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琢无奈的跟在后头,心想果然还是孩子心性,被夸了一下就开心得不行。
他们抵达山脚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雪慢悠悠地往下飘,落在两人的头上肩上,不一会儿便湿了一小片。
各家各户亮着暗黄色的灯,隐约有人影在动。
沈琢停在一家农户前。院子不大,里面几间砖瓦房挨在一起,却没有亮光。阿烟家就在前面几户,沈琢把小姑娘送到家门口,将背篓递过去,小声叮嘱道:“要是家里没饭,你就过来。”
阿烟点头笑道:“好,谢谢沈大哥,那我进去啦?”
“嗯。”
阿烟正要开门,门却从里面开了。一个带着些酒气的男人举着油灯站在门口:“小娘们出去私会去了?回来这么晚?!”
似乎是感觉到还有别人,男人将灯往前举了举,看清沈琢的面容后大骂道,“他娘的,你这个傻子怎么又缠着我们家阿烟,给老子滚!”他说着便将手里的灯油泼向沈琢。
滚烫的液体扑面而来,沈琢下意识的伸手,宽大的袖子挡住了大部分灯油,随后手背处传来灼烈的刺痛。
“爹——!”阿烟失声尖叫。
“喊什么喊!给老子进去,等会再来收拾你。”男人把阿烟粗暴的推进屋里,随后不待沈琢反应过来,他已经拿起旁边的木棒,当头敲下去,“老子还指望着这小娘们赚钱,你个傻子瞧什么瞧!看老子不打死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追文~
第3章 初雪(三)
沈琢用另一只手硬生生抓住了木棒,随后反推了一把。
喝醉酒的人看着吓人,实则站都站不稳。沈琢这么一推,男人往后踉跄了下,被门槛绊倒在地。
“沈大哥,你没事吧?!”阿烟红着眼睛立刻上前。
“还好。”
男人是天天下地种田的农户,力气小不到哪里去。沈琢用手接下那一棒,如今手指发麻,掌心红肿。
他抓了点雪在手里,又覆上另一只手的手掌,随后才问道:“你娘呢?”
“我娘估摸着也还在祠堂没回来,所以我爹他,他才偷喝酒的。”阿烟哭着道,“我爹平时见我和你走在一块,只会骂我,不会动手的。今天他喝了酒…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沈琢穿得原本就不厚,此刻被冰的有些发抖,“我回去煮面,要吃吗?”
“我…我还能吃吗?”阿烟愧疚的哭着,“沈大哥,我对不起你,呜呜呜……”
“别哭。”沈琢被吵的有些头疼,手上的伤刺痛着他的神经,他此刻也没多少耐心,“不哭就能吃。”
郭阮还未回来,屋子里一片漆黑。沈琢点亮油灯,又将炭火烧红,见阿烟进来,给她拖了张凳子:“你把你爹拽进屋了?”
“嗯,爹睡过去了。”阿烟把磨碎的草药包着递给沈琢,“沈大哥,你敷一敷。”
沈琢也不客气,放在烫伤的手背上用布缠了几圈,随后放下手里的东西往小厨房去,边走边说道:“你爹是不是经常打你?”
