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玩不玩?”燕燕忽然伸手道。
她正琢磨怎么力争上游,燕燕竟然还有心思玩。阿措攥着帕子苦心琢磨的时候,她正不紧不慢地把马车窗棂上的雪抓起来,团成雪球,还不止团了一个,而是一堆,自己玩还不够,还递一个给阿措。
阿措气得直想瞪她,想想凌波,忍住了,又侧耳去听马车外的动静,从马车窗帘子的缝里,看见魏禹山那个笨蛋被卢文茵笼络得团团转。
前天夜里在街上,她也只匆匆见过魏禹山一眼,只记得是个十分骄矜傲慢的小侯爷,对叶家充满敌意,还为此挨了崔景煜一顿教训。现在看,只看见他的背影,骑在马上,左边是魏乐水的轿子,右边是卢文茵,对面是卢婉扬。
可惜了凌波为她和燕燕争取到的好位置,她的轿子离魏禹山这样近,但没有夫人搭话,她们两个闺阁小姐,困在轿子里,又有什么用呢?
还是自己太无能了……
阿措正生自己的气,瞥见燕燕手中的雪球,忽然心念一动。
“燕燕,你会扔雪球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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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禹山带着点漫不经心,敷衍了卢文茵一通。
他不是不知道卢文茵对他的拉拢,但毕竟是照顾了乐水一天的人,论道理也该谢谢对方。况且这年轻的少夫人行事利落说话干脆,不像是虚伪之人。虽然是有点撮合他和那位“卢小姐”的意思,但也不十分急切,还是合乎情理。
况且轿子中的卢小姐气质超逸,貌如天仙,魏禹山虽然不是好色之徒,也并不反感。
父亲向来不管这些事,母亲今早倒是说过两句,说京中花信宴好,有让他们兄妹定亲的意思。魏禹山不服,又放了些花信宴上的世家小姐虚伪的话,为此险些又挨崔景煜一顿打。
所以他来接人,本来就是带三分气的。本来和卢文茵敷衍完了,准备回去了,没想到背上挨了一下。
是个雪球。
他穿了薄甲,外罩着锦袍,虽是少年,但边疆长大,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少将军,已经是猿背蜂腰的青年模样,朱红锦袍刺绣翎羽,十分漂亮的背影,挨个雪球也没什么。
但雪球接二连三飞来,个个极准,都砸在他身上。
魏禹山皱眉,在马上转过身来一看,正看见叶家的轿子,轿帘下面还收回去一只小贼手,不是她们是谁。
“叶燕燕!”魏禹山立刻就知道是谁在捣鬼,直接拨转马头,朝着叶家的轿子走两步,一把把轿帘打了起来。
“少将军。”旁边的随从连忙阻止。京中不比边关,何况这是花信宴,规矩森严,轿子里是未嫁的闺阁小姐,怎么都是自家小侯爷失礼。
但魏禹山哪管这些。
他厌恶极了叶家人,没想到叶燕燕还敢主动挑衅,一心要抓她出来教训一下,压根没想到轿中还有别人。
轿帘打起,但天色已暗,雪光也被魏禹山的人和马挡了大半。魏禹山打起帘子,第一眼看见的,却不是那个惹人烦的叶燕燕,而是她。
昏暗的轿子中,只有丫鬟手中仓促举着的一盏琉璃灯,那灯光照在她的眉眼上,是如同画一般的美貌。她看起来年纪和乐水差不多大,仓皇地抬起头,有点慌乱,像林中忽然被人撞见的小鹿,整个人如同琉璃般易碎,是受了惊吓?
“你放肆!”
下一刻丫鬟带着怒气斥责道,连忙上前来挡住了魏禹山的目光,夺走轿帘,用力摔下来。
团花的轿帘落下,中间压帘的湘妃竹上,斑纹也点点清晰。惊鸿一瞥无踪影,但似乎大雪也因为她而停滞,漫天大雪里,魏禹山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叶家的丫鬟在叫轿夫起轿,匆匆离开。
那一幕像是他的梦境。
他甚至不记得叶燕燕是不是在轿中,似乎是在,但穿什么衣服,是什么模样,他全忘了。
只记得那匆匆一瞥的惊艳。
“……哥哥,哥哥?”乐水的声音响起来。
魏禹山匆匆回过神来,听见自家妹妹在轿子的窗口露出面容,不解地看着自己。
“什么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咱们快回去吧,娘还等着我们呢。”
“哦哦,好。”魏禹山这才想起正事来,拍了拍轿子顶,示意轿夫起轿。走出何家的门楼时,长街上一片寂静,后面许多轿子都在让他先走,他却毫无察觉。
不知道她的轿子到哪了?
