说,连眼眶都憋得红了。
云英眨眼看着他,慢慢叹了口气。
“大人说得不错,可我这样做,也正是为了腹中孩子的将来考虑。”在傅彦泽满脸不相信的表情下,她轻声问,“大人当真觉得眼下大局已定,太子便是最后的赢家?”
傅彦泽表情一僵,没有回答,心底却有个声音悄悄说:还不一定。
“总有个你死我活,只是还没到时机,”云英靠近一分,跪坐在榻上,双手支在身前,上身前倾,在离他耳畔两三寸的地方轻声道,“要等到——”
后面的话,傅彦泽迅速接上了。
“——驭龙宾天之时。”
短短六个字,他将声音压到低得不能再低,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太子和吴王之间,总有一个要死。
“傅大人,”云英知道他很聪明,一定什么都明白,“我只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而已。难道你不想吗?你的抱负,你的志向,你的才华,只有一步步走实在朝中的路,像齐侍中那样,屹立三朝不倒,才能实现、施展啊。”
她说话的时候,身子又前倾了少许,与他耳畔的距离缩短了一般,一缕缕湿润的热气已萦绕至他的耳廓,一字一句有了意识,直钻入他的耳中,朝着心头袭去。
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身体像被一把无形的刀从中劈成两半,半边被烈火灼烧着,完全僵住,除了她周身散发的热度和幽香,再感受不到其他,另一半则被不间断地泼着冷水,让他不得不冷静地思考她说的话。
太有诱惑力了,不论是她的人,还是她的话。
额角有细汗渗出,一根葱尖似的食指轻轻拂过,激得他后背一麻,飞快地攥住她的手。
他想说,自己不是那么“卑鄙无耻”的人,可话到嘴边,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不会要大人递什么大逆不道、密谋反叛的信,也不必大人费心送往广陵,只要想办法交给那敲响登闻鼓之人便好,”她似乎能感受到他的煎熬和犹豫,不用他回答什么,“大人可耐心考虑,明早大人离开前若是答应,我便将信交给大人,大人可先看一看,如无不妥,再带出去。”
傅彦泽感到自己忽然无法思考,所有的心思都只停留在“明早”二字上。
“娘子这是何意?”
云英顿了顿,身子退开,不解地看着他。
“已是宵禁时刻,大人难道还要回去?岂不让人猜疑?还是大人担心老夫人?”
傅彦泽自然不担心母亲,虽然他出来前,并未说要在外留宿,但母亲素来
不大管他的事,知道他做事从来有分寸,一个晚上不在,不会太过担心。
他想的是别的。
“我……宿在何处?”
云英指了指他们正坐着的这张坐榻。
“侯府虽大,可人多眼杂,只有此处最安全。”
傅彦泽感到一阵干渴,脸已红得不能再红:“我睡在明间里。”
“大人难道想被阿猊瞧见?”
“男女有别。”
哪有女人就这样邀外男与自己同屋而眠的!
云英沉默一瞬,说:“大人放心,我怀着身孕,不会对大人做什么。明日一早,茯苓会再出一趟府,去替我买早膳,到那时,会将大人一并带回怀远坊,不会误了上朝的时辰。”
第132章 出京 看来,年关前后,便是他谋算的最……
傅彦泽当真在坐榻上卧了一夜。
这一夜, 他几乎没有真正睡着过,模糊间,总是提着一分神在, 明明隔了数丈的距离,却仿佛能感受到她深长的呼吸一般。
屋里搁了冰鉴, 本该半点不嫌闷热,可他还是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发汗, 烦躁的感觉挥之不去,像坐在小舟上一般, 飘飘荡荡,朦胧不清。
清早起来,也是那个女人披衣散发, 亲自下榻来唤。
她当真说到做到, 什么也没对他做, 见他起来, 朝他手里塞了未封口的信,便轻掩秀口,打了个哈欠, 又回卧榻上睡下了。
傅彦泽呆呆捏着那信, 看着她的背影,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掩在衣裳之下的身躯十分不对劲。
“大人自己决定就是,若不愿帮我,便将信烧了吧。”
背对着他的女人忽然开口, 声线慵懒,似乎已要再度陷入梦乡。
那种说不出的亲昵感,让他后背再次流过一阵麻意,直钻下腹。
他闭了闭眼, 屏住呼吸,再不敢久留,就着案边的水盆,快速洗了把脸,便匆匆离开,一直到侯府的马车踏着熹光停在家门外,才松了一口气。
那信就塞在袖中,他一路上都没打开看过,此刻,向母亲请过安后,趁着独自回屋更衣的工夫,才敢取出,就着还不算太敞亮的光线,迅速浏览。
的确如她所言,没什么特别的话,不过是几句不痛不痒的问候,言辞只能算流畅,没有太多修饰,客客气气、平平淡淡。
若非要挑刺,便是信的结尾,提到陛下卧病日久,圣躬渐衰,要吴王早些看开,不要太过担忧。
这似乎是在提醒吴王,圣上恐撑不了太久,要早做准备。
可这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这封信,的确只是为了透个态度而已。
傅彦泽忍不住怀疑,她腹中还怀着太子的孩子,这对吴王来说,分明是个隐患,她凭什么觉得,就这样一封不痛不痒、毫无用处的短信,就能换来有可能在争斗中得胜的吴王将来的心软?
