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你篮子里的笋是咋回事?!”大娘喊道,“这就你刚刚在我摊子附近转悠半天,早看你可疑了!拣了菜不买,还老笑嘻嘻套我话,惯犯了吧?!”
周围渐渐有人围了过来。沈琢环顾四周,指望着有人能做个见证,奈何大家都只是站在一旁观望,不敢上前。
“诶,这不是郦水村那个沈傻子吗?”这话犹如一声惊雷在人群里炸开,随后传来阵阵窃窃私语。
“难怪,傻子能知道什么……”“你们不知道,那傻子连话都说不清……谁知道是不是真偷,咱且看着再说。”
“哎呦,张大娘,你平时坐地起价就算了,这回跟个傻子计较什么,他能懂啥?”
大娘不悦道:“傻子咋了,傻子就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了?!”
沈琢看了眼张大娘:“大娘,你确定是我拿的?”
张大娘似乎是被沈琢这么一问,愣了片刻方才答道:“这,这肯定是你拿的!不然你这笋从哪来?你方才还在我摊子面前拣了好几棵来看。”
围的人越来越多,这时,两个捕头拨开人群走了进来:“干嘛呢干嘛呢?围在这吵吵闹闹的。”
“大人——!你可算来了!”张大娘哭诉道,“这人偷我东西!”
“怎么回事?”捕头在张大娘和沈琢之间来回看了两眼,另一个捕头了解完事情之后便如实的说给了出来。
带头的捕快蹲下来看着地上的笋,过了一会儿才道:“可有人亲眼见他偷笋?”
“这还用亲眼见?大人,您时常来我们这,也知道这里就我一家冬笋卖。要不是偷的,那他的笋是哪来的?”
捕头转而问沈琢:“你这笋哪来的?”
“自己挖的。”沈琢拾起篮筐,心里一阵复杂,这篮子摔一次就出一次事,真就摔不得。
“胡说!”张大娘扯着捕头的衣袖,“大人,他是个傻子,怎么可能会挖笋呢?”
“大娘,你先放开我。”捕头费力的挣脱张大娘的手,随后继续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你自己挖的?”
沈琢看了眼张大娘,慢悠悠的答道:“没有。”
“大人,他承认了!看我不把你…哎呦!…大人…”张大娘本欲伸手去抓沈琢的领子,却被后者一个侧身给避开半臂,她的脚恰巧踩在笋上,一个不稳摔得五体投地。
沈琢上前,却没去扶她,而是拿起她踩过的笋。张大娘身材肥硕,一脚下竟去将笋踩出一条裂痕来。沈琢动手将外面的笋衣剥下来,张大娘见状尖声叫道:“别动我的笋!你还没给钱呢!”
“不急。”沈琢又剥了另一棵,同胖的摆在一起,他手里的便显得消瘦不少。
“这是做什么?”捕快不解。
“大人且先看看这两棵笋的根部。”
捕快仔细瞅了两眼,迟疑道:“这棵好像黄些。”
沈琢点头:“没错。一般稍微老一点的笋根部比新鲜的嫩笋偏黄,笋节间距也相差较大。”
捕快正想说什么,旁边一个人却开口插话:“这只能证明,这摊贩处有两种笋,一种老的,一种是新长出来的嫩笋。并不能证明这笋是你自带的。”
“这好办。”沈琢把最外面的笋衣摊平,“农户们挖笋自然不会多费一层功夫去清理,这样才显得天然新鲜。大人看两边笋衣上带的泥,土质略有不同。”
那人从站着到蹲在沈琢身边,细细打量他手里的笋衣。片刻后重新站起来,笑问道:“想必两种笋是从不同的地方挖的。张大娘,既然你一口咬定这全是你的笋,那不妨你说说,这种新鲜点的笋,是在哪里寻到的?”
“我…我…”张大娘揉着腰坐在地上,面色稍红,“在…在郦水村东边的竹林里。”
话音刚落,一个捕头匆匆忙忙的跑过来道:“大人!查过了,东边竹林的土并非是这种。”
“张大娘,你连自己笋都不记得在哪里挖的嘛?”
“就是,不是还跟我们说是新挖的…这记性不行啊!”
