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蕙如实回答:“公子说奴婢给赵凌出的计谋,害苦了王爷。”
晏翊冷笑。
怪不得这宋知蕙能猜出他与乌恒有关,原是那蠢货失言,初次见面的女子都能套出他的话来,果然不堪重用,没白杀。
“继续说。”晏翊声音比之方才多了份寒意。
宋知蕙仔细翻寻着有关晏信的记忆,“回到府中那晚,公子请了郎中去西苑……”
“是孤下的令。”晏翊冷声打断。
宋知蕙愣了一下。
晏翊不耐地又敲案几。
宋知蕙连忙继续道:“回府之后的事,便是奴婢之前所说……直到教场那日……”
提起教场,晏翊剥那松实的手停住了,他抬眼朝她看去,“所以那日晨起来寻孤,的确是为了晏信。”
他不是在问,而是说得肯定,因他早就这般猜测了,没想到当真如此。
想到那日听刘福说她一早寻来,他还以为她是着急要见他,晏翊便想要发笑。
冷冷笑了两声,晏翊的眸光更加沉冷,那三箭也没白射,应该再往下一些,让她知道疼了,也许后面她就不敢生事了。
这“的确”二字一出,宋知蕙立即就明白过来,那日的三箭原是因为晏信。
那日她也是看到晏翊一直在全神贯注练骑射,才敢偷偷朝晏信看去,满共就那两眼,好巧不巧就落入了晏翊眼中。
“为何勾他?”晏翊问。
“因为害怕。”宋知蕙慢慢抬眼,去看晏翊神色,“怕奴婢写完《尚书》后,便没命活了……”
晏翊也看着她,语气里透着不屑,“孤若真要你死,你以为他能护得住你?”
宋知蕙吸气道:“是奴婢愚笨。”
愚笨?她可不笨,这阖府上下寻不出第二个这般诡诈之人了。
“日后记住了,”晏翊说着,缓缓起身,“你的命,由孤说得算,孤若要你死,这世间无人能护你。”
宽阔的身影再次如高山般伫立在她身前,那熟悉的威严与压迫,让她心跳倏然一紧,呼吸也愈发不畅。
宋知蕙泛白的唇瓣微颤,伏在他身前叩首道:“是,奴婢谨记。”
默了许久后,上首轻飘飘落下一句话,“可喜欢他?”
伏地的宋知蕙摇了摇头。
屋内再度陷入沉默,片刻后他又淡淡问她,做过什么,到了哪个地步。
“公子恪守礼仪,未经王爷允许,奴婢与他从未碰触。”
宋知蕙不明白晏翊问这个有什么意义,她是入过春宝阁的,又与赵凌在一起过,这些他应当是知道的。
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许是晏翊嫌她脏,怕她污了自己的义子,不过晏信已死,再说这些又有何用?
晏翊的心思宋知蕙实在猜不透。
他顿了片刻,又问道:“知道孤为何留你?”
想起他在亭中动手之后,说出的那些话,宋知蕙思忖着试探出声,“因为……奴婢于王爷有用,王爷赏奴婢才智?”
晏翊冷然地望着那伏在脚边的身影,恍惚间那梦中的场景似有浮现在了眼前。
她此番回答,是对,却也不全对。
须臾,晏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收回冷眸,沉声道:“做错事是需要承担后果的。”
宋知蕙态度诚恳地起身再度叩首,“是,全凭王爷责罚。”
“跪着,待孤何时气顺了,你何时再起。”晏翊说罢,提步而出。
听他脚步声越来越远,宋知蕙才缓缓从地上起身,她抬眼环顾四周,这房中看似仅她一人,可她不信晏翊寝屋这般重要之地,背后没有那些暗卫盯着。
在来兖州的路上她就吃过一次亏,同样的坑她不能跳两次。
宋知蕙就这般穿着染了血的衣裙,不吃不喝,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地毯上。
晏翊在前厅议事,午膳也没回安泰轩,直到夜里在旁间用晚膳时,刘福差人去备浴,想起那还在屋中跪着的宋知蕙,便试探性地提了一嘴。
“她给了你什么好处?”晏翊细细咀嚼着五香牛肉,不冷不淡问刘福。
刘福赶忙摆手,“王爷莫要打趣奴才,老奴可与那宋娘子不熟,是想着沐浴过后,王爷要回屋就寝,不知可要安排一下那宋娘子?”
