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着华服的人立在那里,只一眼也能看出他的气质出众,他刚好也望过来,如烟似雾的眼眸中浮现一抹笑意。
他倚在门框处,头微微一歪,看着她笑。
袁瑛也很意外会在这里遇见他,便走过去问:“殿下怎会在此?”
李瞻说:“这家茶楼就是我的。”
袁瑛还真没想到,“哦”了一声。
李瞻轻笑,语气很是亲昵:“别人都不知道,只告诉你一个。”
袁瑛对上他的眼,有些怔愣。跟在袁瑛身边的黎又蘅,觉得自己有必要出个声,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于是礼貌行礼:“见过殿下。”
“袁少夫人。”李瞻对她微微颔首,转而又看向袁瑛:“你们今日一同出来逛街吗?既然来了就尝尝这里的茶点吧,你应该会喜欢的。进来同我一起坐吧。”
她们本来是要去别处,见他邀请,也不好拒绝,便随他入内了。
袁瑛上次见李瞻时,害得他落了水,心里还很过意不去,今日见了他,少不了要问候一番,“殿下那日回去后有没有着凉啊?”
李瞻正给她倒茶,有些幽怨的眼神递了过来,“病了几日。”
袁瑛一听,立刻紧张起来,又听他说:“还以为你会来看望我呢。”
这下她便更愧疚了,咬咬唇,嗫嚅着说了声:“抱歉……”
黎又蘅看她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被牵着走了,不得不插话道:“殿下今日看起来气色就很好,看来已无大碍,果真是天佑之人。”
袁瑛又重新打量李瞻,点点头,由衷地说:“殿下的确红光满面的,那就不用担心了。”
李瞻扫了黎又蘅一眼,又将目光移到袁瑛脸上,温声道:“那是见到想见的人,如沐春风,自然红光满面了。”
袁瑛意识到他是在说自己是他想见的人,不由得羞涩起来。
黎又蘅端着茶,笑呵呵地说:“兴许是这屋子里炭火烧得太旺了吧。”
袁瑛又清醒过来,表示赞同:“嫂嫂说的对,那开会儿窗通通风吧。”
李瞻看她起身去开窗,脸上完美的笑容淡了几分。他提起茶壶给黎又蘅添茶,“多喝点吧。”
黎又蘅微笑道谢,心里想着得想办法带着袁瑛赶紧走比较好,再多待一会儿,袁瑛就被迷惑得找不着北了。
偏偏这时,茶楼的伙计进来传话说沈徽音要找黎又蘅。
还真是巧,今日都在这里碰上了。黎又蘅心想沈徽音这会儿找她可不是时候,而李瞻已经开口送客:“听说顾夫人是你的好友,那你快去见她吧,不必留在这里。袁瑛就和我继续品茶吧。”
袁瑛一脸纯质:“嫂嫂你去吧。”
黎又蘅只好先离开。茶楼的伙计将她领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雅间,里面有一个小丫鬟在候着。
“我家夫人出来逛街,刚好瞧见您,想同您叙叙话。她在隔壁铺子里买胭脂呢,一会儿就过来,请您在此稍等片刻。”
黎又蘅说:“那正好我去帮她挑挑吧。”
她正要往外走,那丫鬟却拦住她说:“夫人已经买完了,这就上来了。”
黎又蘅闻言便说好吧,等那丫鬟出去,她坐下来等沈徽音,心里还惦记着袁瑛那边。
许是这茶楼里的炭火真的烧得太旺,她没坐一会儿就觉得有些闷,热得头都晕乎乎的。
第46章
茶香清幽,随着氤氲热气飘溢。袁瑛咬一口点心,赞道:“这个荷花酥做得和别处不一样呢,真好吃。”她看向对面的李瞻,“殿下怎么不吃?”
李瞻捧着茶盏喝了一口,“我脾胃不好,不宜吃太多这些糕饼。”
连糕点都不能吃啊?袁瑛觉得这位殿下有点可怜。听说他自幼身子就弱,总是生病,现在还得天天喝补药温养着。
他身子这么不好,万一走得太早,自己真嫁给了他,是不是会做寡妇啊?
