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即便后来傅友德得到重用,一路高歌猛进成了大明的开国功臣,在非官方场合见到常遇春时,他依然坚持执学生礼,只可惜常遇春在洪武二年行军途中忽然病逝,享年不过四十。
傅友德拉着儿子讲解了好一段开平王轶事二三,这才摆出架势在大帐内给儿子演练了起来。
正演到一半,副将蓝玉求见,傅友德也毫不在意,甚至在看到蓝玉面上并无紧张神态时还拉着他一起耍耍。
蓝玉性格豪爽,见傅友德打的是常家拳顿时来了兴致,也没问这屋里站着的小孩是谁就一招一式舞了起来。
虽说中军大帐是如今大明军事体系最高的管理中心,但这毕竟就是个帐篷,受制于材料,此处的宽幅依然十分有限。
大家老老实实坐着讨论还好,但让两个大男人抱团打拳着实不是一般两般的勉强,木白最后不得不挪着步子到了角落里,以避开两人凌冽的拳风。
不过此二人间的和谐气氛并未持续多久,没过一会,两个大老爷们便开始就第八式究竟是叫做乳虎啸谷还是叫做虎啸山林争论开了。
木白的表情亦是从兴奋转为了无奈,好在有情报官进门打断了二人的争吵,并且适时阻止了这即将发展成全武行的混乱局面。
傅友德临行前将木白两兄弟打包交给了蓝玉,在这位回来修整的副将军反应过来前大氅一抖,披甲执锐兴致勃勃地出征去了。
被上司临行托孤的蓝玉和木白两兄弟面面相觑,木白拉着弟弟先一步冲着对方抱拳行礼,仪态十分到位。
蓝玉摸了摸鼻子,有些头疼地看着两个小孩:“你们先起来,那个,按说咱第一次见面,但我出来打仗的也没准备,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见面礼咱就先欠着,等回了应天我再补给你俩。”
一边说他一边打量了下两个小孩,不由微微皱起眉来。
木家两兄弟一看就是当地人。
滇地日照强烈,他手下的那些此前在北地驻守的糙汉到了这儿都能算是皮肤白的,当地的滇人皮肤就和这两小孩一样,活像是抹了炭灰。
除了皮肤黑,二人也都穿着当地人的衣裳,虽然细细一看两张小脸都长得很是机灵,但是单单一个当地人就足够让蓝玉的好感度降低了。
他有些不明白他的这位好长官到底在搞什么,干什么不好居然将两个当地孩子收作了养子,带回去也不嫌磕碜。
不过到底是上峰交给的任务,纵然不是那么情愿,他还是招呼两人去了自己的帐内,按着脾气教起了拳法。
别误会,这可不是他有多主动,而是想着早点教完早点结束,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两小孩看了两遍后居然就能跟着耍起来。
大的那个也罢,步伐气势看着应该都是练过的,小的那个才多大,小胳膊小腿的居然还挺有劲。
“文儿一直有锻炼哒!”木文撩起了袖子展示了下自己的小胳膊,还故意学着军汉凹了个猛男造型,他那手臂上居然还被他憋出了一小块凸起。
当然,这事实上并不是肌肉,只是肥嘟嘟的胳膊肉而已,但木小文不知道啊。见成功震撼到在场人后,木文还试图拉起裤脚也给人展示一下自己的大腿肌肉,不过被他阿兄无情镇压了。
“哦哟,你平时怎么锻炼的啊。”蓝玉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胳膊,发现的确还挺结实顿时就觉得好玩了。
他今年不过三十出头,正是不爱着家的年纪,加上常年征战在外,家里又只有一个闺女,蓝玉还真没见过这么好玩的男娃,不由像是个怪叔叔一样和木小文搭起话来。
他甚至还兴致勃勃地看着木文给他演示了一遍自己平日里的锻炼方法。
在此必须要重申一句,木文真的是一个精力非常充沛到天赋异禀的小孩。
木白早期给弟弟安排的训练项目也十分克制,但是木文很快就将训练项目吃透了,从最早完成训练后在晚上呼呼大睡,到了后来还能乱蹦乱跳。
若不是生怕木文太早练武长不高,小孩的训练项目还能加,但尽管没有训练,木文平时也会跟着兵哥们出去跑跑跳跳,兵哥们训练时候他也在边上看着。
孩子的模仿能力强,木文把那些招式耍出来居然还挺有模有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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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那句老话是对的,你永远也不知道孩子离开你的时候到底学了什么。
蓝玉倒是有些惊喜,他问了几句之后当真给予了些训练建议,不过他和木白一样,同样不赞成小朋友太早开始进行负重锻炼,但练习常家拳倒是无妨。
在常遇春去世后,傅友德便隐隐有了常系武将接班人的名头,身为常遇春妻弟的蓝玉如今是傅友德的副手,如今看到傅友德收了两个颇有武学素养的小孩为养子,他自觉抓到了重点——恐怕这是老傅想要培养的常系第四代啊!
