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说呢?”飞练盘腿坐下了。
“若是普通的糖,或许我还不这么在意,只当是谁家小孩儿不小心丢下的。可偏偏是砂糖块儿,这东西放在从前还有人当糖来吃,现在谁家小孩儿拿这个出门?”钟言细细地讲,像一个身份高贵的老师,“‘砂’字五行为金,‘糖’字五行为火,糖中金火,且火克制金,只因为这么旺的东西才能被小孩儿的魂魄看见,普通的糖,小鬼看不着。所以连廊里的糖实际上是引路用的,那小鬼有家。”
飞练像模像样地点了点头:“居然是这样……那师祖为何不抓?”
“抓?怎么抓?这楼里这么多人,我若动了,岂非大祸?”钟言反问。
这又是飞练不懂的事了,他用两只小手托着腮帮子,眼睛变成了问号:“为什么不能?”
“这是你的想法,我若出手,那小鬼必定被打得魂飞魄散,我若开了鬼场,这楼里的普通百姓全部都要见到鬼,往后便不能好好生活。如果咱们在煞里还好说,偏偏不是,我不能大开杀戒,滥杀无辜。”钟言在飞练的二次元脑门儿上戳了一下,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傻子。”
飞练一下子愣了,眨眨眼睛,心里涌上了无以言语的难受。可又震惊于师祖刚才一瞬间的温柔,眼睛里含着无尽的情意。
钟言也愣了,这话说得太过自然,好似和飞练说过了无数遍。而且自己那动作和神态也不像一个长辈,更像是同辈的人,一下子失了分寸。
“咳咳。”钟言立刻坐直,“好了,今晚就到这里吧,你该睡觉了。养精蓄锐,等着脱离这个纸身子。”
可飞练不依不饶,捣腾着小短腿跑到他面前来:“师祖,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没有叫你什么啊。”钟言不承认,仿佛一个渣男。
“方才你看我的神情很温柔,可不可以再看一次?”飞练跳来跳去,活像个想要跳进主人怀抱又身高不够的小狗。
“不可以,我是你师祖,师祖为人刚正,保守自身,方才只是逗你玩儿的。”钟言还是不肯承认,一直以来他都把飞练当作小字辈,只是刚才那一下走了神。幸好王大涛和蒋天赐过来,解了围,还将手机还给了他。
“有什么发现?”钟言赶紧问。
“一个小鬼跟着高正信,但是并没有伤人的意图。”蒋天赐的观点和钟言差不多。
“你怎么确定的?”钟言又问。
“高正信已经把全楼都巡查完了,你发现没有,他根本没在六层走过。”蒋天赐指了指临廊窗,“如果他来六层了,一定会从咱们的窗口经过,可是没有,他把六层跳过了,从五层直接到了七层。是那个小鬼设置了一个简单的鬼打墙,让他爬了两次楼梯,显然,那小家伙不希望他来六层。”
“奇怪了,这可真是奇怪。”钟言摸了摸太阳穴,楼里一共丢失了六个孩子,该不会是已经死了一个吧?这时候,在厨房里帮着白芷熬药的何问灵走了过来,他连忙招手:“你们过来一下,我有事求你们帮忙。”
“什么事?”何问灵戴着辟邪铃铛来了。
“你和白芷能不能穿一下比较性感的衣服?”钟言问。
话音刚落,一个铁勺飞了过来,钟言面前立刻形成一面冰盾,虽然马上被铁勺击碎,但好在没有打到他的脸。
“帮个忙而已。”钟言对白芷说,“别这么激动。”
“什么忙需要穿性感?”白芷从没听过这种要求。
“就帮一下,明天上午你们去买衣服,服装费我包了,事成之后还有精神补偿费,行不行?”钟言深知如何对白芷开条件,“你拿着我的钱去买药材,我不管你。”
“姑且相信你一次,但只有这一次。”白芷冷下了脸,对何问灵说,“跟我回屋了。”
何问灵虽然不确定明天要穿成多性感,但感觉是一件挺刺激的事,还跃跃欲试。等到她们回了睡房,飞练悄悄地招手,把正在做大数据集合的欧阳廿叫了过来:“小弟,来!”
