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还抬在半空中的手,没有阻止,只转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才回过身来,沉着脸朝方才的墙角行去。
夹道处空空荡荡,人早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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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内,丹佩带着皇孙进屋后,便赶紧将他放在榻上,一边给他解衣裳,一边请
太子妃派来帮忙的那名宫女将热水和巾帕拿到里头来。
谁知,一转头,却见那名宫女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皇孙。
丹佩愣了下,两人视线相对,那名宫女若无其事地应了声,快步出去,将铜盆巾帕都拿进来,在一旁绞干了帕子,却没直接递过去,而是笑嘻嘻道:“丹佩姐姐,不如让我来擦吧,姐姐把皇孙抱住,这样应当轻松些。”
丹佩本就已心生警惕,哪里还肯让旁人碰到皇孙,赶紧摇头拒绝:“皇孙素来不要生人触碰,还是我来吧,烦请你再取块大些的浴巾来,一会儿给皇孙裹上,以免着凉。”
那名宫女显然并不情愿,但一时也没办法,只得赶紧起身,到外头的架子上抽了块大些的浴巾,便又快步赶回来。
丹佩也听出她脚步的匆忙,越发心生疑虑,不论是给皇孙擦身,还是裹浴巾,每一步都亲力亲为,不敢假他人之手。
不过,这名宫女似乎也只是想瞧瞧皇孙,除了不错眼地在旁边盯着外,她什么也没做,待到皇孙裹上浴巾,便转身离开,回了薛清絮的身边。
待云英回来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一刻。
丹佩一边帮皇孙穿衣裳,一边将方才的事同云英说了一遍。
“除了看着,什么也没做?”云英总觉得不大对劲。
要看皇孙擦身更衣做什么?小小的孩子身上,难道还藏着什么能被皇后和太子妃想要深挖的秘密?
她的脑海里闪过几个连自己也觉得荒唐的猜测。
“云英,此事是否要禀报太子殿下?”丹佩在一旁提醒。
云英想了想,点头道:“傍晚殿下回来若是召见,我便将此事提一提。”
很快,隔壁来传,两人抱着皇孙,跟在薛清絮的身后,去了趟延英殿,给正在病中的萧崇寿请安。
方才还在珠镜殿的郑皇后不知何时已到了萧崇寿的身边,正坐在榻上,一手与萧崇寿交握,另一手则小心地替他掖被角。
她手上的护甲已尽数摘下,整个人凌厉刻薄的气势便也减少了许多。
“陛下,太子妃带着孩子过来请安了。”她看一眼下面的人,冲萧崇寿提醒一声,语气说不上欢喜,隐隐还夹杂着一丝厌烦。
萧崇寿原本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双眼,转头恰好见薛清絮带着身后抱着孩子的云英跪下。
他浑浊的双目落在稚嫩的孩子身上,眸光微闪,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碍于皇后还在身边,到底又咽了下去。
“太子先前也带着朝臣们来过了,”他咳了一声,就着内监捧过来的碗盏饮了两口刚刚熬好的参汤,说,“你有心了,只是孩子还小,探病这样的事,还是不常来的好。”
郑皇后听得牙根有些酸。
“好了,都去吧。”萧崇寿疲惫地摆手,待薛清絮等人离开,才拍了拍郑皇后的手,柔声说,“皇后,你也先去吧,朕一会儿还要传几位爱卿过来议事。”
郑皇后无奈,只好忍着心中的不快,恹恹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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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镜殿内,萧琰自进来后,除了行礼,便一直没有出声。
郑皇后坐在榻上,一边说着萧崇寿对东宫那个孩子突如其来的喜爱,一边喋喋不休地劝他早些纳几个姬妾。
“你父皇从前看也不看那个孩子,如今宁华殿的一走,便像中了邪似的,对那孩子这般挂念!琰儿,你还不快些,也生个一儿半女出来,免得你父皇成日里惦记别人的孩子!”
萧琰垂着眼,听到那句“别人的孩子”,还是皱了皱眉。
“别人的孩子也是父皇的孩子。母后今日特意将大嫂和阿溶召来,又派人在路上窥视,难道就是因为父皇的这点惦记?”
他总疑心郑皇后对阿溶心怀芥蒂,要除之而后快。
她从前明里暗里害那些孩子,是出于嫉妒心和独占欲,不愿见到圣上身边还有别的女人,而对阿溶,则是一种危机感,生怕圣上因为隔代亲而与从前一直不睦的太子逐渐冰释,由此威胁到他们的地位。
郑皇后原本还只是催他早些生个一儿半女,一听这话,登时想起方才回来时,派去请他的那名宫女回报的话,不由怒火中烧。
“你这样帮着别人说话,又是为了什么?”
“儿为母后,也为自己。”
“少拿这套来哄骗我,我看,你根本就是被那个乳娘鬼迷了心窍!”
萧琰腾地一下站起来,冷冷看向郑皇后。
他是从小在军营里练起来的,平日看着,便常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一旦发作起来,更显得威势迫人,就连一向只有自己以权势欺压旁人的郑皇后看到,都忍不住觉得胆寒。
方才的怒气被冲散大半,她美丽的脸庞抽动一下,尽力缓下脸色,说:“罢了,你也还年轻,遇到貌美的把持不住,也是人之常情。你若真喜欢那个乳娘那样成熟妩媚的,我再给你找两个便是,只是有一点要记得,要生孩子,还得是身家清白、出身官宦的女子才好,可不能像那乳娘似的,身份这样卑贱,却给武家生了个长孙出来,实在丢人!”
