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似乎被轻微舔舐掉。这样的动作给了霁摘星一种刺激,或者说是极其熟悉的感觉,脑海中某处记忆点松动着,却在找到关窍之前,霁摘星被刺激的身上都泛起一点绯色。他抓住了盛重灵的衣襟,只是没多大的力气,像是耐不住疑问地问道:“……陛下?”
盛重灵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问道:“很疼?”
霁摘星摇了摇头,只顿了顿才询问:“您在给我上药?”
霁摘星发觉,那发热发胀,不停往外渗出血液的伤口,似乎缓和好转许多。
只是那触感实在是……
他问道:“陛下是……拿唇舌给我上药?”
倒并不是唇舌有药,而是他的体液可解毒也有药性。此时只是简单道:“是。”
“臣惶恐。”
“我倒是没看出来。”霁摘星看不见此时盛重灵的神色,像是要将他吞噬一般凶戾,“今日的事,孤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霁摘星安静听着,看上去再乖顺不过。甚至还有些许无辜,毕竟这件事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
盛重灵仍没放开捂住霁摘星眼睛的那只手,只空闲的另一只,掏出一枚金镂管。
那是一枚信号弹,向苍穹放出,顿时便炸开明亮的“烟花”来,那硝烟是急召,但凡溟灵军者,看到后便会赶来。
在等人前来的时候,盛重灵的手抵在霁摘星胸前,缓缓灌注着内力。
那道热流实在有些许怪异,霁摘星以往也曾经感受过。师父若是探查他修为程度时,便会这般将内力注入他体内,顺奇经八脉游走。
所以霁摘星刹那间,便也以为盛重灵是要探他是否有武功,于是内念口诀,将内力封存在丹田之处。可盛重灵的内力却未曾撤回,只是在他体内游走,又包裹住丹田处,传来温暖的热意。霁摘星适才反应过来,盛重灵不是在探查,而是在给他……传功。
受这般温顺的内力灌输者,便是普通人,也能受益匪浅,何况霁摘星还是习武者,更能让他武功精进一分。
这却不是霁摘星想要的。
他冰凉的手,一下便按住了盛重灵给他传输内力的掌心,似是规劝:“陛下!”
“怎么?”那人声音冷淡,便是输送出这样多的内力,也不见他如何虚弱。
“我热的厉害。”霁摘星想不出别的借口。
“是好事。”
“也心慌得厉害。”他被盛重灵覆住的眼,似无助地颤了颤,声音便变得轻缓了许多,“您抱抱我。”
“……”
盛重灵将遮住霁摘星眼的那只手放了下来,把少年按进怀中,动作粗暴极了,却偏偏未曾触到霁摘星肩上的伤口。
霁摘星方才舒一口气,便发觉盛重灵按在他背部的手,又开始传送内力了。
霁摘星:“……”
好在这次没持续多久,便被人打断了。
提韶的轻功最好,便也赶来的最快。在他身后,是轻骑和兵卫,众多急促却也整齐的兵马声。
盛重灵将龙袍的外衫解下来,披在霁摘星肩上,遮住了他裸露在外的肩背锁骨,又将人抱了起来。
月色之下,盛重灵的神色极为冷淡,杀意滔天。
提韶原以为是盛重灵遇难,才动用硝烟令,一路赶来都有些心惊胆战。这时候看到盛重灵无事,才勉强安了心,但一转眼又见到师兄脸色,打了个寒战——几乎要以为是那星君死了,师兄才这等怒容。
等他走近,才发现这里倒是真有人死了,不过是那个女刺客。
手法看上去,像是他师兄出手。
至于另一人,倒也和死了差不多,还剩一口气。
星君被他师兄抱在怀中,看不清是如何模样。
提韶距着几步停下来,有些不敢靠近如今看上去十分危险的盛重灵,小心指了指那还残存一口气的刺客,问道:“师兄,她该怎么办?”
“杀了。”
提韶又问:“这、不妨审问一下?”