魏禹山看着落雪的街巷,不由得想起这件事。
“少将军,之前那是叶家的轿子吧?”老五问道。
“什么?”魏禹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想起轿子上悬挂的灯笼上写着叶字。眼神一暗,道:“当然是。”
“那是叶家四小姐的轿子。”魏乐水听到他们提及,连忙道。
“你认识她们?”魏禹山立即警惕。
彼时已经进了小巷,魏乐水不怕冷,打起帘子,和自己哥哥说话,听到这话,自然不敢回答,只能把帘子放下来了。
她清楚自家哥哥多讨厌叶家。
京中人不清楚当初那桩婚事,但魏禹山是清楚的,那时候魏元帅还不是元帅,只是个寻常将军,崔景煜也只是他帐下一名校尉,但功夫最好,又年轻,又洒脱,十分出色。魏禹山还是十三四岁的年纪,谁也不服,就服他,像所有少年崇拜自己兄长一样崇拜崔景煜。
所以对于悔婚的叶家,他一点好感也无。他从小跟在崔景煜身边,自然清楚这事对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这些事,魏乐水也是从小知道的,自家哥哥,和叶家是有点势不两立的架势的。
果然魏禹山就敲了敲她的轿子顶,道:“不许和叶家人玩,听到没有。”
魏乐水在轿子里,一点也不想接这话。魏禹山又拍了两下,她才道:
“知道了。”
魏禹山这才放过她,跟老五说些军中的琐事去了。
魏乐水坐在马车里,脸上忍不住浮出一个笑容来。
我只说了知道了,可没答应你。她在心里这样想道,并且觉得自己很聪明。
反正哥只是说说而已,但自己和燕燕是拉过钩的,自然是拉过钩的誓言更有约束力了。这才不违背阿娘教的言出必行的道理呀。
第13章 阿措
花信宴第一天,清澜反而是最后到家的,她送完韩月绮,又被叶大人找去问了一番话,回到自家院子的时候,凌波已经带着阿措和燕燕安置停当了,正围着熏笼玩呢。厨房送上了夜宵,是炖得软烂的燕窝粥,里面放了许多驱寒滋补的药材。大家吃了夜宵,凌波一个人另色点。一边吃粥,一边旁边站着两个人,一个小柳儿给她念着账簿子,一个杨娘子在旁边随时回话。燕燕见阿措好奇,道:“没事,她每逢一三五都是这样的,睡前查账,这是左右护法,要是初一十五还厉害些呢,要上四大天王。”
凌波虽然垂着眼睛像是专心喝粥,其实一点不漏,听到燕燕编排她,立刻瞪了燕燕一眼,燕燕皮厚,笑嘻嘻跑了。
其实凌波睡前不只对账,也对消息,听小柳儿附耳说了两句,先是问清澜:“那边院子找你去干什么?”
“潘姨娘想找一宴花信宴来做,苦于没有门路,争不到,父亲让我辅佐她。”清澜道。
“她怕是想瞎了心了。别说你不帮,就是你犯了傻,愿意帮,她一个丫鬟出身,扶正的姨娘,还是宠妾灭妻上的位,就是削尖了脑袋,也挤不进夫人的圈子去。还想办花信宴,做梦呢。”凌波立刻追问:“你没有答应吧?”
“我说我才疏学浅,帮不了,让他们另请高明。”清澜道。
她虽然看起来温和中正,其实是绵里针,不是不辨是非一味滥好人的,何况还是对着这一对害自己母亲早逝的“恩爱夫妻”。
但凌波仍觉不解气。
“他还有脸问,没刺他两句算给他面子了。要是我,直接问到他脸上。怎么我娘在的时候,年年蔷薇宴办得出色,一点不用他叶大人操心。如今换了个‘叶夫人’,怎么连宴席名额都抢不来了?她那些宠妾灭妻的内宅手段都去哪了?”凌波脑子转得飞快,忽然眼睛一眯,笑了。
“要我说,她要是真抢到一宴,到时候才真现眼呢,连个家都管不明白,那边院子从上到下一路损公肥私,中秋节连个像样的月饼都做不出来了,还想举办花信宴……也许要真狠狠丢一次脸,他们才知道痛呢。”凌波蠢蠢欲动道。
清澜无奈地笑了。
“你别总想着往歪路上走,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不要管他们的事就好了。”她认真教育凌波。
凌波虽然看起来说一不二,其实还是尊敬清澜这个姐姐的,不然不会处理家中大事的时候,都要等清澜回来了。
就连问话也是。她见清澜否决了她的“歪主意”,倒也不纠结,而是继续往下问起阿措来。
“阿措过来。”她招手叫阿措,等阿措走过来,拉住她坐在自己腿上,认真问道:“听轿夫说,晚上的时候魏禹山那狗东西跟你们起了冲突,是不是真的?”
阿措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那边燕燕十分有义气地承认了:“是的,我扔雪球砸了他!”