“你们闭嘴!东边竹林是有这种土,你们肯定是没注意!”张大娘指着站着的那人破口大骂道,“岑大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上那郭寡妇了,啐!还有没有天理了!”
“怎么跟大人说话呢?”捕头不满,正欲上前,却被岑大人拦住,“张大娘,做什么偏要咬着沈琢不放?”
“反正你们就是一伙的,都是些黑心的狗东西。”张大娘爬起来,“有本事让这傻子说他在哪挖的,他怕是连地方都认不全吧!”
第5章 初雪(五)
“郦山那片坟地,大人不信的话,我明天可以再带几棵来。”
“无妨,我今日派人去查探一番便可。”岑大人摆摆手,“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吧!就张大娘看错了,误会而已。”
众人见县令都出来说话了,都作鸟兽散开。人群外堆的人终于得空能挤了进来。
“张姐,张姐!”李厨子拉住张大娘,他刚目睹了一切,奈何大家都喜欢看热闹,围的是一点缝都没有,他钻都钻不进来。
“呦,这不是李厨子?给郭寡妇当狗腿呢?”张大娘没好气道,“带着傻子来赶集,人家到处摸东西,你还在前头和人打好关系呢。”
“姐,别说了姐…”李厨子扯都扯不住张大娘那张嘴,他出声提醒,“不是傻子了…他已经好了…你别再仗着人家傻欺负他了!”
“什么?”张大娘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从刚才沈琢到他摊子前,到后面说笋的来历,言谈举止根本不像个傻子。
“行了,都是误会。”岑大人让捕快们继续巡逻,随后帮张大娘拾起地上的笋,“张大娘,咱们要公私分明,我跟阮姐的交情是私事儿。你今天闹事,对我来说算公事,这得分清楚。”
知道沈琢恢复了,张大娘的气焰不再像刚才那么高。她心底理亏,面上却是仍旧刻薄道:“谁稀罕分清你们那些腌臜事,大人可真闲,就这么小一件事,你还得亲自出面。”
“姐……”
“你也滚,叫什么姐呢?全村人都是你姐?”张大娘甩了甩灰布条子,对沈琢道,“今天起早了,眼睛不好使,别跟我计较。”
“他跟你计较什么,你好好摆你的摊吧。”岑大人推了一下沈琢离开,边走边问道,“你今日有何安排?”
沈琢看了眼身后跟来的李厨子。
李厨子道:“我去来福客栈做早上的工,本来是想带着他去看看。”
“没事,你去吧。”岑大人道,“我带他到处逛逛。”
“好嘞。”有县令带着,李厨子自然不再怕沈琢出什么事,他对沈琢道,“那你到时候在城门口等我。”
沈琢点头,待李厨子离开后,方才开口:“多谢大人出手相助。”
岑南领着沈琢在城里各个街道去走一圈,边走边聊:“无妨,本就是阮姐跟我说你今日进城,要我多看着你点。”
“阮姨?她刚也来了?”
“刚走不久,这不是曾公寿宴她进城来订食材。我一听到消息上街,就看见你了。还没打招呼呢,便遇上张大娘那一出。”岑大人又道,“你可别听她胡扯。我和你阮姨都是江南人氏,有同乡情谊在。我也好她那一口江南菜,这来往便同寻常人家多了些。”
原来阮姨是江南人,那原身八成也是从江南来的。不过,沈琢估摸了下这里应该是巴蜀之地,原身当初一个襁褓里的婴孩,是怎么从江南跑到这的?
“我明白。”沈琢巴不得能遇上一个同乡——当然,指的是和他一样穿越过来的‘同乡’,“今天还要谢谢大人解围。”那查地形的小吏来这么快,想必是这位姓岑的大人一到现场就派人去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张大娘素来不待见你,也不知道今日是为何居然当众对你发难…不说这个了,”岑大人笑道,“我叫岑南,比你长五岁,又和你阮姨是同乡,可别大人大人的这么叫我了。”
沈琢反应过来,连忙道:“岑大……”
还未说完,便被岑南一把拉住手腕,一个冰凉的物件塞到他掌心。他抬头一看,只见岑南笑眯眯道:“若是不介意,便叫我岑叔吧。”
“……?”
