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郎君能不能替我穿上鞋?”她温柔地开口,说出的请求,却是强人所难,“我不大方便,要不,便要请人进来帮忙了……”
傅彦泽感到自己的额角跳动得仿佛要炸开一般。
他绷着脸,一声不吭地捧着她的足,送入丝履。
云英伸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昨夜事发之时,大人一直都在,亲历了一切,可否同我说一说?”
傅彦泽面无表情地捧起她的另一只玉足,冷冷道:“傅某不过是个小小六品官,即便在场,也不知晓太多内情,娘子想知道,不妨直接问吴王殿下。”
云英搁在他肩上的手动了动,指尖挪到他的衣领边缘,拨动着那件氅衣的系带。
“他哪有大人这般耐心?”她轻声道,“大人先前给我写的那些信,都让我受益匪浅,我自然更愿意听大人说。”
细细的系带被解开,厚厚的氅衣自他的后背滑下去,落到地上,露出里头的官袍。
轻微的寒意包围过来,让傅彦泽感到脑海中有片刻的飘忽感。
他知道她的回答只是糊弄,可到底还是开了口,将昨晚发生的一切重新说了一遍,包括靳昭替太子挡了第一箭,也包括他自己在事发之前,对靳昭说过的话。
他知道这件事不能隐瞒,也不该隐瞒。
云英听得很认真,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靳昭坚持认为自己有错,也许,就是在最后的那一瞬间,他真的犹豫了。
不过,更让她吃惊的,还是傅彦泽。
“大人为何要告诉靳将军我腹中孩子的事?”
傅彦泽缄口片刻,慢慢道:“我只是想告诉他实情,让他在完全清楚一切的情况下作出最后的选择。”
云英在心中掂量着他的话,又问:“那大人你呢?”
“你的选择是什么?”
第147章 妄想 实在是痴心妄想!
她没有明说这个“选择”到底指的是什么, 但傅彦泽的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他沉着脸,忍耐着衣领边缘处,由她柔嫩的指尖带来的若有似无的痒意, 那股烦躁的怨气仍旧没有消失。
一双丝履,没有繁复的系带, 其实早该穿好了,可她偏像有意戏弄他似的, 才穿好一只,玉足微微提起, 足背微压,勾勒出一道下行的角度,那丝履的后跟处便滑脱开来, 只余前端还看看挂在足趾上, 一副随时要掉落的样子。
傅彦泽穿好一只, 再回去替她将丝履按回去, 另一边又松滑下来。
他又生气了,干脆双手各握住她的一只足,让她不能再随意动弹, 恨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云英没有回答, 却噗嗤笑了起来,整个身子轻轻颤抖,搭在他衣领边缘的手指蜷缩起来,在他的脖颈处挠来挠去。
这回她可不是有意的, 实在是他的手指修长,有两根指尖恰好触到了她的
足底,敏感的痒意传来,让她难耐不已。
两腿带着双足在他手心里挣了挣, 没有挣开,反而被他握得更紧,好不容易勾在脚尖的丝履又砸落到地上。
“别别别,”云英顾着身孕,也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只得半伏在他的肩上,连连笑着告饶,“我不敢了,我不再动了,定然安安分分,求大人快饶了我吧!”
这话说得连笑带喘,语调娇柔,仿佛床笫间的私密情趣一般,听得傅彦泽面红耳赤,一股难言的渴望和麻痒从心头开始流淌,直淌到下腹处,滚烫岩浆似的,烧得他浑身滋滋地响。
这个女人……
他咬紧牙关,快速松开双手,重新替她将丝履穿好。
这一次,她果然安分极了,没再作乱,只是身子仍旧软趴趴地靠在他的肩上。
他额头已浮出许多细小汗珠,想要站起身离她远些,但她不起来,他也不敢强行动作,只好沉声道:“放手。”
云英没动,微微侧过脸,就凑在他的耳边:“请大人将我搀起来,可好?我的双腿好似有些肿了,使不上力,得起来走走,才能令血脉顺畅。”
傅彦泽的目光自她乖乖穿在丝履中的双足挪到那两条掩在衣裙之下的双腿处。
布料遮挡之下,看不出来什么肿不肿的,方才她侧卧时,那柔美纤长的线条,更不像是肿起的样子。
但他懒得再与她争个长短,总不好为了证明此事,教她撩起衣裙,让他瞧一瞧底下双腿的模样吧?
