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后,宋知蕙再也不提修剪花草的事,那杏仁油也不再涂抹,倒是忽然想起来要做画。
碧桃拿来纸笔给她,她还是喜静,支开碧桃独自一人在窗后作画。
她知道暗处有眼睛在盯,所以没有做出任何可疑行径,只老老实实在作画。
她所画是一幅山水图,不论如何看都觉不出问题来。
可不知为何,宋知蕙每落一笔都需要深思熟虑想许久。
晏翊腿长,步伐也向来宽阔,一步约为三尺半……从安泰轩府门之处的第一步,便是朝着左侧廊道而行。
宋知蕙那笔尖落在山中左侧,朝着东边的方向弯去了一条小溪。
笔尖微顿,宋知蕙合眼开始继续回忆,约摸走了十五步,晏翊又朝右侧走去,似是走了三步便抬腿上了一层台阶。
睁开眼,笔尖顺着溪流又朝右侧画去。
宋知蕙画了许久,画到外间天色已经开始暗下,再之后有许多地方变得难以梳理,她揉了揉太阳穴,终是收起了笔。
夜里洗漱之后,她上榻而眠。
许是害怕忘记,自那日之后,她每晚上了床榻都会再将那晚的一切在脑中细细过上一遍。
不知不觉宋知蕙呼吸变得冗长起来,再次睁开眼时,她又回到了那潮湿阴暗的密室中。
晏翊站在她身后,用臂弯将她紧紧揽在身前。
面前那坛中钻出一条细长的黑色毒蛇,正在朝着她不住地吐着信子。
妾错了,妾再也不敢了……
她一遍又一遍向晏翊保证,晏翊却默不作声,只看着那蛇一点一点向她靠近,从她腿脚爬至身前,慢慢缠在了她脖颈间……
妾真的知错了……求王爷宽恕……
“王爷!”
冰凉又湿滑的触感让宋知蕙猛然一个激灵,惊呼出声。
原本以为只是梦境,却在睁眼的瞬间,切实的感受到有人正在触摸她的脸颊。
眼看她要出声叫喊,那脸颊上的手却忽然紧紧捂住了她的唇瓣。
“蕙娘,是我。”
赵凌低沉又带着几分不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第四十七章 随我回幽州
昏暗的屋内, 赵凌一身夜行衣立在床榻边,见宋知蕙慌忙坐起身,他摘了脸上面罩, 那脸上的神色不算好看,却也还是对着宋知蕙挤出了一丝笑意。
却没想宋知蕙神情中未见半分激动与喜悦, 有的只是惊慌与不解。
“你疯了?”
这是她今晚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是, 我是疯了。”
赵凌俊朗的面容上, 沉郁更重, 他抬手将宋知蕙的手臂握在掌中,起初力道极重,但感觉到宋知蕙瑟缩了一下,便立即松了手劲。
宋知蕙却是趁着这个空挡,连忙将他甩开, 还不住朝那床榻里侧退去,“世子不要闹了, 快些离开!”
一想到方才她在睡梦中唤的那声王爷, 赵凌便顿时觉得有口气憋在心口处,上不去也下不来。
眼看赵凌脸色越来越冷,宋知蕙终是缓了几分神色,毕竟同眠三载, 他的性子她是了解的, 虽不比晏翊阴狠,但也绝不是什么善类。
“世子。”她软了语调,像从前那般低声唤他, “我是为了世子的安危着想,那靖安王喜怒无常,万一让他得知你我私会……”
原以为赵凌多少要忌惮一些, 谁知他一听到宋知蕙这番话,神情更是不愉,“蕙娘别怕,我此番便是要带你回去。”
“回去?”宋知蕙连连摇头,那对他的抗拒又压不住般向外倒出,“我上次明明与世子已经说过了,世子怎么还不死心,我现在靖安王的姬妾……”
赵凌不等她再说下去,直接沉声将她打断,“你便这样想跟他?”
宋知蕙默了一瞬,索性点了头,“是,烦请世子不要再纠缠我。”
说罢,她又想起一事,不安地朝四处打量。
许是看出她为何忧心,赵凌冷冷道:“放心,这院中此刻无人。”
那两个守在暗处的暗卫,已被他的手下引开,但那二人武艺极佳,他的人能招架多久,便不好说了。
所以赵凌还是想先将宋知蕙带走,再与她细细去说这些事。
眼看赵凌又来拉她,宋知蕙又朝一侧躲去。
赵凌伸在半空的手悬了片刻,最后膝跪上榻,再度将宋知蕙手腕紧紧攥在了掌中,“蕙娘,我可以给你更好的,绝不会让你用此身份在后宅度日。”
说好听些是王爷的姬妾,说难听些便是王府里专供人玩乐的物件,他赵凌不会让蕙娘如此,他会按照先前许诺,给她名分。
“随我回幽州,到了幽州,无人再敢伤你。”赵凌一把将她拉至身前。
宋知蕙已是急出泪来,抬眼看向身前赵凌,“世子不懂,我走不了的……云舒还在他手中。”
“谁?”赵凌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宋知蕙道:“是我的婢女,她被王爷关在府中不知何处,我若今日胆敢与你离开,那她定然会被……”
“一个婢女罢了,你管她作甚?”赵凌似也不愿再拖下去,直接将她话音打断。
宋知蕙眸色微黯,声音也凉了几分,“可我也只是一个妓子罢了。”
屋内幽兰的光线下,宋知蕙那黯然失神的模样映在眼帘,赵凌不由微怔,“你与她们怎能一样?”
