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想起先前太医们的话,徐胜摇了摇头,目露同情,“只是眼下便将他送回府上,恐怕有些不妥,毕竟有些路途,且太医往来看诊也不大方便。”
按照太医的意思,靳昭伤得极重,不但日后恐怕再没办法站起来,甚至今夜,便很可能发高烧,若长久不退,还有可能根本熬不过去。
萧琰面色凝重,最后道:“便先将他安置在东宫吧,一会儿派一名太医,每隔两个时辰过去瞧一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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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英回到宜阳殿的时候,已经有些精疲力尽。
从靳昭那儿离开后,她没有立即回来,而是带着阿溶和阿猊两个孩子,一起到延英殿和宣政殿前后参加了天子和太子的丧仪。
她如今身份不同,一来,是先帝亲封的孺人,该带着如今已成为城阳侯的阿猊前往叩拜;二来,她是皇子的乳母,皇子尚年幼,应当由她多照顾;三来,最重要的一点,她如今怀了太子的孩子,人尽皆知。
连番的磕头行礼再起身,让两个还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累得困意朦胧,还没到宜阳殿,就分别趴在丹佩和绿菱的肩上睡着了。
云英笑看着这两个歪歪斜斜的小脑袋,示意丹佩和绿菱将他们送到榻上去,不必急着叫起来。
阿溶是皇子,本该和萧琰一样,彻夜守在延英殿中,但他年纪太小,按礼部的定例,夜里可回自己的寝处暂歇。
而云英亦因为身怀六甲,不必与其他皇亲贵妇一般守在灵前。
她坐到外间的榻上,捧起才由两名内监送进来的热汤饼,大大饮了一口,这才感到自己的身子重新暖和起来。
“娘子,方才,禁军的人将靳将军送到东宫来了,说是吴王殿下的命令,”尤定将食盒搁到一旁,轻声回报,“眼下已安置在前殿中。”
如今,东宫无主,尤定是个聪明人,在王保的无动于衷下,他很快以阿溶的贴身内监的身份,倒向了云英。
在他看来,阿溶是最有可能全身而退的人,而云英则是与阿溶关系最亲密的人,同时她腹中的孩儿,亦是最可能受到齐相公等重臣保护的,所以,对他来说,眼下最明智的选择,便是跟着阿溶和云英。
更重要的是,他经这一日的观察,总觉得云英和吴王之间,有种极其微妙的联系。
他从前也算太子的心腹,又知道几分上巳那日的情况,很难不心生猜测。
若猜对了,那他可就是为自己选了一条康庄大道。
云英手中的勺顿住,问:“可还有侍卫守在那儿?太医呢?”
“没有侍卫,听说吴王殿下有令,不必再看守靳将军,”尤定早将情况打听清楚了,“也允许咱们东宫的内监照顾在侧,旁人亦可随时探望,奴婢已派了两个信得过的过去。至于太医,方才傅大人已经请了一名过来,奴婢瞧见了,眼下应当正在前殿呢。”
又是傅彦泽。
云英又饮了口汤饼,接着,干脆起身又要往外去。
这一次,她不是要去看望靳昭,而是要去见傅彦泽,他是亲历了所有事的人,又受齐慎的赏识,她有许多话想要问他。
才走到门边,尤定便问:“娘子刚回来,又要出去吗?天黑了,外头太冷,娘子该注意身子才是。”
云英的脚步顿了顿。
的确,天太冷,她也太累,其实已有些站不动了。
既然如此,不如请他亲自过来。
她放下已经提在手中的氅衣,重新走回内室,小心坐到岸边,提笔研磨,写了一张字条,交给尤定。
第146章 丝履 大人果然生气了。
夜里又下起了小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半空中飞舞,将人的视线都舞得模糊起来。
傅彦泽穿着皮靴,披着氅衣, 顶着小雪,不疾不徐地朝宜阳殿的方向行去。
方才尤定来的时候, 本想直接带着他过来,但他并不想立刻过来, 也不想让太多人看到。尽管东宫如今已没有多少人,颇有几分树倒猢狲散的意味, 但他还是要谨慎些。
