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倦摇摇头,“据我所知是没有,不然早就该查出结果了。先不提这个,你觉得这种出血量的伤口是什么凶器造成的?”
“肯定是锐器伤到了动脉……等等,你该不会是说……”萧始觉着身后一阵阴风吹过。
江倦抬眼看着他,“……板斧。”
两人双双沉默了一下,随后打着滚的冲到走廊里,捡起了刚刚被“主人”丢在地上的凶器。
萧始往斧刃上喷了些鲁米诺试剂,用手挡住了门缝透过来的光。
须臾,再次看到了那种令人心惊的幽蓝荧光。
鲁米诺被广泛应用于刑事侦查领域,就是因为它可以通过潜血反应鉴别经过擦洗和长时间以前的血迹,不管过了多久都能找到血迹曾经存在的证据。
看来他们刚刚的推理有一点小差错,凶手并没有畏罪潜逃。
——他在案发后一直留在现场,直到现在。
萧始扔了瓶子,颓然靠在墙上,不知所措地跟江倦对视着。
静默少顷,他打破沉寂:“我想起来为什么这座房子有些眼熟了。”
江倦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萧始猛咽唾沫,艰难道:“刚刚翻抽屉的时候看到了一张照片,也是一张被抹掉了儿子的脸的三口合照,背景就是一户二层大宅,照片背后用铅笔写着‘2003年6月于家中’,那座宅子和这家招待所的外观很像,有没有可能……”
他抿着嘴,说不下去了。
江倦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他们在这里建起了和老家外观相似的房子,就是希望失踪在山里的儿子能循着家的方向找到回家的路吧。可后来他们却被害了,难道真有当年的余孽还游荡在这片山区?”
“你可别吓我啊,怎么会有这种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就算真有人能在山里活下来,也该成泰山了吧?”
“里面那个跟野人有什么区别吗?”
“……也是。”
萧始蹲下来,看着那刚刚在他脑袋上开了个口子的板斧,心情有些复杂。上面的血迹反应他至少要贡献个三分之一。
斧子卷了刃,现在剁人是有点难度了,但被砸上一下也不是开玩笑的,他心里还有点怵。
或许应该感谢这位“主人”给他留了条命。
江倦推开房门,被五花大绑的“主人”嘴里塞着块破布,可能是见迟迟没人理他,觉着无聊便睡了过去,鼾声大作,叫都叫不醒。
江倦蹲到他身前仔细观察他的面相,发现这人虽然过的落魄,连身上的衣服都破了,但还没瘦弱到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程度,方才抡板斧的时候也有一把子力气,可见他在这里的日子嘴上是没被亏待过的,一定有人在定期给他解决衣食问题。
萧始凑过来问:“有什么发现吗?”
“他瘦了很多。皮相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但骨相是改不了的。颧骨偏高,下颌后缩,牙齿外凸,眉弓和鼻骨都很高。我认得这个长相,是主卧那些照片里被抹掉面孔的儿子。”
“……什么?!”萧始大惊。
“当初我见过这些照片,那时他的脸还没有被划去,只是体型长相差了太多,几乎变了个人,所以方才没有看出来。其实他现在瘦下来,还挺像他父亲的。”江倦叹道:“刚还伤感他们老两口可能到最后都没找到儿子,这么快就被打脸了。我是真没想到,在那种环境下,居然会有失踪的人活着回来。”
萧始想,他咽下的后半句话应该是:如果可以,当初要是有人骗骗我,说哥哥只是失踪了该有多好。
可他没想到,江倦居然会说:“这么一看,我这种情况还是长痛不如短痛。如果在十几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都抱着哥哥可能还活着的希望去寻他找他,最后却还是得到那样的结果,得有多绝望。”
他又道:“我的运气一向不好,老天苛待我也就罢了,怎么能那样对哥哥……?”
萧始揽着他的肩,轻轻捏着他的下巴,“好了,不想了。天快亮了,有什么打算?”
“先把他拴在这儿吧,我还打算检查一下房子和周围,有几件事需要确认,等有结果了再通知小惩他们吧。”
“不再睡会儿了?”
江倦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跟这么个杀人放火的精神病在一起,你能睡得着?”
萧始心说也是,通常恐怖片里的情节都是睡到一半惊醒,就发现自己的脑袋滚到床底下去了。要真是那样,他就只能化成孤魂厉鬼被困在这宅子里,天天晚上找头玩了。
两人吃了些干粮补充体力,那饼干实在没什么味道,萧始就给江倦开了盒午餐肉。
不知是听着声了还是闻着味了,楼上突然不安分起来,“主人”低吼着砸着地板。要没有那手铐箍着,发起病来他们两人都未必摁得住。
江倦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发昏发痛的头,药劲虽然散了,身体却依然疲惫,尤其晚上又是哭又是闹,还要跟精神病拼命,他现在透支得厉害,眼皮都直打架。
萧始给他喂了块肉,吮了吮被他舔过的手指,“要不你还是睡会吧,看你这样子我都心疼。”
“我要是睡了,你害怕怎么办。”江倦没什么精神,声音含在喉咙里,跟嘟囔没什么区别,“吃了药睡得沉,不比平时,你要是害怕的时候叫不醒我,还不得急哭。”
他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萧始怕鬼的毛病这么严重,本来以为只是他没事找事,跑自己这儿来求怜爱了,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
其实早在很多年前,萧始就是需要有人陪着才能睡着的,当年他要是赌气搬去沙发上睡,萧始就算成功霸占他一整张床,也会半夜偷偷爬上沙发跟他挤在一起,或者听着他的骂骂咧咧,把他又抱回床上去。
那时江倦以为,萧始只是不想让哥哥觉得他欺人太甚罢了。
他不能细想过去不在自己身边的那些长夜,萧始都是怎么度过的。
萧始没说话,他也没有睁眼,借着这阵迷糊劲儿,恍恍惚惚地问道:“萧始,你为什么怕鬼又怕黑?”