“飞哥!”欧阳廿跑了过来,“怎么了?”
“你说……我师祖是不是喜欢性感类型的男人啊?我这个造型,很难性感起来。”飞练用纸身子摆了几个姿势,都觉着不太行,“没想到他喜欢那样的……”
“你恢复人形之后就很性感的!”欧阳廿攥拳。
“唉,还要好几天……”飞练[(T_T)]地坐了下去,看着既没有胸肌也没有腹肌的平板身材发愁,这纸人谁爱当谁当吧,他只想长出真实的身体来。
很快就过了凌晨两点,萧薇和梁修贤的电话还是不在服务区,可奇怪的是崇光市第六人民医院并没有出现鬼煞的报告,更谈不上疏散人群。这让钟言有了一个非常不妙的预感。
鬼煞正在和现世融合,是不是?
从前煞就是煞,现世就是现世,鬼煞一旦形成就是单独存在空间,不能与人间重合。比如他们在望思山上,在十三中学,在红楼商场,可现在第六医院显然超出了钟言的认知范畴。万一真的开始重合了,那人间地狱就真的要现世了。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一切的开头,都因为飞练出世了,接连不断的S级鬼煞轮番跟随,仿佛是有人在操控,早就将这些鬼安置好,然后“定点爆破”。傀行者的高层又是什么人,为什么网站会有“终饿可灭世”这个观点?
钟言想得头都有点疼了,趁着还没睡他算了一卦,萧薇和梁修贤目前都安然无恙,他也就放心了。
第二天,是个大雾的天气。
这雾气让人提不起精神来,但钟言并没有拖沓,反而是天一亮就开始工作。他先去那面断裂的承重墙面前检查,细裂缝非常不起眼,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爬墙绿植留下的枯黄枝条。钟言将上面的青苔小心翼翼铲除,发现底下有玄机。
墙体上面,出现了很多已经干燥的水渍。就和609门口出现的那些痕迹一样,白色的,像有东西爬过。
钟言先给承重墙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带着王大涛和蒋天赐,以及小纸人飞练,轻轻地敲响了402的门。就是四年前丢失女儿的那户人家。
敲了一会儿,门才开,里头的男人隔着防盗门看他们:“有事吗?”
“您好,我们是受人所托,前来调查您女儿童盼的丢失事件。”钟言介绍,“这两位都是我的同事,能让我们进去吗?”
“调查我女儿的事?如果是警察就算了吧。”男人要关门了。
钟言马上开口:“您就是童阔平先生吧,我们不是警察,但我们确实受人所托,这次一定会给您和您夫人林天珍一个答复,请您让我们进去,好好谈谈,行吗?”
“我……”童阔平刚要回绝,只听背后一个憔悴的声音。
“让他们进来吧,我相信盼盼没丢,盼盼昨晚还回来了呢。”林天珍双目呆滞地站在客厅里,正对着门,“盼盼昨晚回来了,在门口哭,我真的看见了,为什么没人相信我……”
钟言扫了一眼她家的客厅,很是破旧,可见能卖的都卖了,全部钱财都用在寻女上。
“我相信你。”他对这对儿夫妻开了口,“您让我进去,好好谈谈,我们帮您找回盼盼。”
作者有话要说:
飞练:难道我要走性感路线?
钟言:倒也不必如此……
第103章 【阴】楼蛞蝓7
“喝吧,家里就这个。”童阔平将一杯茶端了过来。
进屋不到五分钟,钟言已经将客厅里能看到的细节都看了一遍,没什么特殊的地方。童阔平忙来忙去地收拾,林天珍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们,似乎想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一点希望。
“盼盼丢了四年了,今年八岁零两个月,如果没丢,已经上小学二年级。”林天珍喃喃自语。
蒋天赐已经打开了口袋本,像个专业的调查人员:“您能给我们详细讲讲,孩子丢失当天都发生过什么吗?”