GET到了这一点后蓝玉顿时就兴奋了,正好他这次是回来的任务就是修整顺便镇守昆明大后方,除了虽是要准备给出战的傅友德、沐英等人支援外也没别的任务,干脆一门心思教小孩了。
作为少年成名的天才,蓝玉是真的不能理解那些连一个口令一个变阵都要理解训练半天的兵士,此前对带徒弟也是没有半点兴趣和耐心。
但现在他发现,他不是不想带徒弟,他只是不想带笨蛋而已。像木家兄弟这种理解能力优秀还有出色身体条件的,简直是多多益善来多少收多少啊!
所以当两个月后傅友德得胜归来,他的心腹爱将便一脸认真地对他说想要将两个小孩收为义子什么的,也不是那么让人意外的事情吧?
……个鬼啊!
风尘仆仆的傅友德一脸复杂,感觉自己被偷家了。
这感觉可真他奶奶的糟糕。
第31章
常言道,物似主人型。
坤宁宫,这座居住着大明国最尊贵的女性的宫殿就和它的女主人一样朴实清丽。
马皇后不喜铺张,宫内自建成后再未整修不说,更是以萝卜白菜油菜花替换了奇花异草,以织布、缫丝机替代了名贵摆设。这座宫殿内少数能称得上奢侈精美的,均是来自于她的儿子所赠。
朱元璋子嗣众多,不光亲儿子,养子、义子亦是有一堆。作为这个大家庭的当家主母,马皇后对所有的孩子均是关爱有加,悉心照顾,每个孩子的生辰、荣誉乃至于童年丑事她都记得一清二楚,无论孩子在哪处,都能时常收到来自母亲的关怀。
也因此,朱元璋的孩子们对这个母亲均是十分敬重,无论是分封到各地驻扎的亲子,还是在各处征伐镇守的养子,一旦发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母亲,久而久之,马皇后的宫殿就被这些孩子们的心意填满。
不过今日,这些收藏中即将增加一个新玩意。
大明王朝的开国皇帝,洪武帝朱元璋兴致勃勃地跨入了坤宁宫,这位戎马出生的皇帝步伐太快,以至于通报声响起的时候,他已经进入了内殿。
朱元璋一手捏着个盒子,另一手一伸,将闻声下拜的马皇后扶了起来,然后转身坐到了八仙桌的主座上,一系列动作熟稔极了。
“媳妇,你快过来看,傅友德寄了个好东西来。”
马皇后抿唇一笑,在他对面落座后给他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又举起帕子给人擦了擦额头:“傅将军?他不是在云南?大老远的捎什么了让你高兴成这样?”
“嘿嘿,你绝对想不到那粗人给咱寄了什么。”朱元璋将自己的脸凑过去让老婆擦,一脸美滋滋地说:“他给咱画了幅画。”
“画画?”马皇后一讶,她不由眨了眨眼,似乎有些难以理解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这,这老傅去了一趟云南,还被熏陶出了这功夫?”