气氛陷入几近凝滞的沉默。
江倦有些庆幸自己没睁眼。萧始没有立刻回答,就证明他是不想正视这个问题的,那自己又何必苦等,逼人太紧,也自讨没趣。
他以为萧始不会回答,也便放任意识进入了浅眠。
就在迷离时,他听到了萧始用那极其少有的清冷、孤独、淡然的语气,嗓音低哑地说:“怕的不是黑,是黑带来的回忆……”
掩在幽长叹息中的,是一段萧始不敢启封的过去。
他鼓起勇气撕裂伤痂,将那血淋淋的真相呈现在了江倦面前。
“……我害怕想起在黑暗里,摸索着在还有余温的血里……抱起我最亲的人。”
江倦几乎是立刻清醒过来,但除了颤动的眼睫,似乎一切如常。
“我不想,再体会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始为了能从阎王手里抢回江倦选择学医,也为了重新回到江倦身边,强行克服心理阴影选择了他最恐惧的法医这一职业。
他害怕的细节藏在了很多举动里,包括让池清最先接触需要解剖的遗体,每次解剖都会让江倦或其他人陪同,很少一个人单独进行尸检工作等等。
他害怕的并不是死者,而是死亡本身。
江倦:……决定心疼这狗一秒,就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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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断后
萧始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 仿佛穿越漫长的时间,依然能看到自己满手的鲜血,纠缠的断发勾在五指之间, 还在往下滴血。
他就那样捧起了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收敛了她的遗骨。
他一辈子都没打算回忆, 更不想说出口的, 可到头来,还是挣不脱,躲不过。
他怕的从来不是死者,而是死亡本身。
怕死了。
江倦没有再问。
他知道病逝的谎言只是萧始希望母亲能有的善终, 那人所隐瞒的、背负的, 远比自己看到的更多。
他其实很想问, 这样不堪回首的过去, 哥哥曾了解过吗?
想法只是转瞬即逝,他意识到那不重要, 一点都不重要。
江倦向萧始伸出手,犹豫着向他敞开了怀抱, 萧始便一头扑过来压住了他。
就像是能看透他的心思一样, 萧始悄声说道:“他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我不想被你们可怜。”
萧始没哭,但江倦却比看到他流泪还要难受。
只有受过伤才知道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有多痛, 可萧始早就过了他拿着一颗糖, 随便逗逗就能哄好的年纪了。
“我……”江倦的手插进萧始发间, 在他耳畔轻语, “我不知道怎么劝你, 别难过了, 要不你……”
江倦没好意思把话说出口,扭过头去,红着脸解开了领口的扣子。
这种心态就像小时候打了小朋友一拳,怕小朋友去给爸妈告状,也让小朋友打回来一拳似的。很幼稚,却是他能想到的最直接的补偿方式。
可每当他突破自己羞耻度的底线时,萧始总能同时突破他对人性认知的下限。
当对方委屈地嘟囔出那一句:“你欺负我,还要占我便宜。”时,江倦是怀疑人生的。
杀狗犯法吗?应该不吧。
方才那一斧子劈下来,怎么就没给这人开瓢呢?
“开玩笑的,不用担心我。”萧始埋在他颈间,“跟你比起来,我这算不了什么。”
“没有这种可比性。人得往前看,不能总瞄着身后有什么。”
但我不一样。我没有未来,能停在原地回首过去的光阴,就是老天对我最大的仁慈。
江倦咽下去的话,萧始一字不差地领会了。
他就这样抱着江倦,相互汲取着彼此的体温,挨过了最黑的夜,等来了黎明。
天亮时,江倦听到萧始长叹着松了口气。
“抱歉……”江倦轻声道,“我嘴上一直说不怨你不恨你,但心里还是把你放在了加害者的位置上,理所当然地认为你遭的罪吃的苦都是你罪有应得。抱歉,我也是到现在才发现的。”
“你这样会让我无地自容,我一点都不在乎。”
“我在乎。”
萧始发现在江倦铆上倔劲对着干的时候,跟他说话是件非常累人的事。
不像平常那样炸着一身尖刺,他恬淡寡欲又细水长流,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却也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这人生了一身反骨,骨子里就是不妥协,不听劝的倔。
“倦,固执和偏执是不一样的,你总是把账一笔一笔算的那么清楚,其实我们之间没必要到这个地步。”
“要算的。”江倦垂着眼眸,嗓音轻且清,每个字都很通透,“等我死了之后,我的东西都是要留给你的,不管你想不想要,我都会给。生前算笔明白账,死了也不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