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牧长觉只是把半个西瓜的最中心挖给他,“不生气了。以后你喜欢什么颜色,我染给你看。”
燕知才不要呢,“你别染,我只喜欢你黑头发。”
他都知道染头发受罪了。
“是吗?”牧长觉问他,“那等我老了,头发不黑了怎么办?”
燕知反悔得很爽快很笃定,“那我就喜欢你灰头发和白头发。”
但此刻他庆幸门开着,能得体地应对牧长觉,“谢谢牧老师,还有其他事吗?”
燕知低着头的时候,牧长觉一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头发,看得瞳孔周围起了一圈淡红色的血丝,嘴里却极为平稳地聊起毫不相关的话题:“有啊,还有一个事儿,我已经跟燕老师请示了好多天,燕老师还没给我一个答复。”
燕知印象里并没有这种事,“什么?”
“我助理小陈,刚刚把我给他开的车撞坏了,这几天都不能过来送饭,所以燕老师,还是得麻烦你把厨房借给我。”牧长觉在他抬眼的瞬间不躲不闪,目光却已经平和了。
燕知看出来牧长觉的眼睛有点泛红了,但是他们聊的又不是什么激动人心的话题。
可能只是最近辛苦,这种细枝末节轮不到他去关心。
“车怎么撞坏了?”燕知对陈杰印象不错,有点担心,“人没受伤吧?”
“倒车倒到路障上,后保险杠撞掉了。”牧长觉说得轻描淡写,“需要返厂修一阵子。”
燕知记得牧长觉说过他陈杰不会开那辆法拉利,“那他没有别的车?”
“燕老师这么体谅实验室的学生,不想让他们假期加班,怎么对我的助理却这么苛刻?”牧长觉半笑不笑地看着他。
幸亏是假期,燕知在实验室里被学生闹了一阵,又被牧长觉问了两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几乎消磨到了中午。
燕知早上喝了热巧克力和奶茶,说不上饿,但也不敢一直不摄入固体食物。
他记得食道反酸的滋味,并不想反复体验。
所以牧长觉提出一起去买食材的时候,他犹豫了片刻。
“如果燕老师在和我想一样的事,其实可以不用那么介意。”牧长觉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我们是合作关系,燕老师很难避免跟我共处。如果你实在介怀一些旧事,早晚要锻炼自己适应。”
燕知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把话剖开说。
但他知道牧长觉不可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能猜到燕知在回避他,也就只能猜到最浅层最表面的缘由。
就是燕知的愧疚。
果然牧长觉很快接着说:“燕老师,你这么聪明的人,一定知道达成目的的最低成本和最短路径,对吗?”
他的针对是极为温柔的。
如果燕知不了解牧长觉,或许还能客气地再次婉拒。
但在短短的几秒钟里,他调集全部的理智分析出牧长觉在因为某一件事情生气,甚至可以算是震怒。
燕知想回避牧长觉,但并不是惹怒牧长觉。
因为过高的情绪,就会意味着更多的交涉,也意味着对他的平衡的威胁。
“好。”燕知妥协了。
毕竟公共场所大概率是安全的。
两个人走路去了离学校最近的超市。
五一假期超市里的人反而少。
牧长觉推着车,燕知在旁边安静地走。
“燕老师想吃什么?”这是一句亲近的话。
但是牧长觉保持着一个恰当的距离和足够平淡的口吻,好像真就只是关心吃的。
“都可以。”燕知今天吃过药,稍比平常放松一些。
他的橡皮筋绑在他的后脑上,把他的卷发结成一个雪白的绒球。
“燕老师会做饭?”牧长觉拿了一盒免洗菠菜。
“不太会,吃食堂的时候多。”燕知看着那盒菜的价格,忍不住心疼。
他很少买免洗菜,自己洗也不是多麻烦,没必要多付一倍钱。
过去他也没什么机会跟牧长觉一起逛超市,都是牧长觉家里把他喜欢的吃的准备好,燕知放学就能吃上。
除了刚进超市问过他一次吃什么,后面牧长觉就很认真地在逛超市,几乎没在过问燕知的意见。
这样给了燕知一个喘息的机会。
他可以从身后肆无忌惮地观察牧长觉,将关于这个人的数据库更新到最新的版本。
牧长觉戴的一次性黑色口罩和帽子都是向燕知要的,几乎连头发带脸全部遮住了。
帽子是深红的,侧面绣着斯大的校徽,戴在他头上显得他更像个学生。