她的话绕来绕去,最后仍是绕回原处。
萧琰听得实在厌烦至极,干脆丢下一句“儿的事不用母后插手”,便告辞离开。
留下郑皇后一个人在殿中,想起方才听到的情形,捏着帕子的指尖逐渐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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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萧元琮回来得有些晚。
今年因北方的战事和先前的天灾,春闱的时间也提前到了二月,眼看将近,他身为二位主考之一,时常出宫,亲自督查一应准备事宜,今日便是为此,在外多耽搁了半个多时辰。
回来的路上,他已听身边的人提起白日太子妃将阿溶带去珠镜殿和延英殿的事,才让人过去召见,那头云英便已带着皇孙前来,像早就准备好了似的。
“殿下。”
她照例带着皇孙向他请安,随后便将皇孙交给余嬷嬷,带去隔壁玩儿,自己则行至他的身边,自觉地伸出双手,服侍他更衣梳洗。
萧元琮顺势伸开双臂,由着她在自己的身前动作,同时敏锐地察觉到她与前几日的细微不同。
腰带被解开的那一瞬,两边的衣襟跟着散向两边,他任由她将自己的衣裳搁到一旁的架子上,随后,在她转身回来的时候,一只手顺势贴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则轻轻抬起她的下颚。
“怎么了?”
他平静无波的眼眸细细打量她的面庞。
云英掀起眼皮,对上他清淡的目光,做出一副犹豫的样子,轻声说:“奴婢今日带着皇孙跟太子妃殿下去了宫中,见了皇后,也向圣上请了安。”
“嗯。”萧元琮应了一声,并没有惊讶的神色,静待下文。
云英咬了咬下唇,怯生生地看着他,道:“太子妃殿下今日似乎对皇孙十分关照,让奴婢有些害怕。”
她遂将自己离开珠镜殿的那段时间里,丹佩说的情况同他说了一遍。
“只是看,别的什么也没做?”
“嗯,只是瞧着,也不知在瞧什么。”
“那你怕什么?”
云英摇摇头,下巴恰好从他指尖滑开,整个人也宛如灵蛇一般,钻入他的怀中。
“奴婢不知太子妃殿下想要瞧什么,倒好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总不能是怀疑皇孙的身份吧?定是要对皇孙不利。奴婢思来想去,始终不能安宁。”她说着,下巴搁在他的胸口,仰起脸颊,楚楚可怜地看着他,盈盈的眼眸盛满温柔的水波,“若皇孙当真出了什么意外和纰漏,奴婢的罪责定然首当其冲……”
她难得这样主动,或者说,难得将自己柔弱不安的一面这样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萧元琮垂眼看着她,沉默片刻,低头在她的眼皮处落下细细的亲吻。
“你放心,她们的目的不在你。”
云英眨眨眼,长长的睫毛如蝶翅一般,在他的唇边轻轻颤动。
“殿下……”她别开脸,由着他的亲吻顺着耳根滑下去,“殿下难道知晓她们要做什么?”
萧元琮没有回答,只是伸手一件一件剥开她
的衣裳。
第81章 焦躁 萧元琮感到一瞬间的恍惚。
她在试探, 萧元琮知道。
若是换作别人,只怕他早已失了兴致,生了戒心, 要将人从身边拔除。
他搂着她的细腰,沿着她的脖颈亲吻, 逐渐埋首下去。
“这不是你该想的事。”唇齿咬住时,他才含糊地说。
云英颤了下, 层层浅粉叠染上来,也不知是因为他的唇齿, 还是因为他的那句话。
不过,不必他再多说,她已然明白了, 郑皇后和太子妃的确对皇孙有所图谋, 但并非是要害他性命。
那便牵连不到她。
只是, 如此一来, 她先前那些荒唐的猜测,似乎又印证了几分。
她是生过孩子的人,虽一直没有亲自带, 但怀胎时, 早听旁人说过,才出生的孩子身上常会有各种胎记,有的会随时间逐渐淡去,直至消失, 有的则会变成一辈子的印记。
人的五官、容貌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化,那些一辈子的印记却大多不会改变。
太子妃她们要不错眼地看皇孙,想必就是在找这些可能留下的印记。
皇孙的身份应当的确有问题……
太子对此事显然一早就知晓,兴许已想好应对之策。
那她便不必再多说了, 若真惹恼了太子,反而得不偿失。
“殿下!”她酡红着脸,动情地环抱住萧元琮的肩背,让自己完全贴上去,半个多月过去,她决定不再乞求他的“施舍”。
她无比想要,可以磨久了,心里那股不平被勾出来,渐渐压倒先前的渴求。
“奴婢害怕!”
萧元琮再次吻她的唇,轻轻地啄,再含住她的唇瓣细细揉捻。
“还怕什么?”
云英仰头承他的吻,胳膊上移,重新环在他的脖颈处,像是对他信赖极了的样子。
“奴婢害怕太子妃……”
她说着,眼角适时沁出一抹泪痕,抱住浮木一般,仰望着他。
“殿下,奴婢会不会也像钱娘子,还有青澜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