“娘子小心些。”
他说着,脑袋偏过一寸,想要看清她的半边胳膊,好将她扶住。
可是,就这么一寸的角度,两人的脑袋便凑得更近,中间相隔的距离几乎消失殆尽,鼻尖交错之际,唇瓣相触,一擦而过。
傅彦泽的呼吸猛然停滞,感受着唇间若有似无的柔软与馨香,那悠悠的温热气息,像绸带一样,将他缠绕住。
他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脑袋往前压进极小的,肉眼几乎瞧不见的距离,与她双唇贴得更近。
然而,理智终究还是占领上风。
他猛地挪开脸,深吸一口气,抬住她两边的胳膊,带着她从榻上站起来,也不敢再与她靠得这样近,待她站稳,便迅速松开手。
一张脸红得宛如被熏蒸过一般,不必摸,就教人觉得滚烫。
他侧过身,重新看向地面,无需她再问,便低声道:“我只求大周江山稳固,百姓安定。”
朝中的权力交替,若能顺利进行最好,但眼下已经血光,便只能希望尽量平稳,别再波及更多无辜之人。
他已不再是最初那个一心将太子奉为正统储君,不论何种情况,都不容更改的初生牛犊了,这不单是因为他逐渐发现太子的表里不一,也因为事情发展到如今,他们已没有太多其他选择。
云英明白了,他没有偏向哪一方的意思,这便最好了,也恰在她的预料之中。
“可是,我听说,齐相公十分坚决地反对吴王殿下继承大统。”
终于说到正事,傅彦泽面上的红褪了几分:“不错,齐公态度鲜明,不肯让步,今日一醒来,便直接发作了。”
他遂将白日的所见所闻,尤其是齐慎说的那些话,都同她说了一遍。
这本也是太子咽气前就说过的,云英隐隐有些明白齐慎的意思,只是想向傅彦泽求证罢了,他素来聪慧无比,如今与齐慎的关系又十分亲密,定然知道内情。
“齐相公对吴王殿下无法放心。吴王在军中颇有威望,若不继承大位,将来在军中亦能一呼百应,可如今杀太子,夺皇位,到底影响不好,若就这般顺从退却,不但有失风度,将来,在朝政大事上,身为人臣,也会失去许多话语权。”
齐慎这样做,一是为了正礼法,匡大义,二则是在为满朝的文臣争取日后的地位。
大周素来文在朝,武在外,治理朝中大事,虽都以天子为尊,但臣子们的谏言亦十分重要,君臣相商,最后方有定论。如此,朝堂方能平衡,君主亦能在朝臣们的督促下,做出更合理的决断。
萧氏皇族绵延至今,除开国的那位雄主之外,继任的帝王虽算不得古今难得的明君,但却鲜少有昏聩无能、铸成大错的,原因便是立朝之初,就确定了文臣们进谏的地位。
吴王为人洒脱有决断,也算文武兼修,但从前并未真正站在储君的位置上与朝臣们治理过大周的天下,齐慎恐他日后一人独断专行,必要在这时候逼他让步。
旁人也许不明白齐慎的用意,只道他是凭着一口气,要为大周正礼法规矩,但傅彦泽却一下就能看懂他的用意。
“这兴许,也是太子殿下生前就与齐相公私下商议过的。”
这是傅彦泽的猜测,云英想了想,觉得很有可能。
萧元琮和萧琰不同,他从小在极强的危机感中长大,每一步算计,都会反复思量,同萧琰争斗的这最后一步,虽然因为急躁,失了他从前一贯的周全,但必然也早想过,万一不成,会是什么结果。
“那……吴王殿下如今下令,宽待羽林卫的侍卫,又将靳将军送来东宫,派太医前来悉心医治,也算是不小的让步,可齐相公并未因此也退一步,”云英慢慢道,“要让到什么地步,才算足够?”