氅衣将他身上的官袍严严实实遮住,兜帽则让大半张脸也挡在阴影里,再加上走的是尤定特意指过的小道, 这一路过来, 十分顺畅, 没遇见半个人影。
一直到宜阳殿外, 才迎面瞧见尤定捧着食盒从里面出来。
“傅大人,”一对上他,尤定便露出微笑, “娘子才刚饮完热羹, 就在里头等着呢。”
傅彦泽点了点头,不大愿意直视他的目光,站在门外没动,直到他沿着长廊快步离开, 消失在视线里,才伸手在沉重厚实的门扉上敲了两下。
里头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进来吧。”
他是侧身站在门边的,左耳对着风雪处,右耳则靠近门扉, 那声音就从他的右耳钻进来,带起一股莫名的痒意,令他心中一阵烦躁。
他皱了下眉,按在门扉上的手被冻得通红,深吸一口气,直到寒冷将胸腔完全填满,让他浑身为之一振,方推门进去。
夹杂着馨香的暖意顿时扑面而来。
没有人来迎他,屋里没有下人在,只那女人一个,她此刻已脱了白日延英殿和宣政殿时穿的厚实的衣裳,又换了单薄宽松的衣裳,正斜倚在榻上,一边胳膊支在隐囊上,悬空的那边侧腰下垫着一只软枕,将她隆起的腹部好好地护着。
双腿也交叠着搁在榻上,长长延伸出去,被衣裙盖着,勾勒出优美的曲线。
她不但没穿鞋,连罗袜也未穿,两只洁白的足就那样裸露在外,映在灯光下,如玉器一般,精雕细琢,温润匀净,那根根分明的十指,让人心中陡然生出微妙的颤抖。
傅彦泽只看了一眼,便立刻移开视线,站在内室正中,侧过身子,不愿面对她,一张清秀的脸紧紧绷着:“敢问娘子深夜召傅某前来,所为何事?”
云英将他这冷淡的反应看在眼里,仍旧懒懒地倚在榻上,没有动弹。
她太累了,方才擦洗过身子,又饮了热羹,漱过口净过面,整个身子已瘫软下来,再没一点力气,只想就这么歇着。
“方才听尤内官说,是大人请了太医过来给靳将军看诊?”她的声音有说不出是的慵懒,比方才隔着门扉听到得更加真切。
傅彦泽后背无声地紧了紧,听到她问起的还是靳昭,心里又是一阵复杂滋味。
“不是,”他的声音冷淡疏离,好像与她完全没有私下的交情,同眼下的情形十分不符,“太医是吴王殿下下令派来的,我不过是在前来探望的时候,恰好遇上,同太医多打听了两句靳将军的情况而已。”
云英到底还是更关心靳昭,听到这儿,又多问了一句。
“太医是如何说的,可否请大人告诉我?”
傅彦泽一直看着地面的眼睛掀了掀,对上她自然流露的关心,仿佛被烫到了一般,又立刻看回地面。
“太医说,将军的伤口虽不致命,却着实伤到了经脉,今晚后半夜恐怕会有些难熬,若能熬过去,便无性命之忧了。”
说到这儿,他犹豫了一瞬,没有继续说下去。
太医心怀仁善,再加上吴王那儿未下封口令,所以见他是真正关心靳将军,便直接告诉了他。
靳昭的两处伤,一个在左腿大腿正中,一个在右下腹,都伤到了下半身的经脉,后来摔落在石阶上,双腿亦有多处骨折,很可能痊愈后,也再不能再站起来了。
但这些,不该由他来告诉她。
这是靳昭自己的事,太医说,第一次诊治时,已告诉过靳昭,那便该由靳昭自己决定,是否告诉亲近之人。
云英听后,目光变得有些凝重,显然十分担忧,但她并未说什么,只是抬手抽出插在发间的木簪。
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堆在半边肩上,再顺着柔软的衣料滑落下来,在灯下闪动出绸缎一般的光泽。
傅彦泽再次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仍旧不敢多停留。
这样的场景,就像数月前的那个夜晚,他鬼迷心窍似的,在她的屋里留宿一整晚,那如梦似幻的感觉,让他直到第二日上朝,都有些魂不附体。
可其实根本什么都没发生,等他醒悟过来的时候,只觉自己像个没头脑的愣头青,被她眼神一瞟,手指一勾,就巴巴凑上去。
同样的错误,他不能再犯第二次。
“我明白了,辛苦大人,这般关心靳将军,”她再次抬头的时候,目光盈盈,宛若春日水波,“我记得,白日在大牢门外,也见到了大人,大人那时可也是去探望将军的?”
