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风澈皱着眉关上窗,片刻后终于找到了噪音的来源——是他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仿若春日里的声声惊雷。
它怎么跳得这么快啊……?陶风澈有些迷茫地想。
而他又是为什么,因为徐松的那几句话,而产生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呢?
···
陶风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书房里走出来的。
他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地晃回了房间,下楼梯的时候还险些因为心神不宁而一脚踩空,周遭侍立的佣人被吓了一跳,陶风澈本人却完全没意识到,一直等到洗完澡后躺上床,他离家出走许久的智商才终于回了笼。
陶风澈盘腿靠在床头,有些困惑地伸手揉了揉脚踝,搞不懂它为什么会不断传来钝痛,下一秒,手腕上的伤口也被牵扯到了,出其不意地刺痛了一下,让他不由得皱紧了眉。
但比起探究脚踝为什么会疼,他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陶风澈拿起手机,打开聊天软件。
【陶风澈】:[睡了吗?]
几乎就是发出信息的下一秒,手机便震动了一下,收到了回复。
【汪源】:[陶哥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有十二个小时的时差,我这边现在是早上十一点。]
【汪源】:[你找我有事?]
陶风澈看着聊天窗口,有些出神。明明早就已经下定决心了,可事到如今,却没来由地有些难以启齿。他沉吟良久,最终还是将那个困扰他好久的问题写在了聊天框内。
【陶风澈】:[如果你突然知道你爸给你安排联姻了,你会怎么办?]
【汪源】:[?]
【汪源】:[陶哥,你是不是傻掉了?像咱们这种人,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一辈子都要为家族奉献,婚姻也不过就是个筹码,这种事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
【汪源】:[怎么今天忽然问起这个,咋,你那个便宜哥哥终于准备把你拾掇拾掇卖了?卖给谁家了啊?快给我说说,我去通知严伊一声!]
字里行间都是藏都藏不住的幸灾乐祸,陶风澈闭着眼睛都能想到汪源满肚子坏水一脸挤兑的样子。
若是换做往常,汪源都挑衅到这份上了,陶风澈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可偏偏他今天有求于人,只得忍下这口气,假装没看见汪源的挑拨,继续追问道。
【陶风澈】:[那你会怎么想?]
汪源有些傻眼,不明白陶风澈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但还是老实回答。
【汪源】:[能怎么想?既来之则安之呗,反正也反抗不了,好好相处一段时间,说不定就处出感情了。实在不行那就各玩各的,这不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吗?]
面对着这个跟他预料中不一样的答案,陶风澈皱紧了眉,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速度几乎快出了一道残影。
【陶风澈】:[那你不会感觉到期待吗?]
【汪源】:[啊?期待什么?]
【陶风澈】:[……呃,我刚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感觉有点期待……]
“噗!”汪源刚喝了口咖啡,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全喷出来了不说,还呛了个半死,整个人躬成了只虾米,咳得撕心裂肺。
他今天难得起了个大早,坐在酒店的咖啡厅里补暑假作业。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落地窗外是静静流淌着的河流,周围间或传来克制着音量的交谈声,一切看上去都是岁月静好的样子,完美符合旁人对上流阶级悠闲生活的向往。
现在全毁了。
汪源闹出来的动静太大,咖啡厅中的不少人都望了过来,目光中暗藏着一丝鄙夷,附近还响起了带着嫌弃的窃窃私语声,可汪源已经旁若无人地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他迅速拿起手机,用纸巾擦了擦屏幕上的咖啡,迅速用一屏幕的感叹号刷了屏。
【陶风澈】:[?]
下一秒,汪源的信息继续到来。
【汪源】:[卧槽卧槽卧槽……当然不会啊陶哥!]
【汪源】:[你红鸾星动了啊你没发现吗!我靠真是大新闻,这事儿说出去多少beta跟omega都得心碎一地啊!]
【汪源】:[怕你这个刚开窍的朽木脑袋听不明白,我再把答案给你一遍:不管那个婚约对象是谁,你喜欢他。]
陶风澈愣在了原地。
……喜欢?
他喜欢随月生?alpha对omega的那种喜欢?
怎么可能呢!那可是他哥哥!
