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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陆政安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睁开眼睛看着漆黑的房间,陆政安还当是自己的幻觉,正当他想要揽着宋淮书继续睡的时候,砸门声再次响起。
陆政安这次听得真切,正要轻手轻脚起身的时候,里侧的宋淮书也被惊醒了。坐起身问道:“政安,你可曾听到敲门声了?”
“听到了,你别起来了,我自己去看看。”说着,陆政安将宋淮书按回到被子里,自己披着夹袄打开了堂屋的房门。
“谁在外面?”陆政安右手摸到竖在墙边的斧头,正要往门口走去的时候,只听门外陆铁栓焦急的说道:“政安,快起来吧,四伯家出事了,长根叔让我叫你一起过去。”
一般家里的事情再急,夜半敲门的也并不多。此时陆铁栓这个时候过来,想来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陆政安忙将手里的斧头放回到门口,裹紧身上的夹袄走到门口拉开了大门。
“铁栓哥,四伯家出了什么事?”
陆铁栓似乎是一路跑上来的,扶着陆政安家的门框一个劲儿的喘着粗气。“四伯没了。”
陆政安一听陆铭竟然故去了,心里不由的惊了一下。“四伯身体不是一直挺好的嘛,怎么说没就没了?”
“我听到动静的时候,长根叔已经过去了。不过没让我进屋,政平那小子正跪在院子里,长根叔脸色难看得很。我估摸着四伯的死,怕是和政平脱不了干系。”
陆铁栓休息了一会儿,人已经缓的差不多了。见陆政安出来的时候只披了一件夹袄,忙催促他回去穿衣服。
“你赶紧进屋把衣服换了,我在门口等你,咱俩一起过去。”说着,陆铁栓在旁边的墩子上坐了下来。
陆铭之前也算是陆家的领头羊,不管生前陆政安再不怎么耐烦这个长辈,如今人没了,陆政安自然是要过去的。
等陆政安回到房间的时候,宋淮书也已经穿好衣服起身了。看着陆政安一脸严肃的进来,忙上前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门外是谁来了?”
“是铁栓哥,说是四伯没了。”陆政安一边说,一边将身上的夹袄脱掉从衣柜里找了件深蓝色的衣裳套在身上。
宋淮书听到陆政安说陆铭没了的时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话什么意思。等他想准备问清楚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没了的时候,陆政安已经穿好了衣服准备往外走了。
不过,陆政安到底不放心宋淮书一个人在家,忙停住脚步嘱咐道:“我走之后你从里面把门都锁死,把门口那把斧头拿进去。不管谁来叫门都不要开门,听到了没有?”
知道自己去了也也没什么用,宋淮书乖巧的点了点头。将陆政安送到门口后,同陆铁栓打了个招呼后,这才在两人的注视下把门顶好,提着斧头进了屋。
听到宋淮书关门的声音后,陆政安这才放心的和陆铁栓一起下了山。等到两人来到陆铭家的院子的时候,院子内外已经站了不少人。
陆安氏和陈翠花的哭声从屋内传了出来,那哭声哀伤悲切,听的人一阵心里发毛。
陆政安在进屋的时候,特别留意了一下跪在院子里的陆政平,见他一脸失神,面色灰白似是受了极大地打击一般。
进屋之后,陆长根正在给陆铭擦拭身体,一套黑色的入殓服正整齐的放在床头。
陆政安不懂入殓的规矩,没有陆长根发话自己便和陆铁栓乖乖站在一边等着。然而,就在陆长根帮陆铭擦拭到胸前的时候,陆铭脖子被扭动了一下。借着昏黄的灯光,陆政安清洗的看到陆铭的脖颈处竟然有一道青紫色的勒痕。
而一旁的陆铁栓显然也看到了,眉头皱了一下将视线转到了陆政安身上。见陆政安神色未变,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随即,便也将头转了回去。
村里的人但凡一过六十,家里便会为其准备寿材。陆铭已经年近古稀,寿材早已经准备好了。
在陆长根收到消息到了陆铭家的时候,陆长根便已经让陆安氏打开放着寿材的仓房,让几个小辈儿把仓房里保存的极好的寿材给抬了出来。
待陆长根给陆铭穿好入殓服后,陆长根让陆政安几人帮着将陆铭家的堂屋给收拾了出来。把寿材搬进屋后,四只角各自用三块砖头垫起,而后让陆安氏找到垫棺被将棺材内整好,这才用细麻绳捆住陆铭的双脚,黄纸覆盖在他脸上。
陆安氏看着陆长根把一切事宜都做好,丝毫没有喊陆政平进来装殓他父亲尸体的意思,忙上前说道:“长根儿,政平怎么说也是当家的儿子,这入殓一定得让他来做。”
闻言,陆长根目光阴森的扫了一眼跪在门口的陆政平,随即开口说道:“这样的畜生不配,四哥入殓的事宜由其他子侄来代替也是一样的。”
自打陆长根接了村长之位之后,陆氏一族的当家人也自然落到了他的头上。此时陆长根这般说,等于变相的将陆政平驱逐出了陆家,在场的人哪里会听不出来他的意思。
因为陈翠花是孕妇,家中有丧不宜在场,怕煞气冲撞到她肚子里的孩子。但陈翠花虽然不在场,可却一直在听着外面的动静。
听到陆长根竟然不让陆政平为她公爹入殓,当即也不顾什么规矩不规矩,掀开帘子从里屋走了出来。
“长根叔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吧,凭什么他不配给我公爹入殓?政平怎么说也是我公爹的独子,他若不配,难不成其他人就配?”