他弓着腰比较几款紧挨着的木耳,最后拿了其中最贵的一盒。
按照这个挑选原则,他堆了一推车燕知平常根本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东西,包括许多礼盒装的进口水果。
望松涛教过燕知:那是卖给冤大头的。
但是燕知想这样的冤大头他也没机会当几次。
牧长觉如果想要补偿,自己除了这些也实在做不了什么。
走到收银台,燕知看着显示屏上的金额一路往上蹦,仍然很冷静地握着自己的信用卡。
“三千七百六十三块四,请问您需要袋子吗?”收银员跟站在前面的燕知说。
“三个袋子,谢谢。”牧长觉轻轻扶了一下燕知的腰,“你去帮我装下东西。”
“我来就好了。”燕知递出自己的卡。
四千块钱对燕知不是小数,但他早就想好了无论多少自己都可以出。
“这些东西都是给我自己买的,燕老师不用这么客气。”牧长觉冲他笑了一下,已经把钱付了。
也对。
牧长觉没要他补偿。
燕知没立场给人家买东西。
燕知把东西一样一样装进袋子,拎起来其中一个比较重的。
“你不拎,”牧长觉一手拿着两个袋子,把燕知手里的袋子也接过来,“不是给你拎的。”
“那等会儿回去我也不吃吗?”燕知站在原地问。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不舒服。
牧长觉在原地站着看了他一会儿,把最轻的袋子又匀走一盒牛奶才递给他,“你拿这个,好吗?”
燕知接了,很快为自己的情绪感到莫名其妙。
他根本没理由不高兴。
牧长觉要到自己家吃饭,跟他一起出来买了东西付了帐,这都很符合他的风度并且很有分寸感。
燕知很快地调整,又很快地感觉到手指被袋子勒酸了。
他不动声色地换了个手提袋子。
牧长觉好像没看见,只是走路的步子迈得稍大了一些。
上楼之前牧长觉把袋子接到自己手里,“你先上去开门。”
进家门之后燕知看到牧长觉把新买的生鲜整理了一下都放进了冰箱,忍不住问:“这些你不带走吗?”
牧长觉手里拿着一盒草莓,分了一半到新买的水晶盏里,“这些我家都有,在这边留一份。”
“燕老师有空就帮我吃点儿,别放坏了。”牧长觉把草莓拿到厨房冲干净,拿到有阳光的窗台上晾着。
燕知小时候最喜欢吃草莓,又吃不了凉的。
有一回他吃到肚子疼都不长记性,还是给他买多少就得吃多少。
而且他从小护食,草莓是他的,牧长觉也是他的。
其他人想吃可以自己单独买,但燕知的草莓除了他跟牧长觉,别人摸都不给摸。
燕知小时候记不起来喜欢吃草莓的原因,在他跟牧长觉分开之后变得过分清晰。
那时候他还几乎没有系统化的记忆,但记得牧长觉给他念过一本故事书,那里面说草莓是心的形状,所以草莓的味道就是爱意的味道。
所以幼年的燕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觉得,如果他咬一口牧长觉,应该就是草莓味的。
那时候他用没长齐的奶牙在牧长觉身上口水哗啦啦地啃。
牧长觉一次一次把他扒拉开,最后困惑地问刚喂饱的崽子:“天天又饿了?”
燕知离开九年,上一次吃草莓,还是跟牧长觉一起。
好像一次分开,足以消除他对草莓的所有沉迷。
他几乎已经想不起来草莓具体是什么味道。
那一盏草莓被阳光一照,像是大小均匀的红宝石,剔透而诱人。
燕知向后退,“你带走吧,我对草莓过敏。”
“那我先放在这儿,我吃。”牧长觉把草莓从窗台上拿下来重新放进冰箱,“如果我忘了,你就拿给实验室的学生吃。”
他换了一把车厘子出来,“车厘子过敏吗?”
“……”燕知总不能对冰箱里的十几种水果全过敏,“不过敏。”
“那行。”牧长觉仿佛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燕老师,我对你的厨房不太熟悉,你过来看着我一点儿,好吗?”
燕知谨慎地站在他半米之外,“其实我们可以叫外卖的,我可以请你吃,毕竟之前你也请过吃过三顿了。”
一次在粥铺,一次陈杰送来的,一次牧长觉自己带的。
“燕老师的记性突然又好起来了。”牧长觉把油倒进锅里,“麻烦你帮我递一下蒜片,那个碟子。”
燕知在桌子上的一堆食材里找到了那只装蒜的迷你小碟。
那小碟子是青花的仿古风格,边上用釉下彩绘制了一圈各种姿态翻飞的小燕子,可爱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