陶风澈下意识地就想矢口否认,可反驳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而另一道动静已经大到他无法忽视的地步了——
陶风澈缓缓伸出手放在心口,用力摁了摁,像是想让心脏跳动的速度慢上一些。再这么跳下去,它就要从胸腔中直接蹦出来了。
那颗在随月生喝醉酒的夜晚中破土而出的种子,在陶风澈不知道的时候,一直静悄悄地向上生长,终于在这一天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
而陶风澈也终于意识到了它的出现。
第72章 纠结
半小时后。
一片漆黑的房间中,唯二的光源来自于从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和院子里暖色的路灯,勉强能够让人分辨清物体的轮廓,和床上那一个隆起的鼓包。
陶风澈裹着被子平躺在床上,眼睛发直地盯着天花板,像是上面有什么亟待解决的世纪难题,可他目光的落点却四散在空气中——一言以蔽之,毫无焦点。
自从得知自己的心意后,陶风澈已经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在床上躺了大半个小时了。
一天之内辗转静浦两端,又费尽心机跟两只老狐狸打机锋,按理来说,他应该一沾上枕头便睡过去,可他现在毫无困意,心中还像揣了只过于活泼的兔子,也不知它是在他的心脏上疯狂蹬腿还是玩命蹦迪,总之,陶风澈被它踹得心律紊乱,以至于无法保持稳定的呼吸频率。
空气中像是飘荡着朦胧的灰尘,可当陶风澈定睛去看时,它却又忽然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尖锐的刺痛,从眼眶中四散开来,眼球干涩得要命,他条件反射地闭上眼,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一瓶眼药水。
清澈的液体滴入眼中,带来一阵熟悉的薄荷感,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陶风澈闭着眼转了转眼珠,长长地出了口气。
……说起来,他第一次滴眼药水,就是随月生给他滴的。
陶风澈的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了这么一句话,紧接着便又出了神。
他小时候睫毛长,很容易就会掉到眼睛里,用手揉一揉也就出来了,偏偏那天一直揉不出来,整只眼睛都红了,像只可怜巴巴的兔子。
徐松手里拿着眼药水,焦急地站在一边,却又帮不上忙——陶风澈对于滴眼药水这件事特别抗拒,他刚才又试了几次,结果后者不是条件反射闭眼,就是拼命挣扎,怎么都滴不进去不说,几次下来,小朋友的眼里包了一泡泪,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随月生冷着张脸在旁边围观了全程,冷不丁地开口:“我来试试吧。”
陶风澈抽噎两声,抬头瞄了一眼哥哥,内心挣扎半秒后,乖乖地凑了过去。
两分钟后,陶风澈的头枕在随月生的大腿上,被随月生摁在怀里,人生中第一次滴进了眼药水,凉得他整个人一激灵。
再往后,这个牌子的眼药水他一用就是很多年,前两年这家公司爆出桃色新闻,股票暴跌的时候,他还授意徐松拿他的压岁钱买过他们的股票,美其名曰投资练手,股票抄底,实际上就是怕公司倒闭,以后没有眼药水用。
……这样下去不行。
眼见着回忆有刹不住车的趋势,陶风澈赶忙从中抽离出来,心中喃喃自语,躺平放空了好半天,终于还是决定顺应本心。
他翻身,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验证面容ID后解锁,然后打开聊天软件,一套操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在心里模拟了许多遍的结果。
紧接着,陶风澈面对着那个备注为“哥哥”的聊天窗口,陷入了沉思。
[哥哥,我好想你!]
不行不行,太热情了,显得有点幼稚。
陶风澈迅速将这一行字从输入框中删除,无意识地咬了下嘴唇,重新打字。
[哥哥,牧场那边最近送了新的牛奶。]
不行不行,这个好像也有点怪,而且这么一说,随月生肯定就知道每晚的睡前牛奶都是他煮的了,其中包括那杯变了质的,也是他的手笔……
陶风澈的脸上写满了惨不忍睹,他在床上打了个滚,再次将输入框清空,微微皱着眉开始重新打字,仿佛面对着的不是一个聊天窗口,而是一场性命攸关的战役。
他斟酌着措辞,力求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更加成熟一些,像是一个可靠的男人,而不是那个只会哭哭啼啼地跟在随月生的屁股后面到处乱跑的小鬼,然后他端起架子,矜持地打下了一行字。
【陶风澈】:[哥哥,我已经安全到家了,工作一切顺利,明天继续去研究院学习,你那边怎么样了?]
他上一次联系随月生是两天前——他给后者发了条短信,汇报自己下一阶段的工作安排。当天晚上,他等了近两个小时,随月生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陶风澈抓住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还成功缠着随月生加了社交软件的好友,这是他们第一次用软件交谈,陶风澈已经做好了至少等一个小时的准备,可这一次,随月生的回复却来得很快。
【随月生】:[还好,没遇到什么事情。你去研究院学习是一方面,但学校那边也不能落下。你的暑假作业完成的怎么样了?]
“……”
陶·成熟男人·风澈的伪装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迅速戳破,立刻便被打回了原型。
闷闷不乐的男高中生抿了抿嘴。
【陶风澈】:[写完了,你就没有别的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信息刚一发出去陶风澈就觉得有些不妥,这话像是带着怨气,饱含对随月生的不满。他手忙脚乱地想撤回信息,可聊天框上面的那行备注已经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的字符,他眼一闭心一横,试图转移话题。
【陶风澈】:[需要我拍照给你检查吗?]
“对方正在输入……”一直持续了几分钟,就当陶风澈开始怀疑随月生是否写了一篇小论文时,后者的回复终于来了。
【随月生】:[不用拍照,我过几天就回来了,等回来之后直接检查吧。]
【随月生】:[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给你带点礼物回来。]
……犯规了啊!哥哥你犯规了啊!
陶风澈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收到这样的回答,空气中像是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枫糖味,甜得有些发腻。他浑身僵硬了一瞬,像是没反应过来,下一秒,陶风澈瞪大了眼,眼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继而一路蔓延到了嘴角。
【陶风澈】:[只要是哥哥送的,不管是什么我都喜欢。]
【陶风澈】:[家里这边一切有我,你不用着急,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记得跟我说一声,我让徐伯去接你。]
随月生一哂。他那辆Karlmann King还停在陶氏总公司的停车场里,到时候让司机直接过去接他就行,根本就没必要劳烦祖宅那边的人。
但陶风澈话语中暗藏的关心让他感到熨帖极了,于是他没提醒陶风澈这件事,回忆片刻后放下手中看到一半的财务报表,又翻了翻随身携带的本子。
【随月生】:[好啊,不过还是有点事情要做的。]
【陶风澈】:[是公司那边的事吗?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随月生】:[这个你可能帮不上忙。]
不是,什么事儿这么重要啊?
他堂堂陶氏准·继承人,现存于世的唯一一个陶家血脉,怎么就帮不上忙了?
不会又是跟江景云有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