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对你直说,是怕你担心。他对宋玉祗关心不足,是因为他知道药物的反应并不致命。我承认他在很多事情上都对我们有所隐瞒的做法不对,可我们没有人切身体会过他所经历的绝望,没人能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责他的错处。况且,他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我们。正是因为在意,他才选择了沉默。”
萧始拿了烟夹在指间,迟迟没有咬在嘴里。
他话锋一转:“老姜,你看日剧吗?”
姜惩长叹一声,没说话。
萧始估摸着他应该是在电话那边摇了摇头。
“《非自然死亡》里有一句台词,‘毒物只能通过和现有毒物的成分进行比对才能确定,没有人能检测出完全未知成分的新毒物,能成功创造出无名之毒的话,就能人不知鬼不觉地随便杀人’。我们目前掌握的资料还远远不够,几乎每个‘寒鸦’成瘾者都表现出了不同的症状,现代医学对‘寒鸦’及其纯品SS-01的探索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你先冷静下来静待结果吧。”
“有什么是现在的我可以帮忙,或者可以知道的吗?”姜惩声音低哑地问,“别让我就这样一无所知地等着那个结果,我想为你们做点儿什么。”
“你好好跟宋玉祗过日子,做好江二的后盾就够了。”
萧始敛声正色道:“还有一件事,是我擅作主张透露给你的,希望你能保守秘密。”
姜惩由此看到了希望,终于抬起头来目视前方。
“你说。”
“从我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三处专门负责研究‘寒鸦’的部门把宋玉祗称为‘1号宿主’。”
“1号……宿主?”
“起初我认为‘寒鸦’与成瘾者会形成共生关系,‘宿主’这个称呼是针对所有成瘾者的,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它其实是特指那些摄入了SS-01,能源源不断提供血清的真正‘宿主’。知道了这一层原理后,你应该能明白他们把江二称为‘0号宿主’意味着什么。”
“是因为阿倦比小玉子中毒的时间要早吗?”
“早了七年。但我想,原因不止这个。不过对现在的你来说,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明白江二活着的重要性。”
姜惩反驳:“我一直知道!况且阿倦的重要性不是通过这一点体现的,他本就很重要!”
萧始欣慰地笑笑,“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虽然我上面的老板不是很希望我把这件事透露给中国警方,但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卡索回来了这件事。”
姜惩额上青筋一跳,握着方向盘的五指都收紧了,“卡索……”
“我和他的人有过正面冲突,从那之后,他就没再明目张胆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了。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他对江二的执念还在,很可能会再次对他出手,这也是我要你把他带回来的原因。”
萧始顿了顿,深沉道:“只有他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你们在哪里,我现在去找你们。”
他话说一半就听电话对面传来了杂音,风声绞着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姜惩一声大喊:“阿倦!快回来!!”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传来,随即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接电话的中途,姜惩就见下车站在路边抽烟的江倦被不止从哪儿窜出来的黑衣人推到了马路另一边。
大热的天,那人穿着黑色的长衣长裤,还用鸭舌帽和黑色口罩把脸遮了个严实,看着就可疑。
江倦一反常态没有激烈的反抗,反而回过头去,与那人交谈着什么,抬手指着车里,情绪激动,似乎跟人发生了争执。
姜惩见状立刻下了车,喊了江倦一声:“阿倦!快回来!”
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两人同时向他冲了过来。
江倦一把拉住姜惩,把人向反方向甩了出去,那黑衣的男人大骂一声“操!”,反手推倒江倦,奋不顾身扑了过去。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轰然巨响。
这巨响刺激得众人耳鸣目眩,不明所以的姜惩跌跌撞撞扶着电线杆,才勉强爬了起来。
大脑空白了须臾后,他立刻回身,只见自己方才开来的警车冒起了熊熊烈火,江倦也是险些被震没了意识,挣扎着睁开眼,看到了压在他背后的男人。
“凯尔!凯尔!!”江倦试着拍了拍那人,却不见那人有反应,慌忙向姜惩求助:“小惩!快来看看凯尔的伤!”