晏翊没有回话,望着面前饭菜若有所思。
刘福也不想再叨扰晏翊,可奈何还有一事,已经让他头疼了一整日,眼看天色已晚,不得不开口了,“王爷,那……信公子身后事……”
晏翊慢慢回神,又夹一片牛肉放入碗中,“这世上每日死那般多人,他死了算什么稀奇,埋了就是。”
刘福面露难色,说起来是义子,可当初晏信也是入了族谱,算是半个皇室众人,他这一死,对洛阳那边也是需要交代一番的。
“那……宫里要是问起,该如何呈上?”刘福又问。
“如实呈上便是。”晏翊淡道。
刘福又是一噎,试探道:“那那……那能说是被王爷……”
晏翊剑眉微沉,“是孤杀的,杀便杀了,一个不成器的,留着也是祸害。”
他不是没给过晏信机会,毕竟他也不愿承认当初自己挑选义子时走了眼,可他还是一次又一次挑战他的耐性。
光是在今日的石亭里,他就给了他数次机会,可他偏是一次都抓不住。
他让他想好了再回答,他明明已经觉察出异样,却执意说了是那宋知蕙。
他已表明不可,他还敢与他争辩,且一而再再而三为那宋知蕙与他辩驳。
最为可笑的是哪怕他已明确点出,宋知蕙是存了勾引之心,他竟还看不出,继续为她说话。
他最后一次给了他机会,明明连那宋知蕙都看得出,所谓抉择,并不是毫无退路。
他可求他,可服输,可他却笨到当真握了那刀刃,且还敢在看他时动了杀念。
“人可以无能,也可以不忠。”晏翊搁下碗筷,擦着唇角道,“但不能既无能,又不忠。”
话落,晏翊眸中闪过一丝隐隐的异样。
从池房出来后,他回到寝屋。
今晨晏信寻宋知蕙时,她也未来及用早膳,本以为两人只是说说话,她便能回西苑,却没想生了这样的事端。
所以这一整日,宋知蕙滴米未进,也未曾饮水,还在外冻了一路,又跪了这般久,她这身子早就熬不住,晕了过去。
晏翊绕过屏风,看到地毯上那一动不动鹅黄身影,眉心倏然紧蹙,可紧接着他看到那胸口还在起伏,深蹙的眉心便松了几分。
他轻慢了脚步上前,立在她身旁,从那绣鞋一点一点向上看去,却是越看越想发笑。
他笑的是自己。
笑他以为他的意动是因为她耍了手段,可看到眼前这番装扮,他才知道那些意动,当真是他自己想动。
她甚至从未有过勾引他的打算。
一团莫名的火气瞬间涌上心头,堵得晏翊呼吸都快要不畅,他冷冷收回目光,快步走到罗汉椅旁,一把拿起小案几上的茶水,转身就朝宋知蕙脸上泼去。
冰冷的茶水落在额间,宋知蕙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可沾了水的视线变得无比模糊,大脑也浑浑噩噩变得迟钝。
她缓了半晌,才逐渐意识到自己在哪儿,这面前的黑影是谁。
“王爷……”她双唇已经干裂到渗出血迹,嗓子也干涩的几乎听不到声,柔细的胳膊也是撑了好几次,才勉勉强强半撑起身,“王爷恕罪……奴婢是晕倒了,不是偷懒……”
晏翊不知为何,看她在他眼前这般模样,便心中更加烦闷,在加上那方才升起的火,两股情绪叠在一处,让他一开口便含了怒意,“可知错?”
宋知蕙赶忙垂眸,“奴婢知错……”
“错在何处?”晏翊冷道。
宋知蕙不必细想,就能脱口而出,“自知卑贱,还妄图勾引公子……”
她因为实在无力的原因,说起话来便十分费力,光这两句话便说得她气喘连连,她身前被茶水沾湿,在加上衣裙单薄的缘故,此刻就贴在她胸口上。
晏翊本是要看她,却莫名扫过那一处时,视线有了片刻停留。
未见晏翊再有声音,宋知蕙以为是她没有说对,或者还有何遗漏,拼命的让自己回忆,可她头实在太痛,想了半晌也不知自己到底哪里还有错处,直到眸光无意从那丝绸薄衫下扫过,她才恍然间想起一事——晏翊总说她勾引他。
宋知蕙虽然并未这样做,可他不止一次这样警告过她,她心中微叹,言不由衷道,“奴婢……也不该勾引王爷。”
心口那团火气似是瞬间被人倒了盆油,晏翊骤然回神,那双眼睛更加冷沉,他不由斥道:“滚出去跪着!”
宋知蕙实在不知哪里出了错,她只能领命,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摇摇晃晃走出了寝屋,就跪在院中。
晏翊不信他几十年养下的定性,能被一个女子左右。
他不去理会心中意动,搁了床帐合眼躺在床榻上,屏气凝神,开始在默背《礼记》。
今晚屋外风寒,吹得窗纸直颤,那繁杂的声音让晏翊不由蹙眉,他觉得自己今日约摸是睡不着了。
正准备起身唤人,便听见有人推门进来。
推门声很轻,但晏翊耳力极好,还是让他听出来了。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起身,而是不动声色将手伸入枕下。
一个身影缓缓走进里间,眼看便要来到床边,却见那身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微哑着嗓音轻唤道:“王爷……”
熟悉的声音让晏翊松开了枕下的匕首,“谁让你进来的?”
“奴婢知错了。”她哽咽着抹泪,“往后奴婢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王爷……”
“王爷,外面好冷啊……奴婢可否进来暖暖身子?”她柔柔唤他,甚至一面哭求,还一面朝床榻膝行。
两人之间此刻只隔着薄薄纱帐,屋外的月光透光窗纸,又一次变得幽兰,而这幽兰光线,就落在宋知蕙的身影上。
晏翊想要拒绝,可莫名觉得心口燥热,喉中生火。
宋知蕙抽开衣带,缓缓退去那身鹅黄,只留里衣在身,那修长白皙的脖颈,在幽兰光线下让晏翊再次意动。
他坐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纱帐外,那缓缓抬起的细长手臂,隔着纱帐,那染着鲜红蔻丹的指尖,试探性在他身前轻点了一下。
晏翊顿觉头皮发麻,那意动之感从未如此强烈,强烈到能觉出胀痛。
“奴婢帮王爷……”她说着,俯身上前,用那闪着晶莹亮光的红唇慢慢地,轻轻地,一点点碰触。
没有窒闷,没有眩晕,只有那无与伦比的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