平日里顾忌着郭阮,阿烟爹不会对他动手,想必是把愤怒都发泄在阿烟身上。照今天这样的打法,一个十二岁出头的女孩子,长久下来怎么可能受得住。
“嗯…但是没办法,他毕竟是我爹。”阿烟似乎知道沈琢心中疑问,垂眼轻声答着。
沈琢听着,却没说什么。他捡了棵冬笋,剥开笋衣放进水里泡着,又从厨房吊着的熏肉上割下一小块来,切成片备用,手下意识的伸向灶里准备扭开关,沾了一手的黑灰才想起来这不是煤气,是柴火灶。
“怎么了,沈大哥?”阿烟见半天没有声响,探头问道。
“没事。”沈琢扶额,他把茅草点燃,塞进去烧干柴,半响锅才热起来,随后加水煮面。
等到香味飘出来的时候,阿烟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随后一碗热气腾腾的冬笋腊肉面被端到她面前。
面上是翠绿的葱花,嫩白的笋交杂着腊肉,香气四溢。
阿烟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差点被烫着舌头。她吹了几下,用勺子舀了勺汤喝:“沈大哥,好好吃。”
“你才喝了点面汤,就知道好吃了?”沈琢摇摇头,他没用过柴火灶,火候肯定不如煤气灶那样掌握的好。他自己尝了一口,发现还行,要是师父在这,应该只是勉强到他的及格线。
“是真的好吃!”阿烟夸赞道,“我娘下面就从来不会放这些,清水里一扔,煮开了就吃,都没味。”
沈琢笑道:“是你饿了,才觉得好吃。”
两人饿虎扑食般迅速解决了面。阿烟顾及着沈琢手背上的伤,把碗洗干净后,回了自己家。刚听到出去的响,沈琢便看见一个带着蓝色头巾的妇人往这边来。
“阮姨。”沈琢上前扶住柱着拐的郭阮,“怎么这么晚?”
“寿宴将近,有许多事情要商量。他们磨磨蹭蹭的,到现在也没定下来菜品…没事,你进屋,我能走…你这伤怎么回事?”郭阮眼尖的看见沈琢手上的布条,忧心道,“不会是今日让你上山,被烛火烫着了吧?”
“没有,我刚点油灯的时候,手不小心碰着了。”阿烟家毕竟是邻居,沈琢不想让郭阮多操心,便隐去了实情。
“上药了没有?烫伤可得好好处理,不然会留疤的。”郭阮进了中间的屋,翻出一个小箱子来,“你坐这,阮姨看看。”
“阿烟刚给我磨了点草药,还能用这药吗?”
“那应该不用。”郭阮放下东西,“难怪刚看见阿烟回去。”
沈琢没多说,随口问道:“阮姨你吃饭了吗?”
“没呢,商量半天没有结果就让我们先回了…你吃了吗,我去煮饭。”
“吃了。”沈琢急忙摁住想要起来的郭阮,从锅里端出碗来,“我做了面,你尝尝。”
“阿琢会做面了…还挺香。”郭阮动筷子尝了一口,喜道,“怎么会做面?尝着不像第一次下厨啊。”
沈琢顿了顿,解释道:“以前傻的时候,见过你下厨,就记住了。”
“你这手艺,都能给我做帮厨了。”
郭阮随口一说,沈琢却当真了。他看着郭阮的腿问道:“我去给你打下手吧,阮姨,你这腿脚也不方便,带上我省事。”
“我就随便一说,你还当真了。哪需要你去帮忙,这是我们大人的事儿。”郭阮打趣道,“阿琢,你现在恢复了,要不要去读书?”
他都十九了,去读书不是从头再来吗?他也不好意思待这里无所事事让郭阮养吧。
沈琢连忙拒绝:“不用了,阮姨…寿宴是什么时候,我到时候去帮你。”
“也行,你很多事情不记得了,我带你见见村里人。”郭阮答应下来,“行了,我去烧热水,早点睡。”
“好。”
古代没有晚间活动,书也大多数都是文言,沈琢看不进去,洗漱完便直接躺进了被窝。
平日里没个凌晨一两点他都睡不着,现在来了这,天天八九点便上了床。这种生活,沈琢觉得自己好像提前进入了老年养生的阶段。关键也无聊,眯着眯着竟然还真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天才刚蒙蒙亮。院外窸窸窣窣的发着轻微的响动,沈琢披衣起身,一开门便被吹了个面凉。
“这么早就起了?”
沈琢穿戴好时,郭阮正扫着院落里的雪。他从她手里接过扫帚来:“阮姨这么早?”
“我得早些去祠堂布置。”郭阮见自己手里空着,闲不下来便从屋里搬了几个空篮筐出来。
“阮姨要进城吗?”沈琢认得那几个篮子,都是平日里郭阮装菜用的,他略一思索道,“我想去,可以吗?”
