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恕却并未理会对方的讨好,摆了摆手,冷声道:“咱家亲自来审。”
他身上的寒意本就未散,又刻意学了掌印太监高贤的模样,掐了些嗓子,将一个阴鸷太监的模样拿捏十足,叫船舱里的几个人都打了个哆嗦。
四名兵士顿时不敢再多言,乖觉地退到了边上去。
薛恕上前,看着被吊起来的中年人:“姓名。”
“孙、孙二雷。”中年人在水中就见识了一回对方的狠辣,也并不是什么硬骨头,连忙交代了。
薛恕又问:“会写字吗?”
虽不明白他为何要问会不会写字,但孙二雷还是连连点头,讨好道:“会的,会的。”
薛恕这才颔首,似满意了,对边上的兵士道:“先把舌头拔了,免得问话时吵到了殿下。”
孙二雷表情一僵,就要求饶。却又被他阴冷的眼神吓住,整个人恐惧地打起摆子来。
接下来的审问便十分顺利了。
被拔了舌头的孙二雷几乎吓破了胆,将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了。
薛恕拿到了画押的供词,满意出了货舱。
后到一步的赵霖正等在外面,见他出来便迎上来:“薛监官,可审出结果了?”
薛恕点头,又问他:“殿下可睡醒了?”
“醒了。”
薛恕闻言便要上楼去,想起什么来又停住,轻描淡写道:“画押的供词我呈给殿下,那两人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窥探殿下行踪,意图不轨,便扔河里喂鱼吧。”
说完,仔细拂了拂衣裳上的灰尘,去回禀殷承玉了。
留下的赵霖去货舱看了一眼,便拧了眉。
那两个犯人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四肢扭曲成怪异的姿势,张开的口腔里没有舌头。其中一个尤为凄惨,不仅挖了左眼,连双手的手指也被斩了,只留下了右手一根画押的大拇指。
赵霖拔刀了结两人的性命,才命人将尸体抛入河中。
*
薛恕去见殷承玉时,他正捧着碗姜汤小口喝,眉头拧得死紧。
见人来了,先是不悦地剜他一眼,才道:“问出什么来了?”
他觉浅,底下的护卫呼啦啦上楼时他就被惊醒了,才知道船上混入了奸细。
“请殿下过目。”薛恕将供词呈给他,又观察他的面色:“殿下看起来好了些。”
殷承玉细细看供词,没理会他的话。
这姜汤确实有些用处,虽然辛辣难喝,但半碗下去,那种胃部翻涌的感觉就被安抚住了,不然他也不会忍着不适继续喝。
“漕帮的人?”殷承玉看完,将供词扔到案几上:“看来是万有良急了。”
虽然这两个奸细只吐出了漕帮,没有指认万有良。但略微想一想,此时最在意他的行踪、又想趁机要他命的,除了万有良之外,不做他想。
竟然在通州码头就迫不及待地安排了精通水性的人跟在船上,看来这长芦盐场,不仅养肥了万有良的荷包,也养大了他的胆子。
“那两个人呢?”殷承玉轻轻敲着案几,正思索着怎么给万有良送份大礼,就听薛恕说:“杀了。”
殷承玉骤然看向他,不快道:“怎么就杀了?留着许还能派上些用场。”
“妄图刺杀殿下,千刀万剐亦不足惜。”薛恕却是丝毫不知错,语气阴沉,眉眼间戾气萦绕,又恍惚有了几分上一世的影子。
殷承玉顿时止了声,知晓再与他多说也无益。
薛恕就是这么个人,表面看着人模人样,其实内里流的是狼血,偏执又残忍。他对于自己的东西看得十分紧,从不容许有任何人觊觎。
上一世但凡是刺杀他的刺客,薛恕便是将这两京十三省都犁过一遍,也要将人揪出来,剥皮充草,以儆效尤。
如今两人的关系虽然变了,但薛恕的性子,却是半点没变。
可真是自小到大的狗脾气。
殷承玉心里骂了一句,却没再与他在此事上纠缠。
反倒是薛恕沉着眉眼:“万有良如此猖狂,天津卫之行,恐怕不会太平。”
“再硬的铁板,孤也能砸开一道缝来。”殷承玉哼笑了一声,往后靠进椅背里,神色并不怎么在意。
上一世他也曾彻查过盐政。只不过那已经是他幽禁五年后回宫的事了。
当时他重回朝堂,急需功绩。又正逢边关起战事,国库空虚。他便将主意打到了盐政上。五个盐使司不知道养出了多少硕鼠,国库缺钱时,可不就得拿这些老鼠开刀?
当年他都闯过去了,如今又有何惧之。
想到明日才抵达天津卫,殷承玉便暂时抛开了这些烦人的事务,起身到贵妃榻上躺下,对薛恕招了招手:“过来,给孤按按腿。”
——先前薛恕给他按了会儿太阳穴,手法倒是非常不错。
一回生二回熟,薛恕依言脱了靴子上榻,将他的两条腿抬起放在膝上,控制着力道轻轻揉捏。
殷承玉舒服地喟叹一声,眯着眼瞧他:“孤让你按腿,你心里可有不满?”
