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翠花不识字,小心翼翼的把册子收起来:“明天早点起来,咱们回趟村里,把免税田安排好,再把家里用不着的东西给嫂子拿回去。”
刘老汉拴好牛:“行,你看着安排。”
屋内张秀才还在一直嘟囔:“我在这安平镇住了一辈子了,临了临了还得死外面去。”
刘灵芝:“外面多好啊,守着我们逢年过节还能给你烧纸钱花。”
徐渊拿胳膊肘怼了他一下:“三爷爷,您别胡思乱想的,这家里少了你可不行。”
张秀才吹胡子瞪眼睛:“我一个瘸腿的老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混吃等死,缺了我有啥不行的?”
徐渊眼珠一转道:“三爷爷,你去了府城也能赚钱啊。”
“呵,我能赚什么钱?”
“府城有许多书坊,他们那可以抄书卖钱,抄一本千字文能赚二十多文呢!您字写的这么好,闲着的时候抄抄书,给小丫赚点零嘴钱。”
张秀才一听愣住,抄书卖钱这事他确实知道,以前在县学念书时,有家境不好的同窗就经常去抄书,赚了银子补贴家用。
那会张家条件还不错,张秀才也不屑抄书赚那几十文钱,如今来看这活计倒是蛮适合自己的。不用出去走动,每日在家看看孩子,抄几本书赚几十文钱,大概就够家里一日的开销了。
“那,那抄书的活计可好找?”
“好找!府城里书坊多的是,咱们家可不能缺了你,小丫还要你教她读书写字呢!”
张秀才不说话了,挪到炕边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大郎送的书得带上,幺儿送的毛笔也拿着,还有刘翠花给做的衣服全都带去府城。
徐渊见他没了要走的想法,这才松了口气,两人从偏房出来见刘翠花把家里没用的东西差不多都收拾出来,堆了一院子。
“娘,你咋把我的玩具都丢了。”刘灵芝蹲在地上捡起那堆零碎玩具。
徐渊揶揄道:“你都多大了还要玩具,知不知羞?”
刘灵芝拿起一把小木剑挽了个剑花:“还记得这个不,那会闹疫病,爹闲着没事给咱俩一人削了一个。”
徐渊从他手上接过:“记得,我的让你打断了。”
刘灵芝咯咯的笑起来:“你还偷着哭了一场呢。”
徐渊红着脸不搭理他,进屋跟刘翠花一起收拾行李。
这些年别的没攒多少,衣服可不少攒,大人的孩子的,还有一堆刘灵芝小时候穿过的裙子。
“你哥小时候穿衣服太废,好好的裙子不是刮了口子就是沾了油,都没法给小丫穿。你瞅瞅这都是好布料,都让他刮脱丝了。”刘翠花抖着一条粉色的花布裙子,从裙角一直扯到腰,看的徐渊直乐。
刘翠花也止不住笑:“他小时候太调皮,什么好衣服给他穿都白瞎了。”
翻翻捡捡找出一条杏色的小袄还不错,叫了小丫过来试试,两个袖子有点长,估计天冷了差不多就能穿上了。
收拾完衣服又收拾被褥,挑拣出好的拿着,睡的年头多的里面棉花都硬了,盖着也不暖和,索性都拿回村里去送人。
锅碗瓢盆这些生活必需品都得带走,别看这些东西不起眼,真置办起来也得花不少银子呢,也不知道府城租房子多少钱,手里这点银子可得省着点花。
全都收拾完就剩偏房里三个儿子的牌位了。
刘翠花拿着干净的布挨着擦干净,再用红布包好单独塞进一个包裹里,三个儿子以前高高壮壮的,六七岁自己就抱不动了,如今轻飘飘的加一起都没有一斤重……
晚上吃饭的时候,一家人难免有些即将离别的难过。
“咱们这房子是卖了还留着?”刘老汉夹着菜问。
刘翠花:“我跟镇上的牙行说了,咱们这地界好,房子也宽敞,估计一两日就有来看房的。”
“真舍不得啊。”徐渊叹息道,虽然他在这只生活了三四年,却比刘家屯感情还要深,在这里的每个回忆都是幸福快乐的。
刘灵芝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以前刚从村里出来的时候,娘还舍不得老家的旧房子呢,买了这个院子就不想老院子了。等咱们到了府城攒钱买了大院子,这里就更想不起来了。”
刘老汉突然道:“对了大郎,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徐才……你爹没了。”
徐渊夹着菜的手一顿轻轻的哦了一声,继续低头扒饭。
倒是刘灵芝惊讶道:“啥时候没的?怎么这么突然。”
“就前阵子你们去府城的时候,听说是吃了河豚中了毒,不光他自己中毒,还把最小的儿子也一起毒死了。”
刘灵芝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身边的人,见徐渊面色不变才放下心来。
第57章
晚上睡觉时,徐渊一直沉默着不怎么说话,心情肉眼可见变得低落了许多。
洗漱完两人躺在炕上,刘灵芝碰碰他肩膀:“大郎?”