陆长根抬眸看着陈翠花,目光在她小腹处转了一圈儿后,这才开口说道:“陆政平至于为什么不配,他心里清楚。你公爹最后一场大事,我给你们留着脸面,你们最好识趣一点不要闹得太难看。否则,等我把你们夫妻俩做的好事说出来,我怕这陆家村你们以后都进不来。”
“最后劝你一句,既然有了身子该避讳的时候,还是得避讳,不然以后真的有了什么事,你哭怕是都找不着调。”
陆长根说完也不再多劝,招呼了陆铁栓,陆政安,以及陆铁牛等四人,托着陆铭的尸身将他安置到了棺材内。
陈翠花被陆长根一顿呛,只觉得有些下不了台面。当即用帕子一捂脸哭闹了起来,陆长根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喊了陆杨氏以及陆家的几个媳妇子直接将人拖到了里屋。
那陈翠花是个极有眼色的人,被人拖进屋里后便也不再闹腾。陆杨氏和几个媳妇子问了陆安氏,拿了银钱之后直奔镇上开始采买办丧事的一应物件。
陆家村并不大,放了鞭炮之后不用人请,周边的邻居也都陆续到齐了。按照之前办丧事的章程,众人该干嘛干嘛,丝毫不显得慌乱。
只是在此过程中虽然都好奇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陆长根的黑脸后,也并没有人敢搭理跪在院子里的陆政平。
待忙叨到上午的时候,陆政安心里放心不下一个人在家的宋淮书,抽了个空档便回家去了。
在临近家门的时候,陆政安将身上的孝衣和孝帽脱下来,放到了旁边的石墩上。等到陆政安进门之后,宋淮书正端着簸箕坐屋檐下剥花生。
看到陆政安回来,忙将腿上的簸箕放到一边,起身迎了过来。“可吃过早饭了?我锅里还给你温着小米粥和馍馍。”
“山下乱糟糟的,哪有时间吃,我这会儿都饿了的火烧火燎的了。你帮我端出来,我洗个脸垫吧两口,等下还得过去呢。”
一听陆政安还饿着肚子,宋淮书立刻往灶屋走去,将手洗净把小米粥和馍馍,以及给陆政安炖的蛋羹端了出来。
等到陆政安洗漱好来到灶屋内,宋淮书正在往蛋羹里滴麻油。看到陆政安进来,忙把饭给他端到了案板上。
“两个馍馍可够?要不要我再给你拌个咸菜?”
“不用了,这就够了。”陆政安搬过一个小竹椅在案板前坐了下来,一口喝了大半碗小米粥这才觉得有了些精神。
抬头看了眼宋淮书眼下的青黑,晓得定是自己走后,宋淮书也没睡好,想了一下便嘱咐他道:“四伯那儿估计还要几天,我这几日估计在家的时间不多。你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你这几日先去镇上父亲母亲那里住几天,等把四伯送出去之后,我再去接你回来。”
虽然眼下这个时节让宋淮书回娘家并不太合适,但陆铭生前并不待见宋淮书,那陆政安也不想让宋淮书过去。而且作为小辈儿,宋淮书过去帮忙少不了穿孝,跪拜。
宋淮书身体瘦弱的紧,陆政安自己都舍不得让他劳累,那给陆铭哭灵,陆政安就更舍不得了。
“我回去你吃饭怎么办?”宋淮书自然不想凑那等热闹,可是一想到要跟陆政安分开好几天,心里便有些舍不得。
听到宋淮书的顾虑,陆政安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给他们家帮忙,主家还不至于一顿饭都不管。再说了,村里还有长根叔和长根婶儿呢,你不用担心我。”
宋淮书听陆政安这般说,便也放下心来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将碗里的蛋羹用勺子刮干净,陆政安放下手里的筷子,侧头看向一旁蔫哒哒的宋淮书,伸手将人拉到自己腿上坐了下来。
感觉到宋淮书的挣扎,陆政安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低声说道:“回去要好几日不见,让我抱一会儿吧。”
陆政安话音落下,怀里的宋淮书果然安静了下来。见状,陆政安侧头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不放心的嘱咐道:“你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听父亲和母亲的话。最长四天我便去接你了,你在家乖乖带着莫要乱跑,知道么?”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终于这么不放心么?”宋淮书听着陆政安的嘱咐,心中感动的同时,心下更觉得一阵好笑。
“自从咱们结契之后,你还没有离开过我身边,我自然是不放心的。”
第六十三章
陆铭停灵三日后, 便在十一月初三的辰时正正式出棺。
出棺的前一日,陆长根把先前捆住陆铭双腿的细麻绳剪断,又将覆盖在他脸上的黄纸揭去。