袁瑛一边咬着荷花酥,一边胡思乱想,神情愈发凝重。
“殿下,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总算对我有点好奇了。”李瞻眉头微微抬起,“知无不言。”
袁瑛用复杂的目光盯着他,语气格外审慎地问:“殿下,太医有没有说过,你的身体能撑多久啊?”
李瞻被茶水呛住,弯腰咳嗽了起来,缓过来后抬头看看袁瑛,哑然失笑:“希望能撑得久一点吧,毕竟我还想继承皇位呢。”
袁瑛瞪大眼睛,慌张地扫视周围,低声道:“这是tຊ可以说的吗?”
李瞻小小地惊呼一声,遮住自己的嘴巴,又神秘地对她招招手,“那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袁瑛挪到他身边,他贴在她的耳边说:“寿数谁也说不准呐,我幼时得了一场小小的风寒都险些没活过来,太医也曾说,我恐怕活不过二十,自小就拿流水一般的补药养着,可这样薄弱的身子做什么都艰难,倘若真的英年早逝,我也只有认命。”
袁瑛听得一阵伤感,忙安慰他:“殿下要乐观一些啊,人心情好,才有精气神,就不容易生病。”
李瞻眉眼一弯,“你说的对,如果你嫁给我,我一高兴,说不定可以活得久一点。”
袁瑛脸一红,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说:“若是实在运气不好死得早,你可以给我殉葬,我们生死相依。”
泛红的脸颊突然就变白了几分,袁瑛后背发毛,惊恐地要抽回自己的手,“我看殿下你身强力壮,且有的活呢,殉葬什么的想得太远了。殿下你你你……先松开我!”
李瞻攥着她的手腕晃了晃,“你愿不愿意呢?”
“我该回家了,殿下你快放开我!”
李瞻看着袁瑛吓得跟炸了毛的小猫一般,笑得一脸愉悦,一抬头,不知什么时候顾逍来了,两臂环胸倚在门口,冷漠的脸上隐隐透着一丝无语。
李瞻这才松开了手,得以解脱的袁瑛赶紧跟他拉开距离,哼了一声,坐回了对面。
“何事?”李瞻抿了口茶,一本正经地看向顾逍。
顾逍走过来,弯下腰在他耳边说:“昨夜有一身份不明之人自西城门入城,经查探,可以确定是太后的安排。那人入城后便消失了踪迹,我已经让人去找了。”
李瞻神色稍冷,“嗯”了一声。
等顾逍出去,袁瑛问:“殿下,出什么事了吗?”
李瞻眉目间的霜寒化开,对她一笑:“无事。”
她坐在窗口,伸着脖子一脸好奇地往楼下看,见顾逍正翻身上马,“他就是宣宁伯吗?听说他戍卫边境,战功赫赫,今日一见,真是英姿勃勃呢。”
“那种武将都是粗人,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李瞻关上了窗户,“茶都要吹凉了,快喝吧。”
……
另一边,黎又蘅等了半晌也不见沈徽音到来,在屋子里待着头晕脑胀的,便开了窗户想要透透气,却瞧见楼下的一个眼熟的面孔,正是沈徽音的夫君。
他们夫妇俩是一起出来的吗?黎又蘅想问问沈徽音,开口喊人:“王……不是,那个张……”
她竟忘了沈徽音的夫君叫什么。眼见人家都要走了,她出了屋子,脚步匆匆地下楼去。
走得太快,在楼梯上还不慎撞到一个男人。她仓促地道了声抱歉,就快快离开了。
可出了茶楼,只见沈徽音的夫君已经骑着马走远了。
她“啧”了一声,还是没想起来人家叫什么。或许跑得着急了些,这会儿心跳得好快,她按着心口喘了会儿气,想着自己去胭脂铺子里找找沈徽音。
与此同时,歌楼的雅间内,曼妙的乐音飘荡着,袁彻一脸正气地杵在那里,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年轻的乐伎掀开珠帘,打量两眼面前之人,端着笑容地走过去,朱唇轻启:“公子是要听曲儿吗?”