“嗯。”
“难受了?”
徐渊转过身叹了口气:“也说不清是不是难过,就是心里闷闷的。”
刘灵芝伸手拍了拍后背:“毕竟是你亲爹,难过也是正常。”
徐渊枕着胳膊说:“小时候我记得他对我很好,经常把我抗在肩头,给我买糖人,带着我去河里捉鱼……”
“娘没了,有一段时间他天天做梦梦见娘,醒了就抱着我哭。后来他娶了后娘就把娘忘了,就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有时候我都怀疑是不是我哪做的不好,让他厌恶我?”
“你很好,你特别好!在我这你是最好的。”刘灵芝心疼的抱住他。
“哥,我能跟你睡一被窝吗?”两人这几年很少像年幼的时候抱在一起睡觉。
刘灵芝犹豫了一下,掀开被子:“不嫌热就进来吧。”
徐渊像小狗似的拱进来,双手双脚抱着他:“不热,我最爱跟哥一起睡觉了!”
刘灵芝浑身僵硬,揽住他的后背拍了拍:“快睡吧,明天还得早起。”
“嗯!”徐渊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温热的呼吸吹在他脖子边,没一会就睡着了。
可苦了刘灵芝,热的后背都湿透了,一直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别胡思乱想,可脑袋偏偏不受控制似的,一直想起那日钱五带他去胡妓馆,那些衣着单薄的少年突然都变成了徐渊的脸!
他们靠近刘灵芝,伸手抚摸着他的胸口,顺着衣襟一点点向下游走……刘灵芝猛地惊醒,轻手轻脚的推开身边的人,起身去了院子。
外面月光皎洁微风徐徐,刘灵芝低头看着自己直挺挺的下摆,懊恼的捶了脑袋一拳,拎着水桶去了井边。井水沁凉,一桶水从头浇下来,身上的火瞬间被熄灭。
自己真是魔障了,怎么能对大郎有那种念头?他们俩分明都是男儿身……大郎也与那妓馆里的娈童不一样,真是该死!
一桶凉水尤不解恨,又打了两桶浇在身上,虽然这会天气已经转暖,冰凉的井水依旧冻的他瑟瑟发抖,直到脑袋里不再胡思乱想才悄悄回了屋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
第二天一早起来,刘灵芝居然破天荒的染了风寒,一边打喷嚏一边流鼻涕。一家人看他都怪新鲜的,这孩子身体好打七八岁以后就没生过病。
徐渊有些担忧的问:“哥,你没事吧?”
