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礼貌而友好的笑笑,仍旧非常专业的示意工牌证明自己的身份,然后低声告诉周简达,有一位顾先生请他来珑心居见面。
周简达微微一怔。
他微微一怔的原因不在于“顾先生”而在于“珑心居”。
珑心居是酒店后部独立于客房区的一个非常清雅的小院落,算是这家酒店的保留项目,闹中取静,非常适合谈话。但这里从来没有对外公开,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家酒店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周简达知道,他还被朋友带去过几次。
其实也并没有多么独一无二,让人流连忘返,他常常去哪里,不过是因为方便……以及私密。
既然有这样区别于别人的特权,为什么不用呢?
跟随经理一路穿过熟悉的扶苏小径,绒绒的暖光就从浇筑着彩色花鸟的琉璃屏风后面漏出来。
隐隐透过朦胧的屏障可以看到后面的红木弯靠的椅子,不高不低,放在一台铺着竹席的町步上,坐上去之后,刚刚好可以脱掉鞋子,把脚放进水里。
周简达在屏风之前停了住,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衣服,才缓缓绕过去。
他一边在心里为自己这种不由自主的郑重而失笑,一边扬起一个圆滑的微笑。
而就当坐在灯下的那个年轻人抬头向他看来的时候,周简达顿时意识到,他的郑重是有必要的。
说实话,几年不见,周简达已经不怎么记得顾骋的样子。
就算是这样,在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他脑子里迅速反应出来的只有四个字——“今非昔比”。
小小的露天院落一派安静,仅仅有几声蝉鸣叫的一惊一乍。
尽管知道这样是非常不礼貌的,周简达还是放任自己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
好像这样就能挽回一点气势。
顾骋显然也是刚刚从宴会上抽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西装外套被他随意挂在身后那个仿制树形的衣架上,他穿着一件素白衬衫,上面有细细的竖向金线,袖子已经解开了,两粒袖口被丢在了桌面的棋盒里。衬衫被收进紧窄的腰间,而脚下的皮鞋已经换成了手作的麻织拖鞋,显得很自在,毫不拘束。
对于周简达不客气的打量,他神色没有丝毫改变。
反而非常从容的站起来,主动向周简达伸出手:“顾骋。”
周简达能够有什么样的反应?
他压下了心里微妙的不自在,扬起笑容,同样伸手握了上去:“周简达。好久不见。”
顾骋锋锐的眉宇在月光之下显得有点冷,即使是挂上了点疏离的笑意,也依旧显得非常凌厉。
尤其是他浑身上下流露出的气势……凌厉的令人心头一惊。
第89章 玩笑大了
朦胧的月色之下,顾骋英俊冷淡的五官,好像是终于开刃的刀剑,闪烁着无法忽视的锋芒。
周简达稳了稳心神,在对面的位置落座。
无论怎么说,眼前的顾骋都不是他当初印象中有点爱吃醋的年轻大学生了。
顾骋看了看他,挽起袖子,行云流水的烫杯、放茶、洗茶、冲茶……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表情。
这期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小小一方院落倒有几分意境,直到封壶出茶,一个描着绿色梅花的小茶杯被放在面前,对方做出“请”的姿势。
周简达回神,端起杯子闻了闻茶香,浅尝一口,点点头。
顾骋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用镊子同样夹了个茶杯到自己面前,缓缓斟茶。
周简达打量着手中的小茶杯,顿时笑了笑。
别人都知道他喜欢灯红酒绿繁华无边,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同样喜欢一方庭院、一壶清茶。而顾骋知道。
这就有意思了。
至少说明对方是十分上心的,对现在这个样子的顾骋而言,有什么值得他这样上心的理由吗?
这么一瞬间,他想到了两个。
周简达忽然开口:“顾先生对我们这个剧很有兴趣?”
顾骋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是有兴趣。”
这样的表现,完全不像是有兴趣的样子呀?
但这样就有点好玩了。
“你开的条件相当优厚,可惜了,这次没有机会合作,如果还有类似的角色,我们一定会优先考虑。”周简达说完整整衣服,作势要站起来,“如果没有其他事了,我们就改日再聊?”
同时用眼角余光打量对方。
直到在顾骋冷淡的表情上看到一丝踌躇,他心里一乐,果然是第二个原因。
周简达顿时也没有要站起来离开的意思了,反而很轻松的靠在椅子上,就差把腿翘起来了。
“你找我来是和誉非有关系?”
几秒的沉默之后,顾骋直白的承认了:“我想请你帮我联系到他。”
“联系他?”周简达眼神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哦,你自己联系不到他啊……”
为什么顾骋自己联系不到霍威廉?很简单啊,因为这几年霍威廉闷在非洲,基本快要销声匿迹了。霍启东和宋国珍从B市爆发S型流感之后,就很少呆在国内了,更是不会轻易出席级别不够的宴请,宋誉莱在雪梨,霍誉守去年离开港岛去了高谭,总之同样不在B市。
“你找他做什么?”周简达一抻裤子,笑道,“你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有什么必要这样费心联系他?”
顾骋问:“他是这样对你说的?”
