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箱移动硬盘,咣当一下放在了他们的面前。
钟言摸了摸纸箱子,站了起来:“好,有这些东西就好办许多,我们会尽力。最近我们就住在609,您又想起什么来,可以来楼上找我们。”
“你们真的帮我?”童阔平已经习惯燃起希望又再次落空,“要多少钱?”
这一问,揭露了他们这个群体面临的险境,有时候说要帮他们的人是纯为了钱来,或者直接提供假消息。可丢了孩子的父母哪里顾得上分辨,生怕因为不给钱,而错过一丝找回的可能性。
家就是这样一点点空了的。
“不要钱,移动硬盘里的视频我们也会尽快看完,争取晚上还回来。”钟言心里更难受了,原本他只是来排除跟着高正信的小鬼是不是童盼,现在,他倒是希望赶紧给他们找一找孩子。
所以回到609之后,钟言第一件事就是算卦,用手串上的六枚铜钱算一算。铜钱分两面,也就是阴阳两面,放在固定的器皿当中晃荡,让它们自由落体,最后从左至右地读取阴阳顺序。这一卦算得很是迷茫,寻人是“不得”,连方位都算不出来,可判生死是“事在人为”。
这就更奇怪了,找不到人,生死还“事在人为”,钟言闭着眼睛想了想,想不通,但最起码说明了一件事。
童盼,她不是被拐卖小孩的人弄走的,否则判生死会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方位也能算出一个大概。
“白芷和何问灵出去买衣服了,我帮你们开电脑吧。”欧阳廿自告奋勇要求帮忙。
“她们还没回来呢?”钟言问。
“去买衣服了嘛,你还专门要求性感的,我看白芷姐姐的脸都绿了。”欧阳廿打开电脑,大大方方地坐在了钟言旁边,飞练跳上了电脑桌,坐在鼠标旁边,摆明就是要给欧阳廿撑腰。
蒋天赐将一个移动硬盘拿过来:“谁让你过来的?大人办事,小孩儿少掺和。”
“我不是小孩儿。”欧阳廿马上开始操作,但也没耽误他吐槽,“你和你那几只鬼每天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我在一起还长,往后我也死了,变个恶鬼,附身在你身上,生生世世缠着你……”
结果还没说完,他就被蒋天赐一只手拎了起来。
“你说什么呢!”蒋天赐的脸色和天塌下来差不多,难看到想要打人似的。
“我……”欧阳廿赶紧看飞练,寻求着飞哥的救援,“我没说什么啊,说说还不行……你是不是还想打我?我不怕哦,飞哥说我可以帮忙的。”
理直气壮的样子简直没觉着自己说错话,钟言赶紧站起来打圆场:“好啦好啦,孩子还小,你和他生什么气?干活儿要紧!”
蒋天赐一直绷着嘴角,手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绷得发白,要将欧阳廿的领口攥碎了。钟言几乎是硬掰才把他的手指头掰开:“好了,童言无忌,一会儿‘呸呸呸’几下就没事了。”
欧阳廿却呸不出来,显然被吓坏了,他从没见过蒋天赐发这么大的火,简直要吃人似的。飞练也不再旁观,爬到了欧阳廿的肩膀上安慰,时不时拍拍他,饶是这样,欧阳廿都没缓过来,再操纵鼠标时手指都在颤抖。
王大涛后一步进屋,直瞪蒋天赐。欧阳廿本身胆子就小,吓唬他干什么。
屋里的气氛瞬间抵达了冰点,好似钟言开启了冰场,将水分子都冻了个遍。而打破这场冰冻的居然是视频,随着电脑的屏幕一亮,林天珍和童阔平出现了,两个人穿着颜色鲜艳的马甲背心,前后都印着女儿童盼的照片,看由于相机对光,看不清楚照片的脸。