傅彦泽摇头。
以他如今的身份,不好到齐慎面前直接问起这样的事,便是试探,也有些欠妥。
云英低下头,一手扶在下腹处,懒懒地朝前走了两步,衣衫垂落下来,摇摇摆摆。
“要是吴王愿意让出帝位,齐相公应当就能满意了吧……”
傅彦泽震惊地瞪着她:“你在说什么,他怎么可能!”
说到这儿,他心里不知怎么,又觉得她说的,好像并非完全不可能。
“吴王是个不喜欢过多束缚的人。”她轻言细语的一句话,点出了许多。
萧琰这个人并非对权势无欲无求,只是相比从小被当作储君来培养的太子,他的心中暂时没有那样的执念,如今,击败了太子,他大权在握,即便立即登基,似乎也是顺理成章。
可是大多数人都忽略了,他不是个太在乎虚名的人,只要掌握权柄,究竟是何名目,并不那么重要。
傅彦泽面色僵硬得甚至有些扭曲,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可脑中却开始飞快地思考她的话。
其实,除了吴王之外,并非完全没有能继承大统的皇室血脉,皇子溶便是其中一个,就连她腹中的那个孩子,若是个男孩,也是皇位继承人之一。
“你想要让自己的孩子继位?!”他没有深想,下意识便生出怀疑。
这个女人是自私的,他一直都知道,有这样的猜测,也合情合理。
云英摇头,冲他微笑:“大人想哪儿去了?这个孩子还有一个多月才会出生,连是男是女也不知晓,国不可一日无君,帝位哪里能空悬这么久?”
傅彦泽显然不太相信,倔强地抿着唇,用一种充满防备的目光盯着她。
云英叹了口气,知道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又说:“我当真没有那样的念头,这个孩子,我对他的希望,同对阿猊的一样,只要能安康富足地长大,过完一辈子便好。”
这是身为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们最大的期待。
她一直还记得郑皇后,那个受尽宠爱的女人,为了独占皇帝,为了让自己的儿子争夺皇位,做了许多错事,也正因如此,哪怕萧琰从前也许并不想和人争什么,后来也不得不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云英想要站得更高、更稳,萧琰对她而言,并不比萧元琮好多少,但她不想借肚子里的孩子来赌——这个孩子,虽然没有人知道,但她很清楚,这根
本不是太子的孩子。
即便是,以她的身份,也多少会让这个孩子显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而阿溶是不一样的。
他是先帝的诸多子嗣中,唯一一个躲过郑皇后的算计,成功活下来的幼子,似乎生来就是一个变数。
傅彦泽瞪着她,好一会儿,才有了松懈的迹象。
他知道她对孩子的感情是真的,这个女人如此自私,除了自己,便只在乎孩子。
“你……想让溶皇子继位?”
“他是最合适的。”
傅彦泽震惊得好半晌说不出话来,恨不能当场将她的脑袋拆开,瞧一瞧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可吴王怎么能让?即使他不在乎虚名,可这是已在囊中的东西,怎么可能再让出来?娘子似乎低估了人心的贪婪。”
最后那句话,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
这个女人,她那么贪心,却想让别人慷慨解囊,实在是痴心妄想!
“当然,”云英笑了笑,并没有因为他的讽刺而生气,只是再走近一步,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心口,感受着那身官服底下的跳动,“吴王殿下从来缜密敏锐,才能不输太子殿下,自然不可能主动让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