阿措怕她挨骂,也连忙道:“是我让她砸的。”
凌波见她们这互相袒护的模样,顿时笑了。
“行吧,砸他是没错,不该闹得那么激烈,怎么还掀起轿帘来了,虽然那小混蛋是有点没上没下的,但只怕带坏你们名声。”
阿措听话,只老实点头。只有燕燕,还意犹未尽,道:“等着吧,我到时候告诉景煜哥哥,又揍他一顿。”
提到崔景煜,阿措自然悄悄看清澜反应,凌波自然也看,但见自家大姐神色平淡,仿佛古井无波,索性道:“你别指望什么景煜哥哥了,他这副撇清的样子,仿佛不认识咱们家似的,看了真让人生气。让他作去吧,到时候被卢文茵姐妹狠狠算计了,才知道厉害呢。”
凌波这么一说,阿措也不好问别的事了,大家烤了一阵火,烤热了身子,各自洗漱入睡不提。
花信宴是五日一侯,满打满算其实只有三天是休息的,所以张弛有度尤其重要。梅花宴第二天,大家索性睡到了半上午,只有清澜仍然是每日雷打不动卯时起床,凌波都躺在床上笑她:“可惜没有个官给你做,不然天天点卯一定是准时的。”
清澜也不催她们,只带着管家娘子们洒扫庭院,下大雪,鸟雀都无处觅食,清澜在檐下悬挂小竹篮子,里面放着各色粮食,给鸟雀取食。阿措和燕燕都晚起,睡在炕床上,隔着琉璃窗看鸟雀吃东西,燕燕一个个给她讲解,什么是麻雀,什么是噪鹃,黑白色的鸟是喜鹊,哪些鸟吃谷子,哪些鸟吃虫子,燕子过年是要飞去南方的,开春才会回来。说得头头是道,听起来倒也有趣。
凌波散着头发,披着狐肷过来,听她正说这个,顿时笑了,在燕燕趴着的屁股上打一下,道:“小王八蛋,偏偏在这些事上花心思,要是在花信宴上有这一半用心,就不用我们操心你了。”
燕燕见她端着桂花糖过来,知道她是昨晚听见自己想吃,连夜让人弄来的,顿时笑嘻嘻吃糖去了。卧室里只剩下阿措和凌波,凌波端着小碟子,喂阿措一颗紫姜,自己也坐在床上,侧身去看外面的鸟雀。
阿措仰着头看了她一会儿。
也许是崇拜凌波的缘故,她一点也不觉得凌波长得有多普通,就像吃点心,漂亮的荷花酥固然可口,但简简单单的白米糕也自有她的风致。
所以她认真请教起凌波来:“二姐姐,怎么让男子听自己的话呀?”
凌波正喝茶,险些呛一口,但她是好强的人,绝对是不能显出慌张来的,清了清嗓子,认真答道:“阿措问的是花信宴上找适合自己的王孙子弟的事吗?”
阿措浑然不觉自己问到了凌波的软肋,还认真解释道:“不是的,找王孙子弟姐姐已经教给我了呀,花信宴的三甲是崔侯爷,魏小侯爷,还有一个要等今年春闱举子出来。我想问的是,找到王孙子弟之后,怎么让他们听我的话呀?不然嫁了他们又有什么用呢?”
到底是十五岁的女孩子,虽然在外面规矩森严,在家里,还是容易问出这种让凌波都手抖的话来。
但凌波面上还是波澜不惊,还纠正她道:“阿措是想知道怎么做夫人是吧?”
阿措想了想,勉强道:“也可以说是。”
其实她问的是在花信宴上就让人听她话的事,不是做了夫人之后。
她现在就想帮两个姐姐的忙。
凌波好不容易把话头拉回来一点,于是顺着说道:“做夫人呢,有两条路,一条是我前天说的,清澜和韩姐姐那条路,也是我母亲和姨母那条路,做最合乎规矩的少夫人,掌中馈,拿管家权,相夫教子,只要你做得够好,就算是长辈,也得敬你三分。就好像那边院里现在忌惮清澜一样,就算叶大人是我们父亲,也越不过父慈女孝的规矩。夫妻之间也是同理,就算感情不好,但只要正室的威严和手腕在,妾室再得宠也翻不了天。”
阿措当然知道自己做不到。
“那第二种呢?”她认真问凌波。
“第二种自然是夫妻琴瑟和鸣,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凌波坦然承认:“其实另一条路我也不太清楚,但我知道是有的,虽然听起来像妾妇之道,色衰则爱驰,但这世上应该也有真正的爱意的。有时候,男子会真心爱一个女子,就会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了,就算年长色衰也不会变心,就连帝王将相有时候也会如此。”
不怪她说得这样没底气,她的母亲,她的姨母,谁不是高门贵女蕙质兰心,最后谁又得到真正的爱意?红颜未老恩先断,何况红颜老呢?
阿措也迟疑:“韩姐姐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