两人和行人一句不说,只是默默地站立,默默地发着找孩子的传单。孩子的丢失让家长失去了鲜活,他们变成了沉默的转印机、发单器。
接下来这样的视频还有很多,都是同行的人帮他们拍的,显然他们加入了寻亲团队。他们白天一起找孩子,晚饭一起凑合吃,吃完饭,一起回到廉价的小旅馆去住。也只有这时候他们才会聊聊天,聊天的内容也是“这次来打算找多久”和“钱花完了就回去”。
他们从这座城市抵达那座城市。
欧阳廿将近半个小时才缓过来,可脸色仍旧不是很好看。他惴惴不安地偷看着蒋天赐,可蒋天赐一个正脸都不给。他只好再看向飞练,飞练拍着他的手背,不断更换脸上的颜文字来哄他。
在这冰冷的气氛当中,第一个移动硬盘看完了,但一无所获。
等到接连十几个移动硬盘看完,仍旧毫无进展,内容都是差不多的。
飞练还在拍欧阳廿的手:“没事,咱们继续再看,不着急。”
“嗯。”欧阳廿点了点头,唉,好像飞哥更适合当哥哥啊,蒋天赐真是个混蛋。
最后一个移动硬盘刚一打开,钟言就有种预感,说不定能有所发现,因为这个硬盘里的视频资料时间全部都是四年前,也就是说,这是孩子丢失那年的事。
第一个视频一打开,就是林天珍的面庞,那时候的她像是比现在年轻二十岁,头发乌黑,面色带有光泽,穿的衣服也较为高档,脖子和手腕上还有首饰,可见真的和童阔平那句话差不多,家里攒够了钱,马上就能离开这栋楼。
离开一栋危楼?钟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这样想了起来。
“求求大家帮我找找女儿,孩子昨天丢了,已经找了一夜。这是我女儿童盼的照片,大家帮帮忙,悬赏十万!十万!”
林天珍一只手晃着一张照片,一只手晃着银行卡,显然这是发到网上寻人的小视频。可她晃动的速度太快了,完全看不清孩子的样子。
短视频就这样结束,欧阳廿又一次偷看着蒋天赐的脸色,然后点开了第二个视频。
视频里的林天珍苍老了不少,但是单从时间来看,只过去了一个礼拜。
“求求大家了,求求大家了,帮我找找孩子吧,盼盼没丢,她肯定没走太远,她平时连小区都不敢自己出去,怎么可能是跑远了呢?”视频里的林天珍蓬头垢面,但身上穿得还不错,“大家的评论我都看了,有人说我们作为家长不合格,不该让孩子下楼,是,我们确实不合格,我们不该让她自己下楼,我每天都后悔得要死,孩子有点意外我也不想活了。但她真的没走远啊!”
视频到此为止,欧阳廿打开了下一个。
这一回,所有人都差点没认出林天珍来,时间过去了一个月,她乌黑的头顶长出了大丛大丛的白发,由于长期缺乏睡眠,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
“大家的评论我都看了,对!你们骂得对!”她抬手就抽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我不配当盼盼的妈妈,如果不是我和她爸爸太大意了,孩子肯定不会出事。昨晚我收到了好多信息,有人说要想知道孩子的下落就转几百块钱,我转了,然后被那个人拉黑了。今早又有人打电话来,说给五千块就告诉我们孩子最后一次在哪里出现,我也转了……怎么会丢了呢?怎么在楼里就丢了呢?我把楼里都找遍了,会不会是哪面墙,吃了她?”
