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竟然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跳了下去。
姚关与殷无华眼睛瞪得老大,那天坑底不知道藏着什么怪物,而陈伯兮竟然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跳了下去,难道他是要用自己献祭吗?!
两人惊骇不已,可扫视四周,白面具们无动于衷。甚至于那个十七都只是勾着嘴角饶有兴致地站在坑边看着,夜风哀哀,吹得二人通体生寒。
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啊,是怪物啊。
而此时的陈伯兮,已然落在坑底,姚关曾瞥见过的那一团巨大黑影上。
黑影在起伏,似是有呼吸一般,缓慢的、如波澜的再生。如果仔细辨认,你能发现这团黑影有着粗略的兽型的轮廓,只是它全身上下黑黝黝的,与这幽深的坑底几乎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它的四肢、皮肉,也仿佛与大地长在了一起。
陈伯兮从它的身上跳下来,摸索着走到它躯体的前端,轻柔地抱住那姑且可以称之为头颅的东西,脸颊轻轻地蹭着它,“你很快就自由了,阿蛮。”
“我很快就能救你出去……”
“那些人类太残忍了,他们把你钉在这里,你一定很孤单吧……”
陈伯兮喃喃自语着,似伤心又似埋怨。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心跳声,他又蓦地开心起来,“放心,我马上就能救你出去了……”
他最后拍了拍那颗巨大的丑陋的头颅,目光中透着真切的关怀和孺慕。而后他绕到它心口的位置,伸手摸索着,终于摸到了一根木桩。
那木桩并不粗,看着就像是一根极其普通的木桩。不同的是这跟木桩上绘满了玄妙繁复的花纹,而这些花纹又被鲜血浸染着,透着一股诡异的味道。
望着这根几乎被鲜血染红、又被时间熏得发黑的木桩,陈伯兮的目光飞快地掠过一丝恨意。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抓住木桩的尾部,用力一拔!
“怎么回事?!”天坑外的姚关明显感到脚下的大地在震颤,一如当时那座山的倒塌一样。而那股在白天感受过的令人心悸的力量,就从坑底快速地扩散开来。
忽然,一声痛苦的兽吼声从坑底传来。那声音极大,大如飓风,将坑边的所有人都往外吹了些。
唯有十七还稳如泰山,他抱着剑愈发好奇地望着幽深的坑底,想看个究竟。而就在这时,一股腥风扑面而来,他抬手挡了一下。
下一瞬,一个巨大的身影便从坑底一跃而出。它有着大如屋舍的身躯,四蹄镇地、吼声震天。而在它头顶的位置,陈伯兮盘腿坐在那里,脸上绽放着明媚而愉悦的笑容。
姚关骇然地望着面前的庞然大物,忽然觉得有点迈不动步子了。而在天坑的四周,无数的妖兽跪伏在地上,头颅谦卑的抵着地面,那是绝对臣服的样子。
四野之间,忽然便沉寂了下来,只有泠冽的风和兽王重获自由的吼声。
冷汗顺着姚关的脸颊滑落,他们这几天到底喂了个什么东西出来,这家伙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让人本能地产生恐惧。如果这家伙被放出秘境,普通的修士会是他的敌手吗?
不,绝不能这样。
姚关暗自咬牙,而这时,坐在兽王头顶的陈伯兮已然伸手指向了某个方向,扬声道:“阿蛮,我们去那里!快!”
此刻的一人一兽很是畅快,陈伯兮话音落下,那只被唤作阿蛮的兽王便向前奔去。它一动,所有的妖兽都跟着动,如潮水般,涌向少年所指的方向。
那里又是哪儿?
是秘境的深处吗?