提到这件事,傅彦泽的面色便又紧了一分。
“不是,白日里我是去探望其他羽林卫侍卫们的,靳将军身份紧要,晌午之前,未得吴王殿下的允许,旁人不得探望。”
说到这儿,他那股藏了许久的怨气终于找到了个小口子要发作起来。
“我只是个小小的从六品官员,比不得娘子,受吴王殿下的特别关照,能越过所有人,进入大牢探望靳将军。”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叫人说不清到底是嫉妒,还是不赞同,甚至是鄙夷,又或者,都有几分。
云英不禁微微扬眉,目光毫不遮掩地盯着他:“大人生气了?”
傅彦泽紧抿着唇,不愿承认,装作义正言辞的样子,说:“我犯不着为这样的事生气,不过是想提醒娘子,娘子如今的行事似乎太过张扬了一些,既然怀有身孕的事已让朝臣们知晓,便该保持警醒,不该与吴王殿下走得太近才是,以免惹人非议。”
云英的心情原本还因为靳昭的情况而有些沉,可听到傅彦泽这一番明显带着酸味,却还要欲盖弥彰的话,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
“大人果然生气了。”
傅彦泽冷着脸不看她,更不愿意承认:“我说了没有生气。”
云英不再说话,而是低下头,双手撑在榻上,费力地想要起身。
孕期身子笨重,她又格外疲累,光是要从侧倚的姿态重新坐正,便已耗去许多气力,让她变得面颊绯红,气喘吁吁,待那双光裸的玉足踏到脚踏上,还要弯腰去拾地上的丝履。
她身段婀娜玲珑,哪怕月份大了,那隆起的腹部看起来半点不显臃肿,而此刻想要弯下去,才让那肚子看起来十分碍事,甚至教人胆战心惊,生怕她一不小心,就压着了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娘子这是在做什么!”傅彦泽本只是拿余光看着,此刻终于忍不住,紧皱着眉,大步上前,将她扶住,语气有些冲,“身怀六甲,该自觉些才是!”
他冷着脸弯下腰,将那双搁在脚踏边的丝履搁到她的玉足旁。
只是,手还未从那丝面上离开,一只光裸的玉足便自半空中挪过来,是朝着丝履的方向来的,可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白嫩莹润的脚趾,竟若有似无地从他的手背上擦过。
他本不敢多看,可那双足,就这么直愣愣地呈在眼前,让他不得不看过去。
手背上那一下,触感温热柔软,不输手指,让他惊讶女人足尖的肌肤,竟也能这样细嫩的同时,又暗暗回想,似乎感受到了一层湿意。
“大人还说不生气。”
她似乎才净过身不久,难怪身上披的衣裳这样单薄。
此刻,弯腰靠近她的裙摆边,一种带着湿意的熟悉馨香便悄然钻入鼻尖。
他觉得荒唐极了,自己和这个女人之间,明明清清白白,他却连她身上的气息,都觉得如此熟悉。
也知晓她这副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就是有意引他低头,他不该上钩的,可她一个弱女子,又怀着身子,他身为丈夫,断没有让女子受伤的道理,只能次次往她的坑里跳。
他咬了咬牙,想要装作什么都没感觉到,快速收回手,可捏在丝面上的指尖才一松开,还没挪走,她的另一只玉足便也绕了过来,一副要伸入履中的样子,却“恰好”挡住了他那只手的去路。
这迎面而来的“挑衅”,让他心中一阵烦躁。他咬了咬牙关,不知哪来的冲动,手腕一翻,扣住她一只玉足的后跟。
饱满圆润的形状,恰好填进他的手掌心,五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拢上去,贴在她的足背、脚踝处,看起来,像是将她这一只裸足牢牢抓在手中一般。
“娘子何时才能安分些!”
他那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总是那么令人熟悉。
云英露出一抹笑容,扶了扶肚子,小心地弯下几寸,停在不压到肚子的位置,恰好靠近他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