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地望着沈烬,揣在兜里的右手不由蜷紧,触到了一处异物。
是那个装着药片的卡包。
洁白得不可冒犯的雪不断飘落着融进腐坏的枯枝败叶里,沈烬又问了句“要不要一起”,这一次杜骏终于轻眯起眼睛,沉下声音回答:“好啊。”
*
按沈烬的想法,杜骏会不会真的动手都是个未知数,他原本还打算套两句话,或是告诉对方自己突然“不舒服”要回去休息,然而现实却让他知道,alpha的饥渴远超他想象。
或者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根本无需担心一个alpha和omega独处时会不动手。
一句“好啊”刚说完,杜骏就几步踏到他面前,抬手猛地掐住了他脖子:“沈烬——我要是早知道你和秦逐是omega,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了。”
对方原形毕露且毫不遮掩,只一瞬间,眼底便爬满了狰狞的红色血丝。
第53章
沈烬抬击杜骏手肘倒退半步躲开,问:“你什么意思?”
他早已开了手机里的录音,可杜骏却脸色阴沉不回答,而是直接将他摁向斜坡,红着眼发疯般直接拉扯他衣服。
alpha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爆发出来,沈烬一懵,心里暗骂:艹,狗见到肉包子都没这么急。
周围充斥刻入骨髓的寒冷,杜骏抬手想扇人,沈烬立刻回过神抓住他肘尖反抗,两人扭打在一起,起先谁也没占到多大便宜。
沈烬挡了两拳,鼻腔里有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儿,杜骏同样嘴角流血,却还是硬拖着他不放。
为此沈烬踹了杜骏一脚,问:“你他妈到底想干嘛?”
打归打,套杜骏的话他没忘:“难道我们没看错……当初西街那个想侵犯学姐的人真是你?”
杜骏一听便狰狞着表情,拿手掌虎口捏开他的嘴,说:“那又如何?”
他压着沈烬,嘴里全是污言秽语,突然开始控诉omega生来下贱,凭什么都看不起他。
沈烬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找准时机再踹了他一脚准备爬起来——风雪里,沈烬原本略占上风,可正当他翻身站起时,杜骏却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并发狂般全身压上,死命捏着沈烬下巴将东西塞进了他嘴里。
药物融化出的热烫苦味儿霎时直冲沈烬鼻腔,他一怔,立刻呛咳两声想吐出来,杜骏却下了死手,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抓住他的长发压着他不让他动。
沈烬原本还能反抗,此刻却忽然感觉浑身无力,手脚神经都被切断了似的,只剩脉搏还在突突狂跳。
洁白的雪在他眼里摇晃着模糊成一片灰黑色,这场架打得中道而止,滚烫的汗珠迅速爬上他额头,他本能地隔着厚重羽绒服死死摁住自己腹部,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知道浓热的奶油香气喷薄而出,弄得他发病一般浑身酸软,整颗脑袋都烫得没法思考。
寒风阵阵,沈烬忽然有点慌。
他本能地挣扎想起身,可他的腿却不听使唤地软得发抖,眼底泪水更是不受控制,阵阵抽搐着流了出来。
同样往外涌出的,似乎不止是眼泪。
沈烬狠狠一怔后立刻咬住下唇,不肯表露半分。
杜骏见状,终于松了松手,只盯着沈烬看。
沈烬赶紧一擦眼睛试图重新站起,可杜骏还没动手,沈烬反倒先踩不稳跌倒,为此杜骏冷漠一笑,声音越发阴冷。
“没想到……这么甜。”
“你看,是你自己这样的,无论我俩发生什么,谁他妈知道了都怪不到我头上。”
沈烬唇舌发颤,一股源自本能的巨大恐惧瞬间将他笼罩,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马上暗暗摁动兜里的手机,胡乱拨了个紧急联系号码。
杜骏眼疾手快把他两只手都拎起来挂断电话扔开,并以牙还牙踹了他肚子一下说:“干嘛?还想喊人?——妈的,这儿风大又在路边,咱俩换个地方。”
沈烬吃痛差点吐出来,他被对方这句“换个地方”弄得头皮发凉,可杜骏却没给他太多机会,轻而易举便拽住他手臂,径直拖他走。
天空黑压压一片,沈烬想出声却被捂住嘴,他不知道自己被拖拽了多远,只知道自己喉咙发烫,口腔里充斥着腥味儿。
他本该感觉到疼痛,但另一种刺痒却突突地刺激着他神经,让他除了徒劳挣扎和撕咬谩骂外,根本无暇他顾。
很快杜骏就将他扔到树丛边,一边欣赏他的反抗,一边拽住他右手:“这手被酒瓶碎片扎过,居然还能用?”