视频结束了,所有人都不太忍心看下去,看着一个正常人慢慢走向毁灭,林天珍的精神不太好了
一个一个短视频看了过去,全部是在童盼丢失后半年内拍的,显然,林天珍和童阔平也动用过网络的力量,但得到的反馈非常不好,很多人都在指责他们不负责,让四岁小孩儿自己下楼。在一次次的恶劣反馈之下,夫妻俩出镜时的状况越来越差,终于,他们看到了倒数第二个。
点开之后,视频的拍摄地点在楼下。
半年的时间,童阔平和林天珍完全不是最初的模样,林天珍完全不敢直视镜头了,是童阔平在说话。
“大家好,这是我们在家发布的最后一个视频了,从明天开始,我和我妻子将会踏上寻找童盼的路程。昨天我们接到一个电话,有人说在临市看到了一个和盼盼很像的小姑娘,我们打算从那边找起。非常感谢大家这半年的关注,我们一定不会放弃……只是我们真的没有欺骗大家,孩子,真的是在楼里丢的,我们都把楼翻遍了,还是没能找到。”童阔平和林天珍已经半头灰白,明明两个人才三十多岁,正当壮年,别说首饰了,衣服都比较破旧。
他们的周围站着很多人,都是这栋楼里的邻居,好多人抹着眼泪送他们走。在这人群当中,钟言看到了高正信,以及那个总是低头玩游戏又不讲卫生的谢达。
童阔平先是给送行的街坊们一一鞠躬,然后再次看向镜头,同时将发呆的林天珍拉了过来:“天珍,说两句话,说谢谢大家了。”
林天珍不动,眼睛都不会转了似的。
“天珍。”童阔平有些哽咽,抱住妻子,将眼泪忍了又忍,最后笑着对镜头说,“谢谢大家,祝我们好运吧。”
说完,童阔平就要关掉录像,林天珍的忽然爆发就在这时候。她瞪着眼睛冲向手机,抓着手机的样子好似抓住了女儿的手臂,紧紧不撒,头发被风吹散开,藏在黑头发里的白头发全部冒了出来,竟然差不多全白了。
周围的人微微骚动,又想过来帮忙,又怕林天珍发疯伤着他们。最后还是高正信过来,帮着童阔平抓住了林天珍。
而此时的林天珍还看着手机镜头,大声地咆哮:“孩子真的没有走远!我没撒谎!她就是在楼里丢的啊!”
至此,视频结束。
所有人都不吭声了,看完一场人间惨剧,大家都需要缓缓。然而钟言却伸出了手指:“廿廿,画面给我放大!”
“啊?哦!哦!”欧阳廿缓过神来,赶紧放大,随着画面被越放越大,人脸也越来越模糊,许多原本清晰的面孔逐渐失去了辨认度。
“停!”钟言按住了欧阳廿操纵鼠标的手,开始移动画面。起初,欧阳廿以为他是想看林天珍和童阔平,结果理解方向错了,钟言观察的显然是后面的人。后来,欧阳廿以为他是看背景板的人群,结果还是错了,钟言将特写的关注点集中在人群后面的楼上。
楼还是那栋楼,稳稳当当地站着。
可是钟言的瞳仁猛然一缩:“找到了。”
“什么?”飞练也跟着看过去。
钟言用鼠标小箭头指向一个地方,那是一扇窗,长方形的窗口挂着白色的窗帘,只留出一小道窄窄的缝隙。
就在这一掌宽的缝隙里,站着一个小女孩儿,女孩儿不高,看不出她的身体,只能瞧见脑袋。模模糊糊的,要不是钟言这样一说,很难被人发现。
这就是童盼,她正以一种很悲伤的眼神看着楼下即将远行去寻她的爸妈。然而林天珍和童阔平却没能发现她。
“你怎么知道?”蒋天赐问,“你见过童盼的照片?”
“不是,不是照片,而是我见过童盼这个人。”钟言回忆,“在回来的第一天,进一单元的楼道之前,我抬头看向楼上的窗户,见过一个小女孩儿往下看,就是这个样子。”
没错。那天钟言好奇地打量着居民们新安装的防护窗,结果就看到了一张一晃而过的白色小脸,长得非常秀气。所以在刚才一晃而过的画面里他才能一眼认出这个面容来。
“林天珍没疯,视频也没错,童盼根本就没离开这栋楼。”钟言下了定论。
“莫非她已经死了?”蒋天赐忽然说,“是魂魄?”
“先把最后一个视频看完。”钟言自己点开了文件。
这个视频就更模糊了,年代感十足,就是童盼四年前丢失时的监控录像。由于是监控,看着就和黑白的差不多,只有右下角的时间在分秒跳动。
两口子说得没错,当时天还没黑,楼里也有好多人,按理说是一个非常安全的环境。随后童盼出现了,但这个拍摄角度只能瞧见背影,瞧不见小孩儿正脸,穿着碎花裙子,扎着两个羊角辫。她一蹦一跳地往楼梯口走去,看着和楼里任何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模一样,写完了作业,出来玩一会儿,然后回家吃爸爸妈妈做的饭,过一个最幸福的夏日。
但大概因为提前知道了她的失踪,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大家的心情说不出得沉重。
童盼无忧无虑地走着,殊不知,走向她无法预知的命运,走向了整个家庭崩溃的边缘。如果按照童阔平所说,这孩子是直接拐弯,然后不见,可童盼走着走着,非常奇怪地停了一下。
随后她的头稍稍往旁边偏了偏,像是在听什么,然后转了过来,看向了摄像头的方向。
这张脸,就和钟言那天见过的,和刚才视频里角落中的,一模一样!
