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逗得笑出声,叫陈焕掐了下手心。
在京城时就与他说过跟那沈小公子没什么了,还这么在意。
真是个醋罐子。
枫黎领着陈焕来到院中练武的地方,就见到沈知乐很听话地自己练基本功,额头已然冒出薄薄的汗,却依然十分认真,即便没人盯着也绝不松懈。
在枫黎看来,世上少有人能做到“慎独”,而他便是其中之一。
难以想象他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
见他们过来,沈知乐停下,直起身子。
他脸上染着薄薄的笑意,行礼。
“将军,欢迎回来,京城之行长途跋涉很辛苦吧。”
目光扫过陈焕时,停顿,打量一番。
陈焕也不动声色地观察他。
生的真是面红齿白,水灵灵的哪有病秧子的样子??
尤其是那双狐狸眼,越看越觉得勾人。
“是有些辛苦。”枫黎笑看向身边,“千辛万苦才从皇上哪儿将人求回来,能不辛苦么。”
她理理思绪,正想着好好地把陈焕介绍一番,就听沈知乐又开了口。
“陈焕陈总管,我有所耳闻。”沈知乐对陈焕点点头,“有礼了。”
陈焕的血液凝滞了一瞬,心脏微提。
果然,郡主名震天下,他在朝中也算有些脸面,这种事压根瞒不住。
但凡有些门道的,全都能知道。
听郡主的意思如今沈府有人病着,这小子还一大早的跑过来……
不会是想给他个下马威吧?
要知道沈家大宅离将军府可不近乎。
他压着眉角点头致意,沉声道:“沈小公子。”
“将军一向喜好漂亮的人与物,听闻将军把你带回北地,还以为是何等的花容月貌。”沈知乐语气平平,不算瞧不起,也没有太多尊重,“不想,将军也有看走了眼的一天。”
花容月貌多形容女子,沈知乐饱读诗书又怎会不知。
这话放在旁人身上可能是句调侃,但放在一个太监身上……
总觉得有些故意的成分。
枫黎敛眉,不喜欢有人贬低陈焕。
她欲开口,被陈焕伸手拦了。
略带嘲讽的用词他不那么在意,但……
他可以洋洋得意地说郡主看走眼才瞧上他了,旁人不能说。
就知道郡主名声远扬,身边不可能没有桃花。
陈焕越发觉得不爽。
可不爽归不爽,他能在郡主面前撒泼,却不能在外人面前丢郡主的颜面。
他面色微沉,继而淡笑了声,夹枪带棒地还回去:“奴才不才,有幸得郡主青眼,总好过自以为花容月貌却赖在郡主身边都得不到一个眼神吧。”
沈知乐年纪不大,性子倒是沉稳端庄,颇有大家风范。
他缓声说:“我与将军是娃娃亲,自是不需要旁的方法对将军左勾右引的。”
说谁左勾右引呢?
不对,娃娃亲?
陈焕立刻扭头看向枫黎。
他就说郡主跟沈家小公子有事儿吧!
枫黎压根没想到沈知乐会这么说。
过去沈知乐在她这儿习武很是听话,性子不像有些小孩儿一样不服管教,挺讨人喜欢的。
谁想转眼间,就开始说胡话了,这显得她之前跟陈焕说的话是在撒谎似的。
枫黎气笑道:“你出生时我都快十岁了,哪门子娃娃亲,这种事可不能乱说,要是你把我的人气跑了,即便跟你父亲关系甚好,也不会轻饶你。”
“若这么几句话就气跑了,给将军添麻烦,更担不起将军的厚爱。”
沈知乐看向陈焕,一字一句就跟敲在陈焕心头上似的。
他就是想跳脚,想骂人,想锤着郡主的肩头嗔她,都只能憋回去。
不过,装沉稳谁不会啊?
