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有蛇!”突然一个家丁捂着脸大叫,连退了数步。
只见横在面前的树枝上缠绕着一条青绿色的小蛇,若不是刻意分辨,极容易令人将它与满树青翠混为一物。
那名家丁跌倒在地,被蛇吻过的脸很快红肿泛青,显然是中毒了。
剩余人顾不得再搜寻,连忙抬起惨叫连连的同伙下山。
过了不知有多久,景泰蓝一瘸一拐从灌木丛中钻出来,天已将入夜,四周环境陌生,丛林密布,鸟兽嘶鸣……他已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呜……”他环抱双膝,忍不住泄出呜咽声。
*
夜已深,繁星满天。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玉婶抱着木盆走出来,嘴里念叨道:“这俩小子就是皮的,给我往狠了揍!”
屋里传来一阵又一阵儿哭嚎,夹杂着她二儿媳的怒骂:“臭小子八岁了还尿床,比谁尿得远是吧,看我不打死你!”
接着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玉婶摇摇头,感叹了一句“窜天猴似的”,抱着湿淋淋的垫絮去河边冲洗。
尿骚味最难洗,须得当下就放到水里浸泡。
甫一走到河边,她脚下就踢到东西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玉婶回头趁着月光一看,可不就是个人!
“啊!”尖叫声震耳欲聋,附近几户人家一阵响动,纷纷跑出来查看。
宁长风抱刀坐在宁大谷夫妇门口,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坐在这里,竹屋里空空荡荡,他不想上山。
听到这声尖叫时他才将思绪收回,快步往河流的方向走去。
“有……有死人!”玉婶指着躺在芦苇丛中纹丝不动的人影,害怕得手指颤抖。
七八个汉子站在距离人影一米远处,迟迟不敢上前。直到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宁哥儿来了,大伙儿让让,让宁哥儿看看。”
随着他这一声,聚集的人群不约而同分开,宁长风走进去,借着月色看清了那人的脸。
他蓦地僵住,下一秒转身就走。
“哎,怎么就走了,这人谁啊,还活着没——”
宁长风脚步不停,声音冷然:“死了。”
那人被他一噎,挠着头自己去看,直接被他嚷嚷出来:“这不是宁哥儿你那夫君吗!怎么在这儿?”
这一声不得了,大伙儿全部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
“还真是,怎么躺在这里了?”
“这全身湿淋淋的,又是泥又是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大壮,你去探探他还有气儿没?”
宁长风的脚步顿了顿,接着就听到大壮的声音:“还活着呢!宁哥儿你走了这是几个意思啊?”
宁长风脚步复又快了起来,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尤其冷酷:“我不要他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可怎么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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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宁哥儿:又凶又委屈。
第14章
人都在芦苇丛中躺着,自然不能见死不救,玉婶招呼着几个大汉将人抬进了自己家。
宁家琪宁家旺这对双生子刚被揍了一顿,正抽抽搭搭地哭,听见院子里人声喧嚷,立马抹了眼泪跑出去看热闹,他们娘一个没留神儿人就跑了。
“快快快,抬到这里,去请老刘来看看。”玉婶招呼人将容衍放到床上,见他浑身湿透,赶紧叫宁发林端了火盆来。
“可怜见的,本就是个残废,也不知怎么从山上下来的。”过了一段时间,容衍冰冷发白的脸上才有了点热乎气。玉婶替他换了衣物,守在床边叹息道。
宁发林拿着火钳在拨弄盆里的火,好让它烧得更旺些。
“宁哥儿呢?我先前出去解手就见他抱着猎刀在宁大谷家门口坐着,他怎地不来?”宁发林问道。
玉婶冲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他们小两口怎么了。
不一会儿,几人拥着老刘进了宅子。
他是村里的赤脚大夫,医术勉强,但胜在用的药草便宜,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都找他,这时看了容衍的模样,又摸了摸他的手心脚心,说道:“手脚转热了便无大事,只是观他气色身体似乎有所亏空,寻常人受凉尚要养上十天半月,他遭这么一回恐怕身体又要差上不少——”
说到一半他便不说了,只把带来的驱寒药草放下便走了。
逃也似的出得门来,老刘望了一眼灯火幢幢的屋内,摇了摇头,边走边叹道:“早夭之相,早夭之相啊。”
话声随夜风飘入宁长风的耳中,他靠在门廊上缓缓闭上眼睛,仿佛黑暗中的剪影。
宁发林家喧闹了大半个晚上,直到过了子时才渐次安静,一夜尽天明。
第二日过了晌午,容衍才悠悠转醒,第一句话问的便是宁长风。
玉婶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指了指宁大谷家的方向,道:“坐那守着呢,我说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我可从未见过宁哥儿气成那样,跟尊冷面煞神似的,瞧着叫人怪害怕的。”
容衍垂眼,抿紧了唇。
半晌他才道:“是我误他。”
玉婶叹息一声,摇摇头走了,没一会儿端了碗药汤进来,嘱咐他喝了,便不再提起。
再说宁长风,不知怎么渡过的这一夜,一早站起时竟有些头疼。他深呼吸一口气,将脑中杂念甩出,正要往镇上走。
今日便是与掌柜的三日之约,于情于理他都应当去给个交待。
至于容衍,既然那么想走就随他而去吧。
他宁长风不是输不起。
正待要离开,就见两个扎着总角辫的半大小子在草垛边探头探脑,见宁长风的视线望过来身上一个激灵,自觉站了出来。
“长风哥。”双生子手指搓着衣摆喊道。
宁长风本就长得悍利,平日他们都不敢开玩笑,这会儿板着个脸真比阎王爷还要吓人,一对双生子老老实实贴墙站着,眼睛都不敢抬。
宁长风:“躲那儿做什么?”