她竟然朝着摄像头的方向笑了一下,像是知道有人在观察她,但这个动作只维持了几分之一秒,一瞬而过。紧接着,童盼再次蹦蹦跳跳地走了,朝着楼梯而去。然后再没有摄像头拍摄到她的踪影,她消失了,用她妈妈的话说,她被这栋楼给吃了。
那她刚才为什么要看摄像头?钟言想不出缘由,一个小孩儿,不会无缘无故地停下,笑,然后再看摄像头。
摄像头那么高,不可能是在摄像头的位置趴着一个人吧。种种迹象表示,童盼在失踪前,有人叫过她。
视频结束,伴随着画面的完全定格,609的门开了。
白芷和何问灵拎着好几个大大的购物袋回来,一进屋就看到这些人面色凝重地看着电脑:“又出什么事了?”
“调查一下402的事,你说得对,这楼里的哭丧灵还没出现,可麻烦已经够多了。”钟言看向她们手里的袋子,“买完了?”
“是。”白芷说,“用你的钱多买几套衣服,不介意吧?”
“你多买了多少?”钟言深知白芷不是喜欢买衣服的人,她就喜欢药材。白芷则看向了何问灵,何问灵将手里五六个大袋子晃了晃,同时指了指脖子上的新项链。
“好看吧!白芷给我挑的!”原本她脖子上的辟邪铃铛是用红绳拴着,这会儿拴在了纯银的项链上,倒是好看匹配。
“给她多买了几套。”白芷冷冷地说,显然对项链十分满意,年龄小果然就是喜欢逛街,真麻烦。
“行,随便买,反正卡里钱多。”钟言倒是无所谓,因为他存不住钱,反而对钱没什么概念,“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咱们出去一趟,到时候麻烦你们换装”
飞练歪着头,看着师祖手上的红玛瑙戒指,既然卡里钱多,师祖为什么不花钱买一个好的?
现在时间还早,距离傍晚还有好久,钟言进了厨房,但这回不是给队里的人做饭,而是煮起了糯米。他临时叫了送菜上门,买了糯米、白砂糖和一块肥肥的五花肉,先把米泡水泡发,随后蒸熟,不过这蒸的过程里加了好些白砂糖。
飞练在旁边帮忙,这样多的糖在他看来就是致死量,米粒之间都能拉出糖丝来。
除却蒸熟的过程中加糖,剩下的白砂糖全部冻成了糖块儿,等熟糯米蒸熟,再把砂糖块儿包裹起来,大概就有一个乒乓球那么大了。最外面裹了一层蒸熟的薄五花肉,整个饭团看着黏黏腻腻,甜到看一眼就血糖升高。
钟言一口气做了九个,出门前带在了身上。
而白芷和何问灵也换好了衣服,说让她们性感一些,两个人可真不含糊。大概是知道钟言提出要求一定有所原因,她们买的是紧身包臀短裙,上衣是大领口的T恤,穿上不一定匹配,但胜在大面积肌肤留白。白芷比较拘谨,她很少穿这样,何问灵倒还好,她和朋友去酒吧也会穿少些,只是没在傍晚这样穿过。
更别说,钟言还带她们穿行在楼下的儿童乐园附近。
周围的小孩儿纷纷看向他们,但那眼神都藏满了疑问,甚至有家长捂住了孩子的双眼,显然是觉得她们穿得过分了。钟言也不着急,就带着她们在楼下遛弯,楼里的小学生基本上都这时候回来,全部打了个照面。
溜达完之后,钟言带她们上了楼,将九个糯米甜肉丸放在了四层的连廊里。
然后,又带着她们下楼了,直接敲响了205的门,就是沈果惨案那家。
“有人吗?”钟言叩门,等着里面的小孩儿来开。
205门前有做过法事的痕迹,角落里还有没烧完的纸钱残渣。由于前几天烧香太多,连廊的天花板都被熏成了棕色。隔着推拉防盗门,钟言看着205的猫眼,等了一会儿之后,门开了。
“叔叔,你找谁?”门里是一个小男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