“想不到吧?”朱元璋冲她挤挤眼睛,亲自打开了匣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几张画纸,边上伺候的内侍立刻十分有眼色地凑了过来充当个人体展示柜。
“怎么样?”朱元璋轻轻弹了下画纸,那表情竟也带了几分小骄傲来,见着老伴脸上惊奇讶异的表情,更是露出了满足的神色。
马皇后是真的有些惊奇,画纸上那人头戴凤翅盔,身着全套身甲,肩戴掩臂,胸前一方护心镜明光煌煌,箭袋长刀齐具,模样神态均可称之为栩栩如生,极其英武。
最重要的是,画上人比起此前朱元璋寻来的宫廷画师更要像本人,她一眼就可看出这是谁来:“这画的可是英儿?”
“是咧。”朱元璋哈哈一笑,又给人看了第二张,画上人亦是覆甲执锐,只是年龄稍长,眉宇间更是透着一股锐意“蓝玉?这可是蓝玉?”
“对咯,你再看看这个。”
这次,马皇后更是惊喜:“哎呀,这可是春儿?一年不见,长大了,也壮实了!”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看画,又看看朱元璋,有些不敢置信道:“这,这老傅去了一趟云南是去打仗了还是去拜师了?”
朱元璋终于憋不住了,他拍着桌子哈哈大笑:“不是咱看不起他,就这老小子拿起毛笔就头痛的病,就算是吴道子活过来都教不了他。这画是他画的,也不是他画的。”
说着,他拍拍马皇后的手示意她跟着来,就在坤宁宫的小院中,不知何时被摆放了一个小帐篷,朱元璋走到那小帐篷前,掀开帘子示意马皇后进去,帘子一落,他则坐到了帐前的一张椅子上,然后心满意足地听到了老伴一声新奇又惊诧的呼声。
“怎么样,咱是不是出现在了画上?”
马皇后掀起帘子,探出头看看朱元璋,又缩回去看了眼画纸,顿时乐了:“原是如此,我说呢,老傅怎么会有这雅兴。这是滇地的画画法吗?”
“不是,是他养子教的。”朱元璋踱到帐篷边上,示意马皇后和他换个位子,等马皇后坐过去后,他一边执笔临摹一边道:“这老小子军情就给我写了一张纸,剩下的全是写的他那两个养子。”
“两个?”马皇后有些不自在地在座上挪了个方向,立刻被朱元璋喊着制止了,她一边换回之前的坐姿一边问:“怎么一下子收了两个?”
“说是一对兄弟,都是习武的好苗子,难得的是心性、品格都是一等一的,老傅实在是见才心喜,又觉得和人投缘就动了心思。啊对了,他还说蓝玉也想将两个小娃认作儿子,所以特地说让咱给他做主,赶紧帮他给小孩入籍,免得小孩被骗走了。”
“永昌侯也?”马皇后眉头微微蹙起,“我若没记错,他就一个闺女,还没亲子吧?”
“是啊,蓝玉那小子说认个义子,以后也能帮着照顾他闺女。”
“胡闹,”马皇后轻叱一声,语气中却没多少责怪,反倒有些啼笑皆非的味道:“他的闺女以后能有谁欺负,不怕他大明永昌侯提着刀上门啊?”