姚关与殷无华对视一眼,混在白面具的人群里继续跟着。却是那个十七很感兴趣地把遗落在坑底的木桩又捡了起来放进须弥戒里,这才施施然跟上。
另一边,孟七七三人仍在等候着变故的发生。
让他们感到疑惑的是壁垒对面的那些白面具似乎并不急着动手,他们只是在那儿做着什么准备,可却迟迟没有动手。
壁垒仍是那个壁垒,没有丝毫变化。
可现在的情况下,三人非常被动。想要不被对方发现,他们就不能对壁垒动手,可这样干等着,却不知要等到什么年月去。
“咦?”小玉儿忽然轻呼一声。
“怎么了?”孟七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壁垒忽然亮了起来。但那亮光并没有维持多久,只是微弱地一闪,便不见了。
金满凝眸观察片刻,沉声道:“壁垒似乎变薄了。” 孟七七也发现了。原本妖兽撞击壁垒,所产生的光晕只有两层,可现在却足有三层。妖兽不可能在这段时间内变强,那么只能是壁垒变薄了。
这与刚才那阵光有关吗?
对面的秘境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面应该早就开始行动了,只是我们看不到而已。”金满道。
孟七七点头,“没错,干等不是办法,我们沿着壁垒走一走。”
金满没有什么异议,三人便沿着壁垒开始缓慢的移动。一路走去,三人发现每隔一段距离,便会有白面具守候在壁垒对面,这应该是他们的某种布置——为了打破壁垒。
走到一段没有白面具的地方,孟七七望着那接天的“星河”,尝试着伸手触碰。那感觉很奇妙,凉凉的,似水、似绸缎一般光滑,可是却有一股强大的阻力,阻止着孟七七将手穿过去。
小玉儿见师父摸了,便也好奇地伸手去摸。
金满当然也不例外,只是他的手刚触碰到壁垒,正想闭上眼感知,却见孟七七忽然露出一丝痛苦神色。
“怎么了?”金满蹙眉。
孟七七摇摇头,一手紧紧抓着心口下方的位置,似痛苦得说不出话来。这可把小玉儿吓坏了,他连忙扶着师父,大大的独眼里满是担忧。
“没事。”孟七七缓过一口起来,摸摸他的头以示安慰。
可他心中清楚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很是奇怪。
那个位置,在他心口下方的肋骨处。他的肋骨在隐隐作痛,像是硬生生被人掰断一般,可他摸了摸,肋骨明明还在。
而这股疼痛,恰恰出现在他用神识去触碰壁垒的刹那。
思及此,他眯起眼来,伸手再度贴上壁垒。可就在他的神识即将再度探出时,金满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道:“不要莽撞,无畏的送死不值得称赞。”
金满是何等人物,一双眼睛毒辣得厉害。
可孟七七不可能不去探究,两人目光相撞,孟七七道:“我再试一次。”
金满不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不过见他目光如此坚决,僵持片刻后便松了手,冷哼道:“死了我可不管你。”
孟七七笑笑,神识再度探出,如一滴水汇入星河倒垂般的壁垒中,仔细、缓慢地探索着,寻找着某种共鸣。
孟七七隐约觉得壁垒中有股让人熟悉的感觉,可这熟悉感究竟是什么,他又说不清楚。
庆幸的是这一次他的肋骨不再那么痛了,他放开手脚探入更多的神识,企图探寻壁垒的奥秘。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极目望不到的地方,正在向这里赶来的兽群忽然停了下来。
为首的巨大兽王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熟悉的气息,无边的愤怒随着它的吼声刺破云霄,震得身后的妖兽都在瑟瑟发抖。
是谁?
谁在那里?!
第167章 知之者
妖兽在发狂, 兽王忽然转向, 偏离了原先的路线。
“阿蛮、阿蛮!”陈伯兮摸着兽王的头,企图安抚它。可是来自兽王的焦躁不安和愤怒却通过它的掌心不断传递到他心里, 让他的脸色微变。
十七御剑跟在一旁, 问:“怎么了?”
陈伯兮道:“能让阿蛮有那么大的反应, 一定是尧光!”
“你不是在说笑?尧光都死了千百年了。”
“这谁说得准呢?”陈伯兮笑着,舔了舔嘴唇, 抬头遥望了一眼这广阔无边的秘境, 道:“能创下如此秘境者,他的生死又岂是谁轻易能定的?”