“啊切!没事,离我远点别传染给你。”刘灵芝打了个喷嚏,拿了个帕子擦了擦鼻子,说话闷声闷气。
“你这孩子,眼瞅都快夏天了还能染上风寒,快把姜汤喝了!”刘翠花端着一大碗姜汤递给他,刘灵芝捏着鼻子喝下去。
刘老汉已经把牛车套好,等着往上搬东西。
要拿回去的东西可不少,旧棉被旧衣服还有不要的家具整整装了一车,都没个坐的地方,只能找个边角搭上半拉屁股,张秀才干脆没去,自己留在家里看家。
刘小丫知道这是又要去大奶奶家了,每次去大奶奶家里有许多好吃的,高兴的她坐在徐渊怀里晃着小脚丫。
刘灵芝坐在前头赶车,时不时还打喷嚏。
刘老汉叼着烟袋:“回去让村里的老郎中给你灸两针。”
“不用,我没事。”
刘翠花扶着柜子道:“不行,你没事万一传染给大郎小丫怎么办?你当谁都像你似的壮的像头驴。”
刘灵芝哭笑不得,腹诽道:这是我亲娘吗?
到了刘家屯,杨氏被这一车东西吓了一跳:“翠花啊,你们要搬回来了?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给你们收拾个屋子出来。搬回来也好,守家待地的干什么都方便。”
刘翠花拍拍她的手笑道:“嫂子,我们要搬府城去了,这些东西用不着扔了怪可惜的,拿回来看看家里有能用得着不。”
杨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毕竟她活了这么大岁数连县城都没去过,更别说府城了。
摸着老柞木打的五斗柜道:“这么好的柜子都不要了?”
刘老汉摸出烟斗点着:“去府城路途遥远,带的东西多了怕装不下。”
杨氏这才反应过来,抓着刘翠花的手道:“府城多远啊?以后还能见着面吗?”
刘翠花拉着她进了屋:“有空我们就回来看你。”话是这么说,冀州府离这上千里地,哪是能说回来就回来的。
杨氏眼眶微红:“你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折腾啥啊?”
“哎,不折腾不行啊,孩子们有出息我总不能把他们圈在这一亩三分地里一辈子吧。”
杨氏轻轻拍了她两巴掌:“打年轻时你就是个能张罗的,如今都花了头发还是这个性格。好啊,孩子们有出息好,我不如你,舍不下这一亩三分地。”
*
刘大福跟着刘老汉父子卸车,把东西规整好擦擦头上的汗:“二伯,你们真打算去府城啊?”
刘老汉掏出烟斗点着:“你二伯母决定的事,谁能劝得了她?”
“去那也挺好,没准以后大郎有大出息呢!就是离着太远,以后见一面困难喽。”
吃饭的时候刘翠花把那本免税田的册子拿出来道:“大郎考上秀才了,如今名下有一百亩的免税田,这次回来也是打算跟家里商量一下,看看这田怎么分配。”
一百亩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刘大福家一共加起来也不足二十亩地,在村子里还算是地多的。不少后迁过来的外来户只有七八亩地。
刘老汉:“咱家这点地不够数,我打算把堂叔家的地也报上,还有三舅家的,都是实在亲戚不会便宜了外人去。”三家加一起差不多六十亩。
“剩下的地分给里正家和徐才家……徐才毕竟是大郎的亲爹,虽然不在了,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大郎你看行不?”这都是他跟刘翠花商量了半宿的结果。
这个时代里正的权利可谓不小,刘家祖祖辈辈生活在刘家屯,和里正搞好关系,以后办事也容易些。
至于为什么要把这免税地分给徐才家,刘翠花是为了徐渊着想。
盛朝重孝,即便徐才做的再不对,一个孝字就能把徐渊压死。况且大郎以后还要走仕途这条路,万一以后有人举他不慈不孝,会影响他的前程。幸亏徐才死的早,若是活着作妖大郎才为难呢!
徐渊点点头:“叔婶你们看着安排就行。”
地分的也差不多了,下午刘大福去跑了一趟,将这些人都叫到家里,请里正填写免税田册子。
去徐才家的时候,刘有德正躺在炕上睡觉,刘桂琴蹲在院子里喂鸡。
前些日子她回家偷偷跟大哥借了点钱,买了几只小鸡苗,想着养到年底就能下蛋了,卖点钱给二郎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