难道就因为吴王当初从京都逃出时,她曾暗中帮过一把?在他看来,那点帮助,对吴王而言只是可有可无。吴王从小在京都长大,不可能一点根基也没有,没了她,自然还能有别的办法。
她和吴王之间,似乎还有他不知道的纠葛和关系。
这个推测,让他心口有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卡住了,怎么也挤不走,就连捏在手里的信笺,都变得有些碍眼。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母亲在外提醒:“时辰不早,莫耽误了上朝。”
他这才回过神,猛然发现已快过平日出门的时间了,赶紧梳洗更衣,将那信重新塞回袖中,连早膳也来不及吃,只咬了两口蒸饼,便骑马离去,这才没误了时辰。
本该是踩着最后半刻的尾巴入宫,谁知,还没等他下马,就远远瞧见,衙署门口,通往宣政殿的路上,不少身着朝服的官员们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议论着什么。
傅彦泽不明所以,但心下已有预感,想必与昨夜的登闻鼓有关,待将马儿送至马厩,快步走近时,才发现是有人跪在衙署的门口。
不是旁人,正是现今的羽林卫中郎将刘述,而他正面所对的,则是御史台的衙署。
有几名差役已从衙署中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将刘述押进去。
“中郎将是过来自首的!”傅彦泽的耳边传来一位年轻同僚的低语声,“他认下了刺杀吴王的事,说是自己贪图权势富贵,希望能让太子殿下万无一失地登上大位,好确保他未来仕途平顺。”
傅彦泽看着在差役们的包围下,麻木地朝御史台门内行去的刘述,没有说话。
旁边的同僚似乎还沉浸在震惊之中,继续喃喃道:“不应该啊,我同刘小将军相识已近三年,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说到这儿,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收声,不再说话。
旁人不识刘述为人,八成猜不到其中内情,而他们这些东宫的属臣就不一样了。
不是没人为了保护太子而“牺牲”,可那都是真正为形势所迫的无奈之举,如今太子应该不需要这样的保护才对……
傅彦泽沉默片刻,对此没说半个字,只看向不远处的宣政殿,沉声道:“走吧,该上朝了。”
说罢,不再停留,提步继续前行。
藏在袖中的信笺在这时格外有存在感,不断提醒着他,昨夜那个女人在他耳边说出的那一番话。
许多事,想要实现的前提,都是活下去,是屹立不倒。
她太过冷血。
虽然从前与她相交甚浅,但冥冥之中,他能感知到,最初,在西市外,第一眼遇见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比寻常女子稍多一丝心眼的聪明人而已,而现在,她身上的那种冷血,正在一点点被放大。
是天性如此,还是时势造就?
傅彦泽不知道,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竟有些认同她昨夜说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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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之后,齐慎留了下来,第一次对萧元琮的行事直接提出反对。
“殿下不该让中郎将担下一切。”
萧元琮的面色有一瞬间僵硬,随即慢慢露出愧疚的神色:“学生惭愧,处置不当,让老师失望了。可刘述已认罪,事已至此,无法更改。”
齐慎苍老的眼中浮现出怪异的情绪,直言道:“朝中屡出削藩策,吴王皆有顺从,无不遵守,殿下若稳得住,迟早将其彻底解决。刘小将军虽不似靳将军那般出挑,但也绝对忠于殿下,先前靳将军被调走,他也算临危受命,并无过错。”
萧元琮紧抿着唇,不接他的话。
片刻沉默后,齐慎不再追究过去,只问:“眼看中郎将的位置又要空出来,殿下预备要何人接任?”
刘述本就是从副将提拔上来的,位子还未坐稳,就又要换人,羽林卫如此重要,是太子最贴身的护卫,统领之人频繁更换,混乱之下,恐留疏漏。
萧元琮知晓这是个十分重要的问题,他心中早有打算,只是不好明言,便说:“孤也正为此事忧心,眼下只能暂请副将代行职权,到年关前后,若天下太平,恰好请诸将入朝,到时,靳昭回京,也能替孤好好挑一挑人。”
派出地方,掌握军权的将领,绝没有再回京都,当个小小侍卫长的道理。齐慎心里压着这句话,到底没有说出来——太子不可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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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闻鼓的案子因为刘述的主动认罪而进展极快,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原本被状告的扬州知府
便彻底洗清“嫌疑”,接下来审查的重点,就是每一次刺杀的具体情形。
这些,已不再是朝臣们关心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