说罢,他松开了她的手腕,却是用那双手捧起了她的脸颊,还不待宋知蕙反应,那灼热又疯狂的吻便向她袭来。
宋知蕙用力推拒,可在赵凌面前,她所有的挣扎起不到丝毫作用,反而还让他将她贴得更紧。
“世子……赵、赵凌……别这样……”宋知蕙的声音从唇齿间含糊道出,赵凌此刻心里嫉妒得疯了一般,眼前之人明明该是他的,却在他意外受伤之时,成了旁人的姬妾。
偏这人他又不能轻易去动,他好不容易费尽心机寻到了她,她却说甚也不肯与他走。
“嘶……”赵凌口中漫出血腥,他终是将宋知蕙松开,不可置信地看着宋知蕙,“你咬我?”
宋知蕙哭着摇头朝后退去。
这一刻,三年中二人痴缠在一处的画面,不住在赵凌心头翻涌,但口中的咸腥却让他眸色瞬间沉下,那陌生的神情让宋知蕙心头猛然一跳。
“蕙娘,我们该回去了。”
赵凌冷冷说完,那掌风便落在了宋知蕙的后颈处,她闷哼一声,软软倒在了他的怀中。
降雪轩西厢房的床帐上忽然着起了火,那兖州夏夜的东南风将那火势眨眼间便吹得更旺,等夜里有人发现时,那火势已经朝着北门蔓延开来。
昏沉中,宋知蕙看到那团刺眼的火光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不见,只眼尾的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再度睁开眼时,已是第二日午后,见她手指先动了几下,赵凌便立即打开水囊,坐到她身侧来,另一只手则覆在她手臂上。
看到赵凌的刹那,宋知蕙眼中依旧没有喜悦。
原来昨晚一切皆为真,而非做梦。
想到晏翊若是知道她离开了王府,会拿云舒如何和泄愤,一股伤心与绝望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见她如此伤心,赵凌又生出不悦来,“与我一起这般为难么?”
宋知蕙想要开口说话,只觉脖颈在隐隐作痛,嗓子也有些干涩,赵凌也不再说话,冷着一张脸将她缓缓扶坐起身,递去那水囊。
宋知蕙一面小口喝着,一面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间较为破旧的小宅院,里面仅两间屋子,一看便是赵凌为了隐匿踪迹,随意盘下来的地方。
赵凌不知宋知蕙心中所想,只那眼睛一直在看着她,看她那干裂的唇瓣慢慢有了血色,也逐渐湿润起来,赵凌越看越觉得自己喉中也开始干涩。
自他当初受了重伤至今,他还未曾碰过任何女子。
一个是他身负重伤一事,需要隐瞒,便不能随意脱衣,再一个是他的确无心男女之事,纵是近几月需要出席一些场合,看到那些女子,他也还是会忍不住想起宋知蕙来,一念起宋知蕙,便只觉眼前绝色皆索然无味。
“世子。”宋知蕙喝了许久,也思忖了许久,终是放下水囊,抬眼朝赵凌看来,缓缓道,“我自知身份低贱,所以不想让世子为难,所以才百般推脱,不愿再与世子见面。”
赵凌拿起她喝过的水囊,仰起脖子大口喝了起来,缓解了几分口中干燥。
再垂眸看向宋知蕙时,他忍不住抬手轻抚着她的脸颊,这一次宋知蕙并未推拒或是躲闪,只略微垂下眼睫。
这才是他熟悉的蕙娘。
赵凌喉中更干,他喉结微动,将手落下,“你若在意婢女,回了幽州我将岁喜赎出,叫她来你身边伺候。”
宋知蕙细眉微拧,淡道:“不必。”
赵凌正要开口继续说什么,门外传来随从颇为急促地叩门声,是那晏翊身侧的暗卫,朝着这边寻过来了。
赵凌脸色瞬间冷下,将榻上的宋知蕙直接横腰抱起,来到院中扶她上马,随后自己也跨上马背,将她护在身前。
赵凌此番身侧带了两人,一出屋宋知蕙便看到了王良,他手腕上缠着绷带,显然是昨晚受了伤。
两人眼神短暂的对视后,便装作不识般立即移开。
王良骑马上前道:“世子,那二人武艺绝佳,且极擅长追踪,属下已经尽力掩了踪迹,但……”
话至此,他又朝宋知蕙看去一眼。
“你二人留下断后。”赵凌说罢,双腿用力夹那马腹,抬手便是一鞭,胯下马儿飞速朝院外奔去。
宋知蕙却是不放心地回头去看王良。
赵凌显然误会,安抚她道:“放心,我的人便是拼死也会拦住他们。”
这话却是让宋知蕙更加不安。
从兖州快马加鞭赶回幽州,通常加急不眠不休骑马也需五日,赵凌自己的话顶多七日,但他如今带着宋知蕙,两人共乘一匹马,少说也要奔着十日去了。
头一日忧心身后那暗卫追上,赵凌快马加鞭一路疾行,宋知蕙只觉浑身都要被颠散架,且每日至休息两次,每次只片刻功夫便要继续赶路。
到了第三日黎明,出了兖州地界,赵凌终是缓下速度。
也得了空与宋知蕙去解释当初为何会失言。
两人寻了一处溪边,炎夏清晨的山间,有几分舒爽的凉意,宋知蕙浑身酸痛,也一直未曾洗漱,采了些叶子,在溪边清理着口齿。
赵凌早已一身黏腻,他脱去外衣,直接跳入水中擦洗,他这身上还是如从前一般紧实,许是男子一至二十便长得极快,不到两年光景,竟比从前又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