“凯尔?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姜惩顾不得深究缘由,上前扶起了凯尔,发现在刚才的爆炸中,车体的碎片刺进了他的背部,失血相当严重。
江倦检查着凯尔的伤势,“头部受到撞击,有明显外伤,可能是脑震荡引起的昏厥。失血太严重了,小惩,快去叫救护车!”
混乱中,江倦的手机不知道被震到了哪里,姜惩也找了许久,才在爆炸扬起的焦土下找到了自己的手机,万幸还能开机。
江倦看了看周围,好在方才只是警车爆炸,没有波及到周围的商铺和民房。
被巨响惊动的居民纷纷前来围观,江倦想高声提醒众人不要聚集在这里,却感到一股热流直冲喉间,不得不捂住了嘴。
在他好不容易压下那不适,决定疏散在场的群众时,凯尔忽然手指一颤,抬手抓住了他。
“别……”
“什么?”
“别叫……别叫救护车……”
说完这简短的几个字,凯尔又再度失去了意识。
“小惩!”
听见江倦的声音,姜惩回了头,见那人朝他摇头,只能挂了手里讲到一半的电话。
他半跪在凯尔身边,看着江倦熟练地帮那人按压着伤口却帮不上忙,跟着干着急。
“他的身份是不太方便,可不送他去医院会出人命的!”
“叫萧始过来救人。”
江倦撕开了凯尔衣服,精准地按压血管近心端帮他减缓失血,“现在是早高峰,救护车一定会延误,送去医院就来不及了。从分局赶过来最多七八分钟,这是最快的办法。”
“我知道了!”
早在和姜惩的通话因为手机关机而被迫中止时,萧始就找技侦定位了两人的位置。
袁衾把车钥匙和头盔交给萧始的时候心里还在琢磨:“姜队刚才开走了咱们局里的车,怎么你也要来蹭油啊,咱们分局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就在这时,萧始再次接到了姜惩的电话,对方声音嘶哑地对他说明了方才发生的事,萧始道一声“等我”,向分局医务室借用了医用物资,飞身跨上警用摩托,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萧始赶到事发地时,已有附近居民报了火警,可惜消防车也被堵在了路上,而且附近路况和三街里一样复杂,在消防赶到之前,有群众自发地前来扑火,都被江倦谢绝了。
“油箱泄漏,可能有二次爆炸的危险,请大家不要聚集在这里!”
围观群众一听可能有危险,纷纷退到了半条街外,周围无人正方便了他们狸猫换太子。
江倦提前知会了秦数,把正在附近某个小出租房里养膘的前雁息市局痕检科长大老远叫到现场,顶替了不能出现在人前的凯尔,而真正的凯尔则被他们转移到隐蔽的街角,等着救援。
萧始拎着急救箱下了车,见江倦守在凯尔身边帮他为伤口止血,立刻接了他的手,帮他给已经人事不省的凯尔止血,顺势一摸他汗涔涔的脸,“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刚刚……是凯尔护住我,帮我挡住了爆炸的冲击。”
江倦面上平静,其实还没能从惊恐中回过神,瞳孔颤动着,连视物都变得吃力了起来,不得不挡住双眼,竭力平复着心情。
“放心吧,凯尔的作战经验很丰富,他知道怎样保护自己,不会有事的。”
萧始安慰着江倦,转头用英语对昏迷中的凯尔说道:“兄弟,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拍着凯尔的脸,对方仍未做出反应,萧始叹了口气,迅速调配了止痛剂,开始着手处理凯尔的伤。
“就那边的路况,堵不了太久消防车就要开进来了,得先把凯尔转移走。”
止痛剂不可能做到立即见效,在萧始拨着凯尔的伤口,尝试抽离钢板碎片时,那人被活活痛醒了过来,一手捶着地面,有气无力地骂了声:“Damn!快把这该死的玩意儿拿出去!老子要疼死了……”
“现在拿出去我们就能吃你的席了,朋友,忍着点儿。”
萧始用牙齿拧开药瓶,捂住凯尔的嘴,将半瓶酒精都淋在了他的伤口上,顿时那杀猪般凄厉的哀嚎几乎刺穿了在场众人的耳膜。
听着警笛声渐近,姜惩有些紧张,“现在怎么办?”