“…本也是想让你去的,今日我起太早了,担心你起不来,这才想自己去。”郭阮笑道,“你如今好了,也该出去瞧瞧,…李厨子会在村口等,你到时候把厨房靠门边的两挂熏肉顺道带过去。”
“好。”
郭阮又交待了一通,沈琢接过钱,先是送她到祠堂,随后才转回去提箩筐到村口等着。不久后,一个穿着棕袄的农夫赶着马出现在视野里。
“诶,阮姐呢?咋是你来?”李厨子原名李修,是昨天欺负他的那个李大狗的舅舅。
李修原本也没指望他回答,在他认知里,沈琢一直都是傻的。他下了板车,将自己的箩筐往前挪了挪,又朝沈琢伸手道:“来,俺帮你放。”
沈琢还没回答,手里的东西就已经被李厨子接过去放在车上。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李厨子已经双手掐着他的腋窝,如同抱娃娃般将他举起来放在了车上,自己绕到另一边跃坐上去道:“坐稳了。”
沈琢没法回答,因为他已经愣住了。
他也就小时候被师父那样抱过,如今都十九了,居然还被当做娃娃看待。
“你进城之后别乱跑,大清早虽然没什么人……”李厨子顿觉自己失言,看了沈琢一眼,方才继续道,“总之咱买完菜就回来。”
“谢谢李大哥。”
“嗯,说什么谢不…等等!”李厨子的手一紧,马儿被扯住,急忙停住,惹得两人差点往前栽。
“你…你会说话了?!”
“是。”沈琢扶住车身,解释道,“前几日刚好。”
“好了…好了好,阮姐跟我说我还只当是她盼着你好,夸大了,没想到是真的好了。”李厨子憨笑两声,板车重新缓缓往前动。他忽然不好意思的看了沈琢一眼,“照这么说,那…那李大狗欺负你的事儿…”
“不记得了。”沈琢不欲多事。
从前如何,那都过去了。况且他现在坐着李厨子的车,以后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好计较太多。
“啊,啊,好。”
李厨子当然听得出来那哪是记不得,就是表明个态度。于是接下来他更加不好意思说话,两人颠簸着往城西菜场去。
这里都是附近村子来摆摊的农户,大多数都是蔬菜,三五步夹杂着个肉摊,屠户操着大刀将新鲜白花花的肉分开挂着,让来客挑选。
“大娘,你这笋咋卖?”沈琢挎着个篮子蹲在摊前。
大娘见是个年轻人,伸手道:“八文钱半斤,你瞧瞧,我这可都是刚长就挖的。”
沈琢拿起来颠了一下:“量挺足。”
“那可不。看见没,又大又肥,家里熏腊肉了吧?冬笋焖肉叫你媳妇儿给你做。”大娘笑嘻嘻道,“可补啦,还暖身子。”
沈琢笑笑不说话。这里附近卖的大同小异,他放下道:“我再看看。”转而便想去别的摊子。
“别看了,这附近啊就我一家卖笋的,都是竹林一棵棵从土里挖出来的…你瞧瞧上面的泥,你再看看这蔸…我看你面生,第一次来买吧?大娘给你便宜点,六文钱半斤,怎么样?”
“不用了,我再看看。”沈琢感觉有些奇怪,往后挪了几步。
谁知大娘偏不让他走,拉住篮筐扯道:“哎呀别走嘛小伙子,再看看,这笋多好啊,别走啊…你,你别走!你拿了我的笋不买是什么意思!”
沈琢顾及着大娘是长辈,不敢用多大力气,没想到反被对方一拉,自己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篮子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一咕噜的滚在地上。
大娘看了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扯着嗓子叫唤道:“来人啊!有人偷菜了!来人啊!快来人啊!我的笋被他偷了!”
第4章 初雪(四)
“我什么时候偷你的菜了?”沈琢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