曾青上前一步,开门见山地问:“姑娘最近可见过吴妙锦?”
乐伎愣了一下,一脸迷茫,“你说谁?”
“姑娘不必装相,我们既然能找上你,自然是事先就有过了解了。”袁彻淡声开口,给曾青递了一个眼色。
一张银票亮了出来。
乐伎眼眸微闪,笑了一声,又改了口:“公子莫怪,我的确是认识吴妙锦,不过她之前跟过那大逆贼,你们突然问我,我不敢承认和她有瓜葛。”
这便可以好好问话了。袁彻说:“你们关系不错,是吗?”
“我们是同乡,之前的确来往过,不过后来那个逆贼被惩处后,我就没再见过她了。”
“她没跟你说过她去哪里了吗?”
“我不知道。兴许是逃命去了,那个逆贼都被满门抄斩了,她是他身边的人,不逃肯定会被牵连吧。”乐伎神色疑惑,“公子,那谋逆案不都是老黄历了吗,该查办的都查办完了,您怎么现在又来问这些呢?”
袁彻看她一眼,不动神色道:“你也说吴妙锦是逆贼亲近之人,我来追查她,自然是上面的指示,要将她这样的余孽缉拿归案。”
他瞧见乐伎的脸色几番变化,语气严肃地交代:“今日之事,不可外传,否则……”
乐伎连忙摆手,“不说,我肯定不说。”
袁彻对她颔首,“多谢你的配合。”他让曾青将银票给她,转身离开。
出了歌楼后,袁彻对曾青吩咐:“派人盯着此人,看她会不会去找吴妙锦。”
曾青点头应下,神情却突然一僵,“公子,公子……”
袁彻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正对上黎又蘅的目光。
适才黎又蘅在茶楼附近找胭脂铺子,走了半条街,都没找见沈徽音,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袁彻。
她神色木然地看袁彻走到自己面前,扫了眼那歌楼,不咸不淡地说:“原来你也会来歌楼寻欢作乐啊。”
袁彻怕她误会,忙解释:“我今日是来办一些事情,不是寻欢作乐,之前从来没有来过这里的。”
冷风一阵阵地递过来,糊到脸上,黎又蘅的脑子一阵冷一阵热,盯着袁彻感到陌生。
他到这里办什么事?无非是白若晗托付他的事。他那么古板正经的一个人,会为了白若晗到自己嗤之以鼻的歌楼里来,还会在新婚夜不顾礼法顶撞自己的父亲。
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夫君为别人破例,黎又蘅一直以来感到郁闷生气的都是因此。可比起气袁彻,她更气自己。
那一夜的确是她故意装醉,打破了自己树立在二人间的壁垒,后来的丝丝缕缕道不清楚,夫妻之间的恩爱甜蜜都是水到渠成,可她其实早就知道他心里存在另一个人的影子,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的真心给了出去。于是就在这冰天雪地里,冷得透骨。
她一向骄矜高傲,拿捏袁彻仿佛游刃有余,却慢慢品味出一种真心错付的恼羞成怒。
袁彻见她半晌都不说话,脸颊还有些发红,似乎不对劲儿,拉住她的手问:“你不是说身体不适吗?怎么还出来了?”
黎又蘅的手很凉,说出的话也很凉:“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别管我的事,挺好的。”
听这语气,她像是对自己出入歌楼一事很介意,袁彻说:“我今日来这里真的是有正事,是为了友人的托请,你若是想知道,回去我可以给你详说。”
黎又蘅“哦”了一声,冷漠地抽出自己的手。
这样的反应显然不对,袁彻思忖片刻,“今日本来是想带你出来游玩的,可你说身子不适。”他望着黎又蘅,心情也有些悒郁:“你是故意躲着我,不想同我待在一处吗?为什么?”
黎又蘅没有说话。一切的答案就是她怀疑袁彻对她到底是不是真心,这个疑问早在一开始就种下,到如今长成藤蔓缠住她,遮住她的眼睛,让她看不透,更羞于启齿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