萧始见凯尔挣扎得厉害,索性把人打晕了往肩上一扛,“他做事会给自己留条后路的,接应的人应该就在附近。他不能出现在警方视线里,我得先带他走,你们留下。”
他看向坐在一边,魂不守舍的江倦,想再摸摸他的脸,安慰一下受惊的他,可惜却没能腾出手来。
看出他的意图,江倦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你先带他走吧,我没事的。消防就要来了,抓紧时间。”
萧始点了点头,又向姜惩使了眼色,转头便带着凯尔从街道另一头撤离了。
姜惩长出一口气,回头拉起江倦,扶着他一瘸一拐走到趴地装死的秦数身边,用脚尖踢了踢后者,对起了口供:“老秦,知道等下该怎么说吗?记住了,你是来跟我和阿倦约饭的,不巧被卷进了这场爆炸,要扮好这个受害者知道吗?”
秦数心虚,不敢面对姜惩,便倒着继续装死。
江倦回看一眼火势见小的汽车残骸,在姜惩耳边悄声说:“我们出来时,开的是警车。”
“是啊。”姜惩蹭了把下巴上的血,“今早是小玉子把我送到分局的,我没开自家的车,所以借了台分局的警车……等等?”
“你借车这事不是提前定好的,没人能肯定你一定会借警车,或者说是哪辆警车,所以不应该是在分局动的手脚,只会是在我们来的这段路上。”
江倦一连重复了几次吞咽的动作,话音被迫滞住了,待缓过劲来才继续道:“是冲我来的。”
“你……”
想到萧始此前在电话中提到的内容,姜惩心里没了底。
“没什么,去探视李蘅和池清可能要推迟几天了,对方这么明显的阻止行为,如果不尊重一下的话,下次可能真的会要我的命,波及到其他人就不好了。”
江倦婉拒了姜惩的搀扶,在现场四下找着什么,“我的手机不见了,等下你们去了医院,记得跟局里的人解释一下,我就先不去了。”
秦数一听这话抬了头,“你不去,那我怎么办?我是个假伤员啊!方才那么多围观群众看见美国佬血流不止躺在地上,我要怎么蒙混过去啊?”
江倦摆了摆手,表示这事他无心管了,留秦数和姜惩两人在后面吵闹。
在消防和救护车赶到前,他悄无声息地从窄道里穿到了临街,扶墙缓了一会儿,继续朝前走着。
他昏昏沉沉,有些不知所措,高悬的烈日又烤得他意识模糊,走路磕磕绊绊,终于力尽跪在了地上。
这条路长得仿佛望不见尽头,竟看不到半个人影,江倦两手撑着地面,额上豆大的汗珠滑落,砸在地面。
很快,一片阴影拢在他面前,来者抬起他的下巴,冰凉的手指抹去了他脸上的血迹,凉丝丝的,舒服极了。
可这种舒适却是要付出代价的,江倦眯着眼,不肯直视对方,在那人低头靠近他时,决然扭过头去。
“还是这么倔,别忍着了,很难受吧。”
卡索两手捧在江倦面前,吻了吻那人的发际。
江倦扼着他的手腕,脸色煞白,额上青筋立现,竭力隐忍着什么。
“这就是……你关心我的方式?”
卡索眸光一暗,“我来晚了一步,对不起。”
江倦推开他,扶着墙艰难起身,奈何还没能站直,又虚虚跪了下去。
看着卡索捧在他面前的手,江倦终于忍不住了,垂下头去低低呜咽一声。
卡索掌中一热,粘稠的鲜红顺着他的指缝流了下去,染红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