老朱倒是很能体会爱将的心情,他摸了摸下巴:“这个……媳妇你就不知道了,老爹出头和兄弟还是不一样的。”
“这有什么不同?”马皇后有些纳闷地看了小黑屋一眼,见朱元璋只是嘿嘿笑不回答,眼神立刻转向了跟着朱元璋过来的徐辉祖身上,“辉祖,你说说。”
被殃及池鱼的青年面上露出了一丝迟疑和尴尬,他抿抿唇,冲着马皇后躬身,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反倒是帐篷内的朱元璋见他这样乐得直拍膝盖,见媳妇眉头渐渐竖起,看过来的眼神愈加锋利,这才开口:“辉祖,无妨,你说吧,朕保证,你的话就在这个院子里,绝对传不出去。”
“是,”青年刚毅的脸颊上染上了一抹薄红,他低着头沉声道:“女郎若是受了欺负,父亲终究是长辈,还是要以和为贵的。兄弟却是无妨,大可校场见。”
这话的意思就是,家里的闺女要是有什么不开心了,老父亲即便牙花子都咬断了也得为了闺女未来的生活以及亲家关系忍耐几分,但是兄弟就没关系了,可以直接撩袖子把人揍上一顿解气。
咳咳,这其实是大部分家中有女儿的人家那不上台面的男儿共识来着,一般都不会告诉姑娘们。
马皇后本是家中独女,并无亲身兄弟,表兄弟亦是因为战乱断了联系,故而此前并不知道这个道理,乍闻此言她还有些惊诧得眨了眨眼睛,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那不是挺好的,你作何扭捏……”
话一出口,她就乐了,见徐辉祖那一脸尴尬的模样更是乐不可支。
徐辉祖当然尴尬扭捏啦,他是魏国公徐达的长子,也是爵位继承人。朱元璋极其信任徐达这位开国功臣,也相信他们家的家风和人品,于是徐达的长女甫一成年他就立刻带着妻子上门去求娶。
没错,徐辉祖的长姐正是朱元璋四子朱棣的妻子。
所以让徐辉祖现在开口说如果女眷被欺负,兄弟们就要和姐夫/妹夫校场见什么的,可不就是说如果朱棣欺负他大姐,就得做好了撸袖子的准备。
这在寻常家庭无妨,但是在大明第一家庭面前,咳咳,那可是有够大逆不道的。也难怪他非得在洪武帝说赦免之后再开口而来。
见小青年脸都憋红了,马皇后十分体贴地转变了话题:“原是如此,那看来蓝玉要给女儿找个义弟的事儿还挺重要……说起来,重八啊,咱们家的小子是不是也有……?”
“哎,这个问题你们女人家不需要知道。”朱元璋轻咳一声,虽然如此说,但也悄悄透露说:“别的几个咱不知道,不过小四出嫁时候,咱们家在京的几个小子可都没闲着。”
马皇后闻言微微蹙眉,笑着婉言道:“小四家的驸马都尉可是此前科举上来的,可是个文人,你得让他们悠着点。”
四公主安庆公主是马皇后亲生的两个公主中的幺妹,作为嫡女又是小妹,安庆公主自幼便被宠着长大,在马皇后的教导下,小公主既娇憨可爱又乖巧懂事,因此很得朱元璋的喜欢。
故而在她的夫婿挑选上,朱元璋也是极其上心。
驸马都尉欧阳伦是进士出身,有着实打实的学问,加上出身平民家庭,朱元璋选择他无疑是要给天下树立一个大明“唯才是举”的典型,可以说只要此人有些才干,不要走歪路子,未来定然前途无限。
考虑到如今大明的官场主要是由豪强勋贵占领,欧阳伦这一科举入官的新势力也需要一把助力,驸马的身份就是他的助力。
因此朱元璋对此事自然心中有数,别看几个皇子是去警告驸马别欺负他们妹妹,但在外人看来此举又未尝不是亲厚。
打打闹闹的才是自家人,彼此恭敬客气的那才是外人咧,就像这傅友德和蓝玉,如果不是当真和他亲厚,哪会特地来同他说要认儿子的事哟。
想到这儿,洪武帝心中就有些乐呵,如果这两人现在在他面前,他非要鼓动两人打一场,爷们吗,有事就拳头说话呗。
至于木家兄弟被两人抢着认儿子的事,朱元璋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人才嘛,有人抢着要是正常的。
而且看傅友德那老小子信中所写,这儿郎是因为为了让滇地得到更好的治理特地将祖传秘法(←给领导的信要艺术加工一下)教给了傅友德,有这份心就是个好的,更不必提老傅吹嘘的小小年纪文武双全了。
如果是当年他遇到这样的小孩,恐怕也要撸起袖子参与抢夺队列,儿子嘛,自然是多多益善。
只不过现在他可以稳坐钓鱼台,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