领着陆家的众位子侄围着陆铭的棺柩用布巾擦了一圈之后, 将棺盖彻底盖上。待到翌日出棺的时候,这才用铆钉将棺盖与棺身钉死。
陆铭的身后事, 陆长根并没有让陆政平参与。只是在起灵准备出棺的时候,让他摔了个瓦盆。之后的柳木幡都是搁置在棺材上, 没有让他沾手半分。
等到陆铭的棺材被陆家子侄抬出院子的时候,围观的众人看到棺盖上盖着的柳木幡, 一时间有些不可思议。
众人又在出殡的随行人员中找了一圈儿后没有发现陆政平的身影, 议论声便更大了。
陆铭自己扛幡,意味着自他死后这一脉便再无子嗣。也是向众人变相的说明, 陆政平从此不再是陆家的子孙。
陆政平平日里为人虽然有些傲慢,以前对陆铭还算是孝顺。不过在娶了陈翠花进门后,家里虽然争吵多了, 但也没听说父子俩闹到这种地步。不管众人心里如何猜测,陆铭的棺材仍是被一步步抬出了门。
陆铭的墓地选在村头的东北方, 等到出殡的队伍来到墓地的时候,墓地上先已掘好墓圹,并铺垫石灰、木炭,树碑圹前。
陆长根抱着一张草席铺在圹底铺席,而后招呼着众人用绳索缓慢平稳地把灵柩放入圹中。将明旌放在棺木上后, 男女分东西两侧立身,这才命人用土掩埋。
片刻之后, 一座坟包在众人眼前修成, 陆长根招呼陆家众人对着新坟三鞠躬后这才离去。
将陆铭送出棺后,陆政安本想立刻回家将宋淮书从镇上接回来。然而, 却被陆长根给叫住了。
陆政安来到陆长根面前,看着他憔悴了不少的模样,忙开口问道:“长根叔可是还有什么事吩咐?”
“我瞧着你是想回去,家里可是有事?”
陆政安在陆长根面前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听他问了便如实答道:“眼下四伯已经出殡,淮书在我岳父家住了几日,我也该接他回来了。长根叔若是有事尽管吩咐,我迟一些去也是一样的。”
闻言,陆长根看了下打他们旁边经过的几人,犹豫了一下后便也没再说什么。
陆政安接回宋淮书心切,见陆长根如此也不追问,对着陆长根行了个晚辈礼,又劝他回去好好休息后,便大步往家走去。
……
等陆政安收拾好来到镇上的时候,时间刚刚到未时中。
此时,宋希仁还没有去铺子里,看到陆政安过来,忙招呼正在屋内休息的宋淮书出来。
“政安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你四伯可已经出棺了?”
“嗯,辰时正就出去了。这几日忙的够呛,回去休息了一会儿才过来的。父亲,淮书呢?”
见陆政安三句话说完,就开始询问宋淮书人在哪儿,宋希仁忍不住呵呵笑了一声。“昨儿没睡好,吃完午饭我让他进屋去睡会儿了。”
正说着,宋淮书趿拉着鞋子从里屋走了出来,看到门口同父亲说话的陆政安后,只觉得连日空落落的心被人一下填满了一般。
“你怎么不在家好好休息一天?看你这眼底都有青晕了,是不是没休息好?”宋淮书走到陆政安,又仔细端详了片刻,看他短短几日人都消瘦了不少,心里不禁一阵心疼。
“四伯的葬礼,长根叔一律没让陆政平插手,一应琐事都是我们这些个子侄代劳的,是要辛苦一些。不过,好在有铁栓哥他们几个在,有什么不懂的他们就直接做了,我就是守灵的时候熬了两天眼儿,回家休息一天就好了。”
宋淮书太了解陆政安的性格了,知道过程定然不会像他说得那么简单,但他不愿意说也只能作罢。赶紧让陆政安进屋休息,宋淮书帮他倒了杯热水,又拿了上午刚买的点心给他。
“来的时候是不是没吃午饭?要不要我给你再做一些?”
这几日没有休息好,陆政安着实没什么胃口。看到宋淮书拿了点心过来,便也没再让他去厨房折腾。
“出棺之前吃了顿饭,现在一点儿都不饿。你别折腾了,我吃两口点心垫垫肚子就行了。”
正说着,宋兰氏从屋内走了出来。陆政安起身和她打过招呼后,看两位长辈离开房间,特意把空间留给两人,陆政安立时将目光转移到宋淮书身上。
“你这几日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我之前嘱咐你的,你可有好好听?”说罢,陆政安侧眸看了眼门口,见宋希仁和宋兰氏都没进来后,低声又追问了一句:“还有,你这几日有没有想我?”
宋淮书对于陆政安的问题很是无奈,正要回答时,听到陆政安问自己有没有想他,宋淮书的脸立时红到了脖颈处。
一双俊眸狠狠地瞪了陆政安一眼,但看着对方一直盯着自己不放,沉默半晌后,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想了。”
虽说宋淮书的回答有些不情不愿,但能让他说出口,陆政安已经心满意足了。三下五除二将碟子里的几块点心扫进肚子里,陆政安拍了拍手上的点心碎屑,从椅子上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