周简达一怔,下意识回想了一下,霍威廉还真没说过“分手”这两个字。不光是这样,以前那个非常贪玩,能从英国逃课回澳洲玩极限运动的霍威廉,几年里全心打拼事业,竟然到了不近女色……和男色的地步。
这让他不得不重新打量了一遍顾骋。
霍威廉难道……真的就拴死在这颗树上了?
周简达下意识反问了一句:“所以你们这叫没分手?”
他顿时也有点来气了,虽然还是带着笑,说话的内容就挺讽刺了:“好几年没有音讯,我没见过有人这么谈恋爱的。”
顾骋仍旧挺平静:“还请你联系誉非,要不要见到我他自己会有决定”。
要不要见还需要决定吗?
周简达都能想得到霍威廉一得知这个消息立马就飞回国的样子了。
他们认识十多年,还没有哪个人像是顾骋这样让霍威廉放在心上。就连他都没有。
周简达心里酸溜溜的。
所以尽管很幼稚,这么一句话还是脱口而出:“你回来太晚,已经没必要再联系了。”
顾骋抬头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简达仰头看看天空,脑子快速的转了转,想到他们不久之前翻拍的那部韩国偶像剧,眼睛一亮。
同时语气变得有点难过有点幸灾乐祸:“因为他已经不记得你了。”
小小的庭院里安静了两秒。
周简达在心里掂量着他影帝的功力,还有点惴惴不安呢。
就看见顾骋一直沉稳不惊的表情终于变了,语气冷得有点渗人,“什么叫他不记得我?”
“你一定已经打过他电话吧,是不是打不通?誉非在国内那个号很早就不用了,就在他去东非的第一年。”周简达说,“他应该和你提过他和李泽在非洲投资的几个烧钱的项目吧,就是那个出了问题。项目叫停,资金流断裂,合作人反水……”
周简达看了眼顾骋,又补了一剂猛药:“他和你的事情又被捅到了霍老爷子面前,霍老爷子说一不二,誉非跟他拧着来,不但表示死不悔改,还严词拒绝了家族安排的联姻……”
周简达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的停顿了一下。
顾骋眉头蹙了起来,语气也急促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简达耸耸肩膀,叹息着说:“还能是什么,就像是‘电视里演的那样’,他名下几乎所有资产都被冻结,差一点护照被扣下。还是几个朋友帮忙才一路逃到非洲。他们家族在非洲几乎没有什么产业部署,因此他想要挽回自己的事业,不得不联络当地的一个非政府武装头领‘巴顿将军’,这个巴顿将军极其残暴,誉非和他周旋可以说九死一生……”
周简达又停顿了一下,这一次却不是为了卖关子,而是在思考具体怎么编下去。
巴顿将军的事情确实属实。
霍誉非在国内用的手机,就是在一次小规模武装冲突中彻底损毁。
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周简达无从得知,他只知道有将近大半年的时间,霍威廉都被困在东非的一个非常小的城市无法离开,就连对外联络都非常少。
周简达后来问过他当时是什么情况,霍誉非没有多说。
或许因为涉及到一些不方便严明的原因?
周简达不知道,但这不妨碍他放飞想象力。
他又回顾了一遍那个翻拍的剧本,语气低沉:“……也就是在那次交火中,誉非脑部中弹,额头被另一发子弹擦了过去,运气好才保住一条命。非洲的医疗条件又非常差,他当时很倔强,稍微恢复就继续投入工作,大家都以为没事了。没想到我上一次去见他,他竟然差点没有认出我。我们被吓坏了,强制把他带到高谭他大哥那里接受治疗,医生对他进行了一系列测试,确诊为脑部受损导致的记忆缺失。幸好的是——”
周简达揉了揉鼻子,调节了一下感情:“测试结果表明,他大部分记忆都完好无损,只对个别名字没有反应……其中就有‘顾骋’。”
周简达缓缓说完最后一句,谦虚的给自己打了一个九十五分。
他看向顾骋验收成果。
结果被吓了一大跳。
顾骋脸上表情好像依旧是不动声色的样子,但颜色却惨白的吓人,嘴唇血色好像都淡的要消失不见了。
周简达有点讪讪的端起已经凉下来的茶杯。
不知道要高兴一下自己演技实至名归还是稍微愧疚那么一丢丢说谎话骗人。
然后就听见顾骋开口,一字一顿的说:“我要见见他。”
周简达一愣,还没出戏,下意识问道:“你见他干什么?他脑子后遗症一直没好,根本受不得刺激,你要跑到他面前让他病情加重吗?”
顾骋脸色更白了。
周简达还继续在那火上浇油:“而且你看你们都分手了,现在彼此已经没有关系,何必还要去插足彼此的生活呢?誉非当时在非洲差一点回不来,现在家人朋友都瞒着他这件事,就是希望他以后好好的生活,如果你曾经对他还有哪怕一点感情的话,这个时候都不应该再去打扰他了!”
周简达说话最后一句几乎有点荡气回肠的感觉。没想到当时在剧本上看到的那些脑残的台词,说起来竟然这么有力度。
顾骋忽然低下头,伸出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周简达轻轻咳了一下,略略有点尴尬,心想不至于这么几句话就把对方说崩溃了吧?
当然没有了。
半分钟之后,顾骋重新抬起了头,虽然他脸色还是苍白的不像话,但是目光仍旧坚定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