他端起架子:“沈小公子多虑了,奴才与将军之间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郡主乐意宠着奴才,才那么说给你听罢了。倒是小公子你,此时此刻便是在给将军添麻烦,有没有娃娃亲,郡主自己还能不知道么?休要到处乱说,惹郡主不快。”
“我儿时就跟将军约定过……”
枫黎怕他再乱说什么叫陈焕误会,快声快语道:“你那会儿才多大年纪,什么都不懂就说要娶我,我当时就拒绝过,伯父与父王也只是一笑而过,两家可不曾定下过什么。”
沈知乐的胸膛起伏几次,略显青涩的眉宇蹙了蹙。
他说:“可王爷说过,既然我那么喜欢跟着将军跑,就让我跟着也未尝不可。”
“那也不能叫娃娃亲吧?不过是父王的玩笑话罢了。”
枫黎现在发觉这孩子太过认真也不好,忒认死理,一句玩笑也当真。
大多数人一听就能听出那只是玩笑吧?
“郡主说是玩笑,我不觉得。”沈知乐垂了垂眼,“况且我后来知晓将军为何拒绝了,将军不会嫁人,只会娶入赘的夫郎入府,且将军志向在军中,只会主外,所以这些年里……”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没好意思立即说出口——
他这些年一直在观察那些掌家的高门贵女,学习稳重端庄,不争不抢。
“说来说去,郡主还不是拒绝了你而非应允。”
陈焕有种说不出的危机感,赶忙在沈知乐停顿时插了话。
说完,又忽而后怕,怕郡主觉得他无礼、丢人。
相比沈知乐这副克制守礼的模样,他还真是狐假虎威的奴才样,登不得大雅之堂。
背在身后的手指攥紧,压下自己那些阴阳怪气和咄咄逼人。
他想使劲儿拿出主人般的端庄大气:“郡主在军中还有要务,沈小公子若是无事,不再想随郡主习武健身,还请不要耽搁郡主的时间。”
沈知乐抿唇半晌,还是隐下了其他想说的,冲枫黎欠身。
“耽误将军的时间了,还请将军一如往常,不吝赐教。”
-
这回饭桌上有了三个人。
陈焕本想将练完武的沈知乐赶走,而沈知乐在他出言之前,便说自己过去一直都是在将军府顺便用了早膳的,还问他“陈总管应该不会那般小气吧”,一下子把他给堵了回来。
他想说自己就是小气,在这个家里他做主,想赶谁走就赶谁走。
可他怕丢了郡主的人,怕影响了郡主与总督之间的关系,也怕郡主时间久了真觉得他小肚鸡肠,一个胡言乱语的小孩儿都容不下。
最终还是叫沈知乐留下用早膳了。
陈焕主动给枫黎盛了一碗汤,放在手边。
见她眉梢微敛,他问道:“郡主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枫黎回神,目光往沈知乐身上扫了一圈。
她才从北地回来,但也没太多时间可以休息,今日就要正常去营里。
想想积压了两个多月的军务直叫人头疼。
更何况,现在她还得惦记着去一趟总督府。
“不算烦心事,只是军务积压太久,恐怕要一连忙上数日。”
枫黎端起碗喝了口汤,陈焕又用手帕帮她擦擦唇角。
心知他的用意,即便不习惯被人这样细致入微地伺候,她还是依着他没动。
沈知乐嘴唇轻抿,但始终没多言。
他只是低头,把视线全放在了早膳上。
不去看那些不想看的。
“对了,管家。”
枫黎想起什么,冲管家招了招手。
她抬起胳膊,把手搭在陈焕的大腿上,轻轻拍了拍。
“过去那些日子辛苦你了,如今我身边儿有了人,以后便由他掌家,库房钥匙与账簿之类的都拿与他看,日后有什么事,也都与他商量即可。”
管家在陈焕脸上看了片刻。
郡主的事他有所耳闻,虽然不明白缘由,还是恭顺地应了声。
“是,老奴知道了。”
陈焕清楚郡主大抵是特意在沈知乐面前吩咐下去的,不由得挺了挺背脊。
他装模作样道:“得郡主信赖是奴才的荣幸。”
“少贫。”枫黎给他夹了点儿吃食,“快吃,一会儿要凉了。”
她又对沈知乐说:“日后有事就直接与他讲,我们……当长辈的,自然会照顾你们这些小孩。”
说到“长辈”二字,她停顿片刻。
总觉得自己还很年轻,远不到当长辈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