家琪机灵些,闻言道:“祖母喊你去我家吃饭呢。”
宁长风正要拒绝,就见玉婶站在大门口远远地朝他招手,他神色一顿,玉婶平素待他便极好,此时就不该拂了她面子。
“嗨,这几日奔波坏了吧,上我家吃顿饭,你嫂子蒸的大白米饭呢。”玉婶热情地招呼他进门,果然见厨房热气蒸腾,二儿媳正将热菜端上桌。
宁发林和玉婶育有二子三女,女儿均已出嫁,大儿子做粮油生意,早些年携妻小去镇上生活了,只有二儿子一家伴着他们住,家中生活一直比较好。
家中男丁出去做工了,玉婶给他们留足饭菜后便拉宁长风上了桌。
宁长风饭量大,不挑食,天大的事儿都不影响他吃饱再说,今日却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玉婶见状,将他拉至一旁,偷声问道:“这是闹别扭了?”
宁长风摇头。
若真只是闹别扭就好了。
他从怀里掏出仅剩的一两银子,道:“烦请您照顾他这两日,待他身体好些便放他走吧。”
玉婶瞪大眼睛,数落宁长风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怎地说分开就分开?再者他若走了,你一个哥儿在村里的名声怎么办?”
说着她像想起什么似的,语气越发急促:“是不是因为你欠账那事儿?好哇,没想到他是这样的白眼狼,见你背账就不愿意跟你过了,呸,昨晚就不该救他——”
她越发越肯定,几乎认为这就是真相了,撸起袖子就要进去找容衍算账。
宁长风连忙拉住她:“玉婶,不是因为这个,你别管了!”
玉婶瞪眼:“那还能因为什么事儿?”
宁长风语气一顿,他总不好讲自己恋爱脑上头被哄得团团转,结果骗子良心发现要离开自己还舍不得吧?
思及此,他心一狠,对玉婶说道:“总之您别管,我和他再无瓜葛,便是——便是今后路上遇到了,也各走一边,绝不牵扯。”
容衍的卧房与他们仅有一墙之隔,隔壁的动静一字不落地落进他的耳中。他靠回床上,低声闷咳了几声,唇角扯出一点苦笑。
不牵扯好啊。
若不是他,宁长风此时早就拿出了立户费,同养父母一家断个干净,在山里悠哉游哉地过神仙日子……
他生来便是祸害,怎配人悉心爱护。
见他话说得如此决绝,玉婶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捏着那一角银子怔怔地看着宁长风离开。
镇上。
张生华一早起来先去投递了信件,正准备去医馆值班就听见里头鬼哭狼嚎,掌柜的站在门口骂街,一见到他赶紧请他去看看。
拨开人群,就见担架上躺着的家丁面部肿胀红紫,中间有一个极小的伤口,从里头流出脓血来。
许是痛得厉害,那家丁正一声声哀嚎着。
张生华只看了一眼,便道:“这是被山里的蛇虫咬了,需用刀在伤口处划个十字,挤出脓血,再敷上解毒的药物即可。”
医馆内不止他一位坐诊大夫,见他如此轻易就看出来他们束手无策许久的问题,便嗤道:“我们自是知道被蛇虫咬了,但不同蛇虫毒性不同,贸然敷药你怕是嫌他命长?”
张生华少年时去过盛京游学,又时常开门义诊,替穷苦百姓买药,百姓提起他都是一片夸奖声,他们早看不惯了。
来自同行的冷嘲热讽张生华早已习惯,他并不申辩,只取了小刀,用火烧片刻后直接划十字挤出毒素与脓血,又去药房配药捣碎敷在家丁脸上,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家丁的哀嚎声便小了下去,肿胀蔓延的趋势也止住了。
叽叽喳喳议论的几个老大夫闭了嘴,甩袖而去。
掌柜的喜笑颜开,忙请张生华坐下问道::“方才那剂药是如何配的,咱们益州多蛇虫,你把药方写下来,以后中了这蛇毒的百姓就有救了。”
张生华医术精湛,每每钻研出的新药方都能成为回春医馆的招牌,他自然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张生华语气冷淡:“此蛇仅鹿鸣山深处才有,山中凶险,寻常百姓不会去那里,你派遣家丁去那里做什么?”
掌柜的愣了一下,正要想个话圆回来,却听张生华又说道:“宁长风的欠账你不必再催,过几日我师父收到信便会寄银票过来,少不了你的。”
闻言掌柜的下意识惊呼:“那可是一百七十两银子!你什么师父家底如此丰厚,别仗着在这医馆坐堂就觉得我不敢拿你怎么样!”
张生华此人也是个苦命的,父母尚在时经营着鹿鸣镇最大的医馆,因乐善好施备受镇上百姓尊崇,二十多年前北昭与南越那场大战波及到鹿鸣镇边缘,张父母倾尽家产给北昭士兵送药,这一去就没再回来,只留下年幼的张生华擦干眼泪,背起行囊走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