“不需要。”
霁摘星看着自己留下来的活口也要被灭了,低声道:“不审出她二人来历,只怕留有后患。”
盛重灵的脚步便停下来。
他的声音也同样很轻,似乎用内力刻意模糊,便是提韶这样耳聪目明的武林人士,也听不大分明。
“爱妃,孤知道你有所隐瞒。”
“或许回去,你可以解释一下。”
第143章 暴君今日仍未废后(十七)
温热的吐息拂在耳边, 霁摘星微怔,不再言语。
他的面容隐隐被遮在溟灵帝君怀中,掩住了神情,看不大清反应。
霁摘星分明也是身躯修长清癯的男子, 但是这般一蜷缩着, 竟显得他身量很轻般,只占据很小一处位置。若不看细些, 恐怕还注意不到盛重灵的怀中有一人。
盛重灵抱着怀中少年, 迎面碰见兵马, 人数颇众。士兵纷纷下马, 垂首跟随在帝王四周。
马匹的嘶鸣, 和骤亮的灯光笼盖这片地界, 一下子便添上几分肃杀气息。
无人敢去拦看帝君,只有内侍得了命令, 去传召御医。而盛重灵的方向, 也是向着太医院前去。
出了此等祸事, 连帝君都离席, 宫宴自然也再办不下去。
受牵连的人选众多, 不止大梁来使, 连着其他大国来贺的礼臣也被扣住。
人人惶恐不安,恨不得掏出胸中物来证明自己一片忠心日月可鉴,连着带累他们的大梁国, 也跟着恨上了。
大梁来使当真是一下从天上坠落地狱,怕得连站也站不住, 还要扣押的士兵拿武器撑着他们,才不至于抖如筛糠地瘫软在地。
就这幅丢人模样,也不像有胆气能袭击溟灵帝君的刺客——但是将刺客带来的罪名, 却也难以逃脱了。
此时大梁的来使,也只在心中期盼。但愿帝君当真对他们的小殿下极为宠爱,能看在大梁是其母国的情况下,不至于太过问责大梁。
宫殿外的喧哗声未平,炸裂开的信号弹声响与马蹄声并行,直教人心中惶恐难安。他们一行人被拘在宫殿中,看似待遇尚可,实则只一轻举妄动,便能见到卫兵拔刀。
雪亮的刀面映亮他们此时的惨淡面容,已将牢笼困兽一词体现的再淋漓尽致不过。
大梁来使并不知晓,如今被他们寄予厚望的“小殿下”,此时也是自身难保的境况。
.
盛重灵透露完那句话后,倒没有再紧接着逼问。只留霁摘星一个人思索,盛重灵所知道的“隐瞒”,到了哪一步,而他要怎么解释才好。
说来还是他的破绽太多,露出的马脚不计其数。霁摘星想着,便忍不住微叹出一口气。
不过好在,盛重灵得知的秘密,应当不是什么致命的消息,要不然也不会依旧带他来太医院治伤——
霁摘星走着神,便忘了忍痛,等到那伤药敷上,白绸缠绕过他的肩胛时,他经不住地微微吸了口气:“嘶……”
那声音是极轻弱的,临到末尾的时候,少年甚至已经忍住了,绝不会再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但这样含糊的低吟,却还是教盛重灵听见了。
他上前一步,又一次将霁摘星揽在怀里,让霁摘星的背部暴露出来好上药,身前却有个可以支撑的点。
扶住少年身体的手传渡着内力,似乎将那极致的痛楚给揉散了些许。
帝王的目光,也顺势落在了给霁摘星上药的太医上。
岑老年事虽高,却尚耳聪目明,经验老道医术极精,便是在太医院中,也是极为得脸的人物。
因为医术高,他也不大畏惧这些显贵。
便是人人怖畏的帝君,岑老也只当做是身份更高些的患者对待,这还是他第一次,察觉到了胆战心惊。
尤其是他能从帝王的目光当中,读出一股威胁意味,似是在警告他的动作要再轻一些。
但这般深的伤痕,又哪里是大夫能处理精细便无妨的。
岑老将药带缠上,动作小心无比。
只将伤口处理好后,便俯身跪地等待差遣,大气不敢喘一声。
而这个时候,岑老也听到方才还无比骇人,让人畏惧的帝君,此时声音竟是十分轻缓,几乎带着一点哄人的意味。
“……好了。”盛重灵的声音低哑,小小地调整了一下少年靠着他的动作,不甚熟稔地安抚,“没事,不疼了。”
岑老趴跪在地上,只当自己是一座泥塑才好,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帝君这样小心哄着他的男妃的模样。
虽是极力地缩小存在感,但岑老还是被抬头看了他一眼的帝君遣了出去,连着旁边伺候的药童侍卫,也一个不留。
旁边的人骤然离开,霁摘星的眼睫微颤了颤,不得不接受自己要和帝君独处的状况。
“殿下先前问我的话……”
盛重灵又想起来要算账。
便见到怀中的少年,抬起头来,眼角还覆着一层极淡的薄红,原本抵在唇边的质问,这个时候却变得艰难起来。
只不过他瞥了霁摘星一眼,见到他本便单薄的肩颈上,缠绕着的一层白绸。
才又将火气挑了起来。
“这个时候怕疼,被人挟持的时候,怎么也不见你反抗?”
被质询时,霁摘星的眼皮底下隐隐跳动。他垂下眼来,神色实在显得乖顺无比,睫羽又是低低敛着的,好似一只折翼落下的蝶。
直让人的火气,刹那间便消下去。
霁摘星拿不准自己是不是会武功一处暴露了。
但这种被质问的时候,既不能承认,也不好撒谎,只声音极轻地道:“星君知错。”
知错、你又知什么错呢——
盛重灵的目光渐冷,索性和他挑破了问道:“你的武功,应在两个刺客之上,为何会被挟持?”
又为何……会被伤成这样?
被帝君叫破,大概因为霁摘星早自觉破绽颇多,倒没如何惊惶,甚至有种尘埃落定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