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怒上心头,说话也失了分寸,“难道身为殿下,就能管我侯府的家事?”
“住口!”杜夫人在屋里听得越发不对,急忙出来,冲儿子怒喝,“这样的话,岂是能胡说的?还不快向殿下磕头赔罪!”
说罢,先转向屋里躬身跪下:“逆子无状,口出狂言,冲撞殿下,求殿下恕罪!”
常金最有眼色,不必杜夫人吩咐,已冲仆从们使眼色,令他们停手。
原本混乱不堪的场面终于静下来。
敞开的屋门里,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
“方才外头是何人?既要喊救命,恐怕有些冤情,靳昭,请那位娘子进来回话吧。”
满是燥意的天光里,他的话像沁凉的露水,定了云英的心。
“是。”
靳昭垂首应答,方才还如小山一样挡在云英面前的身躯立刻朝一旁退开,恰好挡在她与武澍桉等人之间,让出一条通往屋内的路。
“英娘!”武澍桉还想冲过来,却被杜夫人一把攥住胳膊。
“你给我住口!常金,把小侯爷送回院里,不许出来!”到此时,杜夫人哪里还会不明白,萧元琮今日分明是有备而来,就是要找城阳侯府的不痛快,如今抓住端倪,怎还会轻易放开?
只怪她过去心软,没有早听夫君的话,约束好儿子,亦没在同郑家议亲之前,就先解决了云英。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云英在自己面前低着头怯生生进屋,又看着常金将武澍桉送离,这才整了脸色,跟着进去。
厅堂之上,萧元琮把玩着手中的骨扇,静静听着云英的哭诉。
“奴地位卑微,实在不敢惊扰贵人,可是奴实在走投无路,只想求夫人,看在奴已给小侯爷生下阿猊的份上,留下奴的一条性命吧!”
她跪在地上,半弯着腰,柔弱的身姿如垂柳一般软,哭诉之间,原本低垂的脑袋仓惶抬起,偷觑上座的贵人,恰好露出一张未施粉黛、梨花带雨的脸庞,不待人看清,便像怕极了似的,重新底下。
本就生得美貌,此刻更是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原来从前的乖巧都是装出来的,这小娘子,贯会装腔作势、见风使舵。
杜夫人一口气堵在心头,勉强扯一丝笑:“云英,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我何时要过你的命?”
“是啊,侯爷和夫人待府中的下人一向宽和,从不苛责打罚,你平日不安于室,引诱小侯爷便罢了,夫人从不曾亏待你,怎你如今还要污蔑夫人?”一旁的侍女亦跟着瞪眼喝斥。
“夫人明鉴,奴从不曾对小侯爷有过非分之想,此刻更不敢怨恨夫人,只是……”她眼眶垂泪,朝前膝行两步,看似离杜夫人近了,实则离上座的贵人更近,“兴许是奴误会了,昨日,小侯爷说,为迎新夫人入府,要将奴扭送去城外的庄子里……奴还听常管事同小侯爷说,要将奴彻底解决了,一了百了……”
杜夫人闭了闭眼,不敢看萧元琮的脸。
事到如今,决计瞒不过去了。她既不可能指望萧元琮替城阳侯府对外隐瞒,不如此刻趁势,明着结果云英。
“子虚乌有的事,你这贱奴,过去引得我儿神魂颠倒,不计后果,我看在你腹中胎儿的份上,多番饶恕,只盼你为人母后,能知错悔改,从此安分度日,却不想本性难移,这样的女子,怎能教好阿猊?”