见沈烬仰头想挣脱,杜骏立刻掐住他脖子,疼得他抓紧身下泥土,整个手背都暴起了青筋。
很快,雪停了。
杜骏冰凉的手加重了力道,沈烬冷得连连发抖,却怎么都无法挣脱alpha的掌控,只有一张嘴还硬。
他听不见周围有人接近,更不确定严泽他们能不能及时找到这儿,他唯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和那个紧急电话。
所以即便握紧的拳头越发绵软,他也要想尽办法拖延时间:“杜骏……你别动我……我给你钱……怎么样?”
对方一怔,又压低声音骂起来:“滚你妈的,你家里什么情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哪来的钱?”
“我男朋友……我男朋友有钱……”沈烬压住发烫的呼吸,说,“就是那个顾屿……你能看出来吧?”
见杜骏动作微顿,沈烬赶紧补充:“只要你……不动我……让他给你钱,十万八万……都没问题……”
杜骏居然一边骂有钱有什么了不起的,一边认真开始思考拿到这十万八万巨款的可能性,待沈烬反复和他周旋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干一票就能逃走的勒索犯。
“艹,你他妈老实点。”杜骏重新摁住他道,“老子不要你男朋友的钱……!”
沈烬还想开口,杜骏却取下手套塞住他的嘴,不让他再出声。
黑暗里,沈烬强撑着呼吸弯曲膝盖拼死反抗,但那声音终究是一下接一下弱下去,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
夜风还在吹,沈烬的手脚逐渐僵硬,唯有睁着血红的眼睛怔怔望着那片黑压压的天空——雪已经不再飘落,他却好像看到仍有大雨兜头淋下,有如那年盛夏。
高三的6月4日,包括沈烬在内的所有高考学生都要提前放假等待三天后的考试,其他年级则晚走一天,只需要腾出6号的时间安排考场就好。
4号下午放学后的教学楼盛况空前,不少人撕书撕卷子往楼下扔,哄闹中有人躲避老师“追捕”,有人大声提醒8号考完在哪里聚餐,有人踏着满地纸屑匆匆去对面班级找自己暗恋了三年的人,好像有些话不说,可能此生就没有机会再说了。
那时的沈烬混在差生群里打闹撕卷子,直到看见数学老师气冲冲过来,他才怂得直往后躲。
不幸的是老师依然逮住他们几个,开始了严厉的批评,男学生们大多比她高了半个头,其中有人笑:“林老师,最后一次气你了,放过我们行不行?”
那个身形小小的女老师轻易红了眼睛,说:“是啊,最后一次气我了,别让我看到你们出现在复读班。”
“那不可能。”沈烬冲她死皮赖脸地笑,“考个四五百分上个三本还是没问题的。”
对方白他一眼,说:“检查仔细点,说不定可以报上二本。”
“知道了知道了。”沈烬逗她,“老师比我信佛的奶奶还能念经。”
嬉闹过后,老师总算气哼哼回了办公室,沈烬带着笑意继续趴在围栏边,看那些白色纸屑飞舞。
目光所及最远处,是斜下方高二的某间教室——有个高三学生把顾屿叫出去,似乎硬拽着他在后门说什么。
沈烬皱皱眉,撇开了视线。
可接二连三去找顾屿的人越来越多,逼得沈烬不得不一直盯着同一个方向,沈烬同桌还在一旁起哄:“找顾屿表白的人原来真这么多?我昨天才听隔壁班的说今天要去和他说清楚,他要是不答应就强吻,不亏。”
“什么?”沈烬心里一慌,马上往楼下跑,全然没管同桌问他要去干嘛。
只不过到了顾屿班级门口后,沈烬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硬生生叫住顾屿,半天也没出声。
周围闹哄哄的全是人,一簇簇目光都发出“这俩是不是又要打架”的疑问,顾屿也无奈问:“学长有什么事?”