感受着手中柔软纤细的触感,薛恕低垂着眼,掩下眼底波动,摇头:“能伺候殿下,是臣的荣幸。”
殷承玉被他顺从的模样取悦,笑道了一声“谄媚”。
作者有话要说:
狗勾:绝育狗勾好难演。
第11章
第二日傍晚,漕船在天津卫马家口码头靠岸。
天津乃三会海口,漕运兴旺。码头河面上大小船舶多不胜数,一艘艘载满货物的漕船有序停靠,码头上工人往来忙碌,一派兴盛气象。
殷承玉站在甲板上看了半晌,才缓步下了船。
万有良并天津卫镇守总兵、河间府知府、静海县县令等人,带着浩浩荡荡的下属随从,早早就侯在了码头上。瞧见殷承玉下来,立即殷勤地迎了上来。
“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千岁。”
一众大小官员殷勤问安,各个脸上笑意满满,若是不知道的,恐怕以为殷承玉是来出游,而不是来彻查长芦盐政的。
“诸位大人免礼。”殷承玉微微颔首,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之人,将他们的面貌名姓与记忆里对应。
“这一路舟车劳顿,下官特在南川楼备了接风宴为太子殿下接风洗尘。”
开口说话的乃是万有良,他身量不高,体型偏胖。凸起的肚子将绯色公服都撑了起来,腰上的金荔枝腰带紧紧绷着,好似下一刻就会受不住崩开来。
他端着一张极谄媚的笑脸,肥肉在下巴处堆了三层:“还望太子殿下赏脸。”
从前殷承玉也是见过万有良的,那时他还不如现在痴肥,是个面相和善的微胖中年人。没想到来了此间不过两年,便换了一副模样。
殷承玉看见他这模样就觉得发腻,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却没有拒绝:“漕船不便,孤先去行馆换身衣裳。”
说着目光自人群里扫过,似乎才发现一般道:“怎么没见方御史?”
万有良听他前头半句话还没来得及笑,就因为他后半句话僵了脸。他脸上的肉褶子颤了颤,笑道:“前些日子盐使司衙门走水,方御史不慎受了些伤,正在养伤呢。”
“原来如此。”殷承玉点头,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深究。对万有良道:“万大人,前头带路吧。”
此次落脚的行馆,是征用的盐使司衙门下属的一处三进院落,不知道是不是万有良特意吩咐过,院子虽然布置得清雅,却并没有什么富贵之物,处处都显出一丝与皇家不符的“寒酸”来。
殷承玉对此不置一词,带着自己的人马进了院中。
薛恕领着五十名四卫营精英,将整处院落密不透风地防守起来。至于剩余兵士,则在卫所当中暂时安顿。
待殷承玉更衣出来,薛恕刚布置好巡防。
因郑多宝还要安置行李箱笼,便由薛恕随殷承玉赴宴。
“万有良来者不善,殿下身份尊贵,何必赴宴?”
“他们费心费力安排了这么大一场戏,孤要是不给面子,他们这戏如何往下唱?”殷承玉笑了声:“总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因为他的插手,这一世到底和上一世走向不同。
这一世,有了他安排的赵氏遗孤半路告御状,方正克抵达天津卫不久就送了折子回京,捅破了长芦盐政乱象。之后方正克又为了寻找证据,查阅历年档案——此举虽是提前将盐政乱象揭开来,打了万有良一个措手不及。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算是打草惊蛇,给了万有良挣扎的余地。
盐使司历年档案被烧,万有良大可以死不认罪。所以他现在才劳心费力安排了这么大一场戏。
在他甫一登岸时,便展现出一个井井有条、治理有方的天津卫来,不过是自以为是能蒙蔽他罢了。
“走吧。”殷承玉拢了拢披风,缓步走了出去。
*
南川楼是天津卫最大的酒楼。
因今日殷承玉至,已经提前清了场,并未有其他客人。酒楼掌柜殷勤地引着一行人上了二楼的包厢落座。
殷承玉居上首主位,薛恕则并未入座,低眉敛目候在他身侧。
接风宴无非就是酒肉歌舞,宴开之后,有乐师舞姬缓缓而入。美貌舞姬踏着轻盈舞步上前为殷承玉斟酒。她身着胡裙,藕白双臂裸露在外,薄薄纱衣裹住丰盈身姿,一双剪水瞳盈盈望来,欲说还休。
殷承玉勾唇接过美人手中酒杯,朝众官员举杯示意:“孤与诸位大人共饮一杯。”
既未接受,也未拒绝,叫人摸不清他的想法。
席间官员交换了个眼神,不知道这美人计起没起作用。
太子年已十七,却既未娶妃也未纳妾。按照他们的想法,这火气旺盛的少年人,哪有禁得住寂寞的?所以才特意安排了从扬州府寻来的瘦马。若是太子收用了最好,日后也好拿捏;若是不收用,也正好试探其态度。
众人心中思绪纷纷,接下来态度便更殷切一些。
殷承玉对于敬酒来者不拒,言语之中又对天津卫之盛景称赞有加,一时间酒宴的气氛倒是十分融洽欢欣。
薛恕立在他身侧,见他眉目含笑,一杯又一杯与人喝酒,眸色便沉了沉。
又看向中央翩跹起舞的舞姬,各个姿态柔媚,眉眼风流。尤其是方才给殷承玉斟酒的那个,更是出类拔萃。
他曾混迹市井,自然知道这样的女子对男人是极有吸引力的。
殿下方才还对她笑了,是也喜欢这样的么?
薛恕为自己的猜测生了怒,又生生按压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