说罢,她脸色一正,微侧身,冲萧元琮垂首,“殿下圣明,妾治家不严,致使家中出了如此丑事,实在羞愧,今日,便请殿下做个见证——”
“啪”的一声,是骨扇轻打在掌心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打断杜夫人的话。
一直沉默看戏的萧元琮忽然笑了,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身子微微前倾。
骨扇探出,冰凉的碧玉贴上云英的下颚,轻轻抬起。
四目相对,云英只觉视线被眼眶中的泪意阻隔,什么也看不清,只那一双清冷淡然的眼眸,像山间白雪,一下印入她的心中。
他的目光顺着她的脸庞,一点点游移而下,抚过修长白净的脖颈,度量她裹在罗裙下起伏不定的胸脯。
方才太过紧张,再加上天气炎热,那阵纠缠里,她已然沁出一身汗,此刻那一身素色的罗裙有些贴身,正勾勒出纤而不淡的身形。
那双眼睛也果然在她格外饱胀的胸口与不盈一握的腰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云英不禁轻轻咬住下唇,不敢直视他,想要含胸,又矛盾地挺直后背,越发显出身段。
男人打量的眼神,她不知在武澍桉那儿看过多少回,可不知为何,眼前这位郎君的目光,却不似武澍桉那般充满欲望和引逗,只仿佛打量物件一般,无声无息,反倒让她为自己的不自在而感到羞愧。
殿下……
她听到杜夫人是这样唤的。
的确是皇室中人,可听闻吴王殿下从小长在军营中,而眼前这位贵人,通身不见杀伐行伍之气,显然并非吴王。
“可知孤是何人?”那双清淡的眼睛再次落到她面庞上,注视着她面容间一丝一毫的变化。
云英眼睫微颤,轻声答:“太子殿下。”
萧元琮笑了,收回手中骨扇,慢慢坐直。
“已生了一胎?”
“是,稚子刚满百日,名唤阿猊。”云英得了自由,双手撑地,全然伏下。
“可是亲自哺育的?”
“是,奴身份低微,不敢劳动他人。”
萧元琮的目光落在她丰满莹润的身躯,轻声说:“想活命,便随孤入宫吧。”
云英愣住了,全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入宫做什么?
“不愿意?”萧元琮含笑。
“不不,奴——谢殿下救命之恩!”她连忙磕头。
不论做什么,都比眼下留在侯府中等死要好。
“可是,阿猊——奴的孩子……”
萧元琮没再回答,直接起身往屋外行去。
留下一名东宫内官,弯腰将云英扶起:“殿下仁善,只要娘子听话尽心,殿下自然会保娘子母子安宁。”
云英彻底松了一口气。
“殿下!”杜夫人惊怒不已,眼看萧元琮要走,赶紧追出,却被守在门外的靳昭挡住。
幽蓝的眼如兽一般警惕地盯着杜夫人,高大的身躯更是如山一般难以撼动。
“夫人留步,殿下公务繁忙,今日不过顺路拜访,一会儿还要到大理寺亲自坐堂主审,可不能耽误。”内官好声好气地说。
“可是,云英是城阳侯府的人,怎能入宫?”
内官躬身一礼:“皇长孙年幼,如今正需哺育,然而乳母钱氏,前日不慎溺水而亡,云英娘子入宫,自是替太子殿下哺育皇长孙。夫人深明大义,想来定会为殿下分忧。”
杜夫人瞪眼瞧着内官,怔怔说不出话。
第4章 靳昭 深色的濡湿痕迹。
听说武澍桉在院中闹了大半日,杜夫人怎么也劝不住,只能命人先将他关起来。
又听说武成柏自京郊大营中匆忙赶回后,生生抽了武澍桉两鞭子,才将他抽服帖,三人关在屋里不知说了什么,再出来时,武澍桉一言不发,失魂落魄,却再不多言。
一整日,云英都没再见过他,这些,都是院里年纪小的丫头们传来的闲话。
她不知真假,只觉若是真的,便有些讽刺了。
如武澍桉那般,口中说着怜她爱她,可明明是他自己犯的错,到要杀她时,也不过心中怜悯片刻,便揭过了,
横竖都是要弃了她,杀她可以,怎么让她入宫去做个皇孙的乳娘,偏就不愿意了?
为奴十余年,云英总觉得自己仍旧无法真正认命,凭什么只能像个物件似的,无悲无喜、任人宰割?
就因为她没有好家世,落魄为奴吗?