沈烬憋着气,冲口而出道:“你,你赶紧回家,不然待会有人要强吻你。”
“……你在说什么?”顾屿却不信,“我还有两张卷子没对完,对完再走。”
沈烬着急万分,上前一把拽住他手臂:“反正你现在必须走!”
周围不少目光投过来,还有人起哄沈烬:“哟,沈师兄,你不会也是来表演表白失败自虐的吧?”
沈烬还没开口,顾屿先怼那人道:“自虐?我看他揍也能把我揍服。”
起哄的那些人窃笑着躲远,顾屿这才低头继续看沈烬:“放心,就算真有人打算强吻我,我也能躲开。学长不要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反应迟钝——我、我不过是后跳投篮,都能撞倒你。”
“……”沈烬满头问号,“这你都记仇?受伤的人是我好吗?”
顾屿嘴角下沉,随后垂眼看了看他膝盖,问:“膝盖上的疤……褪全了吗?”
沈烬立刻骄傲地捞起裤子露出一截洁白漂亮的小腿,说:“差不多了,你看。”
但顾屿却立刻红了耳朵气得移开视线:“问问而已……没让你给我看。”
沈烬松手放下裤腿,一脸悻悻。顾屿继续说:“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进去了。”
这时沈烬身后又有人怯生生想找顾屿说话,这刺激得沈烬再次叫住顾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打算说什么,只好道:“8号那天晚上8点半,你来学校西门,我……我有话单独和你说!”
夏日的8点多刚好天黑不久,他想,不论自己要说什么,到时候单独见了顾屿,自然能全部倒出口。
他即将离开这所待了六年的学校,不出意外的话,此生他和顾屿都不会再有多余的交集,所以冲动之下,他只想给这个故事画一个完整的句号。
“8号晚上8点半,学校西门?”顾屿确认了一遍时间地点,问,“有什么话不能在你聚餐附近的地方说?”
“不,不行……”沈烬倔得很,“必须在学校。”
那是他们相遇的地方,也该是故事结束的地方。
说着他犹豫抬头看顾屿:“你,你能来吗?”
印象中,明月大街距离学校不算近,顾屿果然回答:“看心情。”
沈烬低下头,委屈得双唇抿紧,不过这时,顾屿却忽然补充:“也行,我答应你,没什么更重要的事情的话,我会来看看的。”
沈烬一下松开嘴唇,压住满心满怀的雀跃欣喜,故作平静地点点头跑了。
漫天纸屑飞舞在盛夏的夕阳之下,上楼的路上沈烬脸上全是胀红的羞涩和淡淡不舍,但那一刻他想,不论到时候自己能说出什么来、顾屿又会如何回答,至少他都已经做到了那四个字——不留遗憾。
前路光明绚烂,无论未来他在何方,这六年都将成为他一生最珍贵的回忆。
而在这回忆里,顾屿将身着那套深蓝色的校服站在最灿烂的霞光之下,永远眉目清冷,永远是温柔多情的少年模样。
或许,这本该是故事最后的结局。
可那一夜沈烬聚完餐早早赶到校门口,却始终没能等到顾屿。
起先还有三三两两逗留合影的人问他怎么了,后来连学校工作人员都散得七七八八,他从紧张犹豫到疑惑忐忑再到失落难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过那几个小时的漫长等待的。
最终顾屿并未出现,反倒是雷鸣闪电突如其来,沈烬抹着脸上滑落的雨水又倔强地等了一阵,直到确定顾屿不可能再出现,他才麻木地动动脚步,离开了已经空无一人的校门。
他知道,他该回家。
可那个家根本不关心他是否打算回去,昨天,母亲还在考试期间动手打他,责骂他没有及时送弟弟去医院。
气候已经入夏,但夜雨仍然冷得锥心刺骨,浇透了沈烬沉重不已的身体。
他甚至不敢去想,为什么顾屿既没有来,也没有联系他解释一声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