林天珍显然在发愣,打了个激灵才反应过来:“那天是个刮风天,四五级的风吧,但是咱们楼和隔壁楼比较近,刚好有高楼风,吹得呜呜响。盼盼原本在家写作业,写数学作业,她问我,‘妈妈,这道题做完了我能出去玩儿吗’,我说‘行,但是只能在连廊里玩儿啊,不能跑远’,她就赶紧做作业了,然后……”
“还是我来说吧。”童阔平打断了妻子的话,先把林天珍扶到睡房里去才出来,然后像一座大山坍塌一样坐在了沙发里,“不好意思,天珍她脑子不太清醒,她说什么你们都别信,什么看见盼盼了,都是她臆想出来的。孩子丢了之后她就精神分裂了,只有在找孩子的时候才正常些。”
“不用不好意思,我们理解。”王大涛出示了自己的假证件,傀行者的证件肯定不能给他们看,“孩子都是家长的心头肉。”
童阔平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和林天珍比较起来,他相对正常。他的情绪相对来说非常隐忍,但长久的忍耐必定迎来一场爆发,比如现在,钟言看到他听到“心头肉”仨字时,整张脸都要憋红了。
随后,他将脸埋在双手中,默不吭声地哭了将近一刻钟。
他应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哭法,不能让林天珍听到,无声得那样熟练。
蒋天赐和王大涛坐了过去,两个人竭尽全力地悄声劝慰,钟言则起身来到了厨房,寻找着蛛丝马迹。
“师祖找什么?”飞练在他领口里问。
“你猜。”钟言回答。
“糖?”飞练奋力地爬了出来,师祖先来这里,一定是首先怀疑跟着高正信的小鬼是402的。
“其实只是随便看看,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家的事没那么简单。”钟言看完了冰箱,又打开橱柜,家里一样新鲜果蔬都没有,全部都是便宜的方便面,面筋,一大包一大包的,还不是超市里卖的那种,显然是批发来的。
“师祖是怀疑,那个叫盼盼的女孩儿已经死了,被人养成了小鬼?”飞练又问。
钟言点头:“是,养小鬼的话多用女孩儿,因为女孩儿本属阴,最好要两岁以下,越小越好,因为婴儿的头骨发育不完全,头骨又叫做‘天门’,两岁之后头骨完全长好,叫做‘闭天门’。天门闭上之前,孩子的魂魄可以完整地抽离出来,如果错过了,那就要等到四五岁,必须在六岁之前,换牙之前下手。”
“为什么?”飞练学了好多,这都是鬼煞里没有的。
“小孩儿的乳牙是头层牙,也叫作‘嫩骨’,这层骨头太脆,封不住孩子体内那点阳气。可一旦这牙掉了,牙床里头的恒牙长出来,阳气就封死了,所以这人长到十三四岁,牙都换完了,魂魄才算安稳,不会被轻易勾走。而这恒牙在从前叫做‘石骨’,将来人死之后会和其他骨头一起变成石头一样的东西。”钟言摸了摸他的小嘴巴,“你就不用操心了,你的牙是忽然一下子长出来的。”
飞练想了想:“师祖放心,谁也勾不走我的魂魄,我只跟着你。”
“你总跟着我干什么?你还有你娘亲呢。”钟言又拉开了一个橱柜。
“因为我喜欢师祖啊。”飞练忽然说。
钟言翻东西的动作忽然一停。他看向飞练,飞练也看向他,仿佛只是说了一件很平常的小事,类似今天天气真好啊。
“瞎说什么……”钟言迅速躲开了他的视线,当他是小孩子乱胡说。阴生子能懂什么,指不定又是看了什么文包。
“没有瞎说,我说的喜欢就是喜欢,我喜欢师祖,就这样,是男子之间的喜欢,并非泛泛之交。”飞练认认真真地说了一遍,钟言这回不仅没回应,还干脆将这句话给略过去了,大家都是鬼,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更何况,飞练才长大多久。
他的“喜欢”,只是一种本能的依赖,因为是自己将他带离鬼煞,教他如何做人,和真正的“喜欢”差之千里。
就在他们聊天的时候,厨房已经被钟言翻了个遍,没有找到养了小鬼的痕迹。等到他再回到客厅,童阔平藏匿多年的思女之痛已经平复了些,可以说话了。