十七好奇, “你似乎很推崇他?”
陈伯兮摇头, 说:“这不叫推崇, 他很厉害,事实如此,不是吗?”
说着陈伯兮眼珠子一转,道:“与尧光比起来, 你还差远了。”
十七挑眉, “你可别故意激怒我。”
陈伯兮冲他做了个鬼脸, 拍了拍兽王,道:“阿蛮,我们走,别理他。”
兽王长啸一声,驮着陈伯兮呼啸远去。
十七眸光微沉,嘴里喃喃念叨着尧光的名字, 而后笑着追了上去。
管他尧光还是尧暗,打过便是。
与此同时,孟七七被金满一把从壁垒前拉开,喘着气坐在地上。金满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颇为嫌弃地问:“还清醒?”
“师父……”小玉儿扶着他的肩,很是担心。
“我没事。”孟七七抬头望向壁垒,心中的惊骇远大于身体的不适。
壁垒里有尧光的气息!
刚开始他还不确定,反复琢磨,这才确定那股气息与《神京赋》中的气息相差无几。而壁垒中有他的气息,这说明壁垒、甚至是秘境的存在都与尧光脱不了干系。
更荒谬的是孟七七本人还是什么劳什子转世,这让他心中觉得荒诞至极。
这就好像你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偏要这辈子来还似的。
这关他屁事呢?
可金满并不知道转世之事,所以并不能理解孟七七的郁闷心情,听孟七七提到尧光,反而兴致勃勃。
“如果秘境真的与尧光有密切的联系,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只有尧光,这个大夏的开国皇帝,有那个能力抹掉一段历史。让本该世人皆知的事情变成秘密,被他带进棺材里。”
闻言,孟七七的脑海中立刻蹿出一些疯狂的想法。篡改史书、杀人灭口,尧光身为一个枭雄,他有无数种办法守住秘密。
可为什么呢?
秘境里拿到还隐藏着什么更深的秘密么?
金满越说越兴奋,“成武八十五年,建城已远、大夏建朝……这时间必定不是巧合。秘境被壁垒分割,十九个大大小小的秘境被不同门派掌控,按照规定三年一次叩仙大会,无数仙门子弟进入秘境斩杀妖兽,这不正是最好的圈养的方法?就像被田埂分割的田地,稻谷熟了,便该割了。”
小玉儿听得张大了嘴巴,然后就见孟七七点点头,像是听了一个坊间传闻一般,道:“有道理,假设得合情合理。”
“他还造了一座固若金汤的神京城,你焉知这不是秘境崩溃后的最后一道防线?神京之于其他城池来说,太特别了。那么高的城墙,用来做什么?传说尧光帝为了造这座城,一剑把山拦腰截断,而后就在那截面上,打下了地基。”金满继续说道。
孟七七却蹙眉,“可是如果神京真的是他为后人留的后招,为什么又要把秘境之事抹灭得那么干净?这自相矛盾。”
金满仔细想了想,道:“在每个掌握秘境的门派中,都有人知晓阴山的秘密。陈家看守这最后一个无法关闭的秘境,妖兽随时都有可能从秘境中出来,这是各派掌门都应该心知肚明的事情。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只是知晓它的人在少数罢了。”
“可这些都是最浅显的消息,与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所以要么是时间隔得太久,真相在传递的过程中,断了。要么是有另一个,或是一群人,阻断了这种传承。”
“白面具?”孟七七眯起眼。
“不怀疑他们,怀疑谁呢?”金满负手踱着步,而后忽然又灵光一现,道:“尧光传下的真相,尚且断了,那些白面具竟然能一直传承到现在,匪夷所思。你说他们中间会不会有一个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一直、一直注视着我们,直至我们走向灭亡?”
“哇……”小玉儿看看金满,又看看师父,除了这个词已经说不出别的话了。这两日他们总是这样一搭一唱地说一堆特别惊人的猜想,现在就算师父告诉他明天醒来,就会有一只大妖怪把他一口吃掉,他都不会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