云英低头,恰看到自己垂在身侧的右手。
这只手的虎口处,有一枚米粒大小的粉色疤痕,是从前在杜夫人屋里掌香时,被掉落的香灰烫了留下的,当时不觉多疼,连药也不曾上,可因这一小撮香灰,她却被杜夫人院中掌事的婢女狠狠责骂了一通。
自不是因为心疼她被烫着,而是因为那撮香灰自她虎口处滑下时,不慎落在香案下的一块波斯毯上,没烧出洞,却让细密交缠的金线断了两根。
当时,分明是武澍桉见她跪在香案边焚香,有意吓她,这才让
她犯了错,可最后受罚的,却只有她。
“云英娘子,方才所说,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说话的是宫中派来的年长宫女,趁着她入宫前的这一日,专程教导宫中的规矩。
时间仓促,无法教得太细,只能将宫中等级、礼仪一一教导,旁的细枝末节只有等云英正式入宫后,再慢慢摸索。
所幸她在侯府守了这么多年的规矩,早都熟得不能再熟,宫中礼仪虽比侯府中繁琐一些,到底并不难学,她记心又好,不到两个时辰的工夫,已将嬷嬷的话记得七七八八。
“多谢嬷嬷教导,我已都记住了。”云英乖巧地冲嬷嬷行了个礼,恰是方才学的,眼看嬷嬷露出满意欣赏的笑容,方重又站好。
她只是个下人,没进过宫,便是这座侯府,从前也少有机会出去,可人情世故当是处处相通的。
“嬷嬷辛苦,云英身无长物,难以报答嬷嬷今日好意,只有这点俗物,望嬷嬷别嫌弃。”她说着,从荷包中拿出银锞子,捧在手里奉上。
她没有家人,平日亦不爱同别的小娘子们那般买些没用的死物,因此,这十年间在侯府领到的月例,她几乎都攒着,再加上跟了武澍桉后,从他那儿得的赏赐,倒也是一笔不少的钱财。
只是,她不知宫中这些惯例的分量,便比照侯府中二倍之数试探一番。
这位嬷嬷看一眼那灿灿的银子,笑眯眯接过,藏进袖口中,说:“娘子聪慧,不必我费心,已然都学会了。”
云英见状,这才放下心来。
“嬷嬷客气,眼下我还有一事不明,”她遥遥看一眼外头守着的两名侍卫,正是清早跟随太子同来的其中之二,而那位为首的小郎君早已不见踪影,“今早,我在殿下身边见到一位小郎君,看模样,当是西域人,不过弱冠的年纪,旁人竟都称他‘中郎将’,嬷嬷可知?”
“娘子说的应当是靳小将军吧?”嬷嬷一听便猜到了,留心看她的神色,只见好奇,不见其他,这才继续说,“他是太子殿下最信赖的人之一,本是西北边陲的一名孤儿,十年前,跟着商队来到京都讨生,因身单力薄,无依无靠,遭人欺骗凌辱,卖作最下等的奴隶,是太子殿下救了他,送他入北衙羽林卫,小将军也争气,在羽林卫中,样样都比那些世家子出色,一路升迁至今,已是中郎将,手下掌管着东宫千骑营,负责东宫守卫,是顶重要的人物。”
嬷嬷说这话时,有种自然流露的自豪感。
大周尚武,上至世家高门,下至平民百姓,人人都喜爱英武挺拔、骑射俱佳的好儿郎,在羽林卫这样从小习武的官宦子弟遍地走的地方,短短几年就能挣得一席之地,足见其的确本事不俗。
“原来如此,我在城阳侯府也恰有十年,便是小侯爷,如今也不过是南衙军中的校尉罢了,还从未见过这样年前的中郎将呢!”云英由衷赞叹。
“是啊,不枉太子殿下待他的栽培之情。”
这天夜里,云英睡得好极了,几乎是她生完阿猊之后,睡得最好的一晚。
不用费神应付武澍桉,更不用忧心自己朝不保夕的处境,只管安心陪着阿猊便好,连夜里起来喂奶,都变得甜蜜快乐。
只是,第二日清早,这种难得的安宁,便被贸然闯入的武澍桉打破了。
只听一声干燥的脆响,靠着后墙那扇窗的木条被折断,紧接着,便被人从外打开。
云英本还坐在铜镜前梳妆,听到动静,连手中的篦子都来不及放下,便立即转头,猛然对上武澍桉那张含着怨怒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