“那天确实有风,风还挺大的。”可能和所有失去孩子的家长差不多,家长们的回忆事无巨细,能清清楚楚地回忆起当天发生的一切。童阔平也是这样,这说明他们的人生已经停在那天,只能靠不断的回忆当天活着,然后不断懊悔。
如果没发生那一切,会是多好。
“盼盼写完作业就出去了,那时候我正好下班。她妈妈在家里做饭,我推着自行车,车停在连廊上。”童阔平继续回忆,带着旁边的人跟他重新走回当天,“盼盼说,她想放风筝,可是家里没有那玩意儿,我就给她折了个纸飞机,让她在连廊里放着玩儿。”
“她就在连廊里跑,从这头跑到那头,我家的门开着,我擦地,一抬头就能瞧见她跑来跑去。她妈妈在厨房,一抬头,也能从临廊的窗口看到她,眼皮子底下,我俩都放心极了。”
“后来一阵大风吹过来,飞机掉下去了。”
“她说想要下楼捡一下纸飞机,夏天傍晚的时候,天都没黑呢,我俩也没多想,就让她捡完了赶紧上来。可是十分钟了,她都没上来。”
“我俩平时就很紧张孩子,你们也知道,城中村环境不好,所以很怕她丢了。那天就想着她下楼捡个飞机能有多大事,她从前也和小伙伴儿下楼跳绳,结果就……”童阔平痛苦地捂住双眼,“十分钟了,孩子都没上来,我俩放下手里的活儿下去找,再也没找到!”
蒋天赐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同时记下了关键信息,十分钟。
拐卖小孩的罪犯确实可以在十分钟之内拐走一个孩子,可这里是城中村,虽然地理条件比较混乱,但有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就是熟人多,不像一些高档小区,邻居相互不认识。
童阔平和林天珍是在这里结婚的,童盼这个名字也说明了她是他们盼来的孩子。在这里降生的小孩儿就相当于邻里街坊的小孩儿,谁家看见都当自家孩子,说上几句。如果来了外人,城中村的老居民最为警惕,所以拐卖小孩的罪犯很少在这种地形下手,而多选择于大街。
在人来人往的老楼里拐一个脸熟的孩子,肯定连小区都走不出去。
“我们马上报警,动员全楼的人帮忙找。一开始还抱有一丝希望,以为盼盼是贪玩,不知道去谁家串门了。可是到了晚上,整栋楼的门我们都敲开一遍,就连空置的房间,我们都给老邻居打过电话,人家大老远坐车过来,开开门让我们进去找。”
“我们去调查监控,老高帮我们找出了所有的录像,盼盼是从东边的楼梯下去的,她一蹦一跳地往那边走。拐弯之后还有一个监控,应该马上就能看到她了,可是没有她,她就像,就像是拐错了一个弯儿,拐到另外的一个世界去了。她根本就没有下楼,后来我还在楼下找到了我给她折的纸飞机。”
“她就是丢了,在四层的连廊附近,这么小的地方迷了路。我和天珍已经攒够了买房的首付,手里有点钱,原本想等孩子上小学就搬出去,结果孩子丢了。”
童阔平一股脑儿地说完,显然心里的痛苦一吐为快让他好受许多,越往后说,他的呼吸也越平稳。钟言听完和蒋天赐、王大涛互视,这事比他们想象中更诡异了,起初他们以为童盼是在小区里丢的,这么看来,这孩子根本就没走出四层!
怪不得林天珍疯了,连廊就这么长,孩子不翼而飞。
“有没有当时的录像?方便给我看看吗?”钟言说。他虽然同情童阔平,但也不完全相信,因为人在不断回忆的过程里会不自觉地修复、矫正记忆偏差,变成自己更容易接受的一种。他不是没见过这种案例,几十年前他也帮别人寻物找孩子,其实夫妻俩当时都看着孩子跳河了,但接受不了,所以记忆自动抹去了这一段。
“有,我们存了很多,我们就是怕哪天需要的时候找不到,也是怕……怕我们老了,将来忘记找女儿。”童阔平去柜子里拿移动硬盘,“还有很多我们自己拍摄的,包括我们这一路怎么找盼盼。最初还有警察来,但是找着找着实在找不着,人家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我们只能和全国丢失孩子的家长报团取暖,自发性地到处去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