“这是治崴脚的膏药,你拿回去给你阮姨用。”岑南凑近,压低声音道,“就说你帮回春堂的老板捡药材得来的,可千万别提我。”
沈琢挑眉,拖长调子确认道:“给阮姨?”
“嗯…对。”岑南敛笑,“咳咳,关心关心同乡…没事,你收下吧,这药没多金贵,就是你阮姨整天为了省钱不肯去药铺。”他说完便背过手去,“诶,接好别摔碎了。”
沈琢看了两眼手里的药,开口道:“多谢。”
“岑大人!”不远处一个佩剑的少年喊了一声,岑南看了一眼,对沈琢叮嘱道,“那我就先走了,你记得给你阮姨用…一定要记得啊。”
“知道了大人。”
“说了叫岑叔,叫什么大人!”
“……”这岑大人可真有意思,嘴上说着没有什么,做的却不是那么回事。
“对了,你今日早些回去…有好事。”岑南原本已经离开半里,又忽然想起什么来,凑近神秘兮兮的对沈琢说。
沈琢一头雾水:“好事?”
“反正你回去便知…府衙还有事,我先走了。”
他目送着岑南离开。岑南到巷口后,似乎碰上了熟人,面带笑意地拥上去,那转角处露出一抹深蓝色的身影来,一瞬即逝。
“长渊,到啦?”
第6章 寿宴(一)
沈琢去回春堂逛了下,看着日头估摸着李厨子也结束了,便出城等候。一刻钟左右,李厨子赶着马慢悠悠的出来,停在他面前道:“上车…咱回去了。”
板上的篮筐已经用竹帽盖住,新雪后放晴,比昨日还要冷。沈琢将两只手拢进袖子里,蜷缩在框下,试图挡住后面呼呼灌来的寒风。
两人都没有说话,还是沈琢先开的口:“李大哥,那张大娘也是咱村里的人?”
李厨子看了他一眼,喃喃道:“你真什么都不知道了…张大娘是烟丫头的娘,以前你还傻的时候,对你没什么好脸色…烟丫头你总知道吧?她往外跑的时候老拉着你。”
“知道。”沈琢原本还以为阿烟娘是个和善的,没想到竟和阿烟爹是一路货色。也难怪阿烟宁愿出门和原身傻子待一天也不愿意回家。
他细细琢磨了一下,来这里几天,几乎没见过张大娘。唯一有冲突的地方,便是昨晚推阿烟爹的那一手。
也难怪他只看了片刻,阿烟娘便死咬他不放。
“不说这个了。”沈琢不想再去深究,毕竟是长年累月留下来的印象,自然是不好改变。他问李厨子道,“城里包子大概多少钱一个,李大哥?”
“一文,怎么了?饿了?”李厨子说着便将马速放慢,“要不回去瞧瞧?”
“不用,我是疑惑张大娘的笋价…一文一个,一两呢?”
“一两…百千个吧估计,没买过。普通人做工每月也才二、三两银子,哪会都拿去买包子。”
一文一个包子也就是一块钱,一两半个月工资算一千五,这边大概是巴蜀之地,离这个朝代的京都远着,也不繁华,按偏远地区的物价来算,二两银子已经算是巨款了。
还不错,至少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沈琢盘算着去做点事赚钱,既然已经过来了,总不好一直让郭阮养家,他好歹也是十九二十岁的人了。
正想着,忽然远处听见有婆子大喊着:“诶——!李厨子!李厨子等等!”
“徐婆子?咋了,有啥事儿?”李厨子停车,看着气喘吁吁的夫人道。
“去,我不找你,我找这个小伙子。”徐婆子上前,“小伙子,我在街上看见你的笋了,你这笋卖不?我两倍钱出给你。”
沈琢看了眼李厨子,后者拍拍他的肩膀:“这是咱们县里大户徐府家的管事婆子…徐婆子,怎么想起来买笋了?”
“哎呦,你可不知道,小姐缠着要吃这一口冬笋,张大娘家的不对味,闹了好些天了。”徐婆子抱怨道,“近几年匪徒不是闹得欢嘛,都没人敢上山。我听着这小伙子是山上挖的,可不就使劲来追,怕别人家下手了嘛。”
“沈老弟,卖吗?”李厨子对沈琢使了个眼色,心道可别掉进这婆子的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