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顾屿心里还堵着艰涩难忍的心疼和后悔,现在他反倒跟沈烬较起真来:“偷偷来?学长想我偷偷来干什么?”
“问那么多……”沈烬困得要命,多半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点也不听话。”
“……”顾屿赌气问,“所以学长是想背着你那爱吃醋的老公跟我偷/情?”
他等着沈烬反驳,但面前的家伙居然连连点头,有些愧疚地拽他的手:“他脾气不好,你做小,好吗?”
“沈烬!”顾屿恨不得现在就把沈烬摇醒,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做了大的还是小的,“再也不给你做冰淇淋泡芙了。”
沈烬的眉头一下皱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顾屿只好轻声哄着“好好好我做小就是了”,对方看样子满意了,又断断续续说了不少胡话,直到傍晚才完全清醒了。
但真正恢复意识,撤去了辅助呼吸的仪器,omega的虚弱却更明显了。
就连秦逐都正经起来:“刚才医生说的一切正常……应该不是我幻听吧?”
在他眼里沈烬根本不正常,面色苍白不说,眼睛也染血似的发红,连声音都是模糊的。
“没事,听医生的就好。”顾屿覆着沈烬手背,竭力舔了舔干涸的下唇,“omega的体质本来就普遍比alpha和beta差。他现在比一般omega都不如,动这样的大手术,承受能力差一点是正常的。”
只要谨慎照顾,顶多比别人恢复得慢一点。
但在沈烬因为呼吸而不堪疼痛那一秒,周围几个人还是看到顾屿悄悄抬手,迅速擦了擦眼角。
这也是他们成年以来第一次如此直观地发现,在二次性别分化上omega和他们是如此不同。
“我好困,顾屿……”沈烬疲倦地动了动眼皮,求助般抓了抓顾屿手指,“但是……有一点点疼……”
都疼得睡不着了,但他还是尽力克制了自己的表达。
“真行啊。”秦逐握了握手心,“怪不得当初能跟没事儿人一样和我们说就跟普通感冒差不多。”
顾屿想握住沈烬的手又不敢太用力,以免碰到埋在对方手背里的留置针,他转而捂了捂对方脸颊:“要不要先起来吃点东西?吃完没那么疼了再睡?”
沈烬快一天没有进食,大概也饿了:“嗯……就吃一点。”
不过勺子递到嘴边时,他却脸红退缩了:“不要你喂……”
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估计他身为哥哥的面子挂不住。
“再矜持真要饿晕了。”许停云也着急,“又不是没见过顾屿喂你。”
上次吵架吃火锅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旁的江澜配合着说:“少爷平时竟然会喂别人吃东西?老奴活了快20年还是第一次见少爷这样。”
这下顾屿总算把第一口蛋羹喂到了沈烬嘴里,陶宴也赶紧道:“我去帮少爷把牛奶热一下——”
大约折腾到夜里九点,沈烬才蹭着顾屿掌心,安静闭上眼休息。
*
天色暗了下去,整个医院都比白天静了许多。
从傍晚清醒过后,沈烬就再也没有提哪里难受,但顾屿却始终记得那两道手术标记——他很清楚,它们现在已经变成血肉剥离的刻痕永远留在了omega脆弱的身体里,即便痊愈,疤痕也不会完全消失。
阵阵后悔绞在他心头,以至胸口一直有种病理性的剧烈痛觉,可除了时不时擦干眼角,他别无他法。
要不是还有几个朋友陪着玩笑宽慰他两句,他不知道自己又能如何面对。
世上的阴差阳错很多,其中或许一半原因都是alpha比omega和beta更晚熟。年少时他们没有片刻耐心,总是骄傲幼稚不肯低头,更不懂珍惜为何物——只有真正失去后他们才知道,上天给的惩罚会是这漫长岁月里的每一瞬。
顾屿明白自己和那些alpha并无不同,他的惩罚就在眼下。
他知道其他人都还没走,但他还是伏在沈烬床头,悄悄哭了。
安静的病房里,没有人说话打断他,唯有睡梦中的沈烬动了动手指,似乎听见了什么,很想安慰他。
要不是身体承受能力已经逼近极限,沈烬一定会着急地醒来,心疼地问小草莓怎么了。
“沈烬……”顾屿握着他的手,连轻皱的眉头都锁不住,泪水再一次崩塌般滑落,“我连你的小老婆都不想做了,你别要我了……”
对方没有醒来的迹象,却忽然蹙起眉一阵剧烈咳嗽,这刺得顾屿一时慌乱,想去触碰床头的呼叫铃,但一只手却挡住他,打破了周围沉默。
“别说废话。”秦逐的语气还是那么不容反抗,“从他进手术室开始你就脸色惨白,给你带了18颗葱花的土豆和纯种高山乌鸡汤也没见你吃两口,要是被沈烬知道,在座的兄弟得人均挨他两刀。”
手术开始之前,沈烬就知道自己到时候意志力薄弱不一定能坚持住,所以他悄悄叮嘱过他们照顾好顾屿,免得这小孩伤心自责跳楼——当时秦逐还觉得沈烬在开玩笑:学弟这样冷静成熟的alpha需要什么照顾?但现在看来,沈烬说的话丝毫不夸张。
“他怎么会不要你?”秦逐也顾不上保持安静让病人休息了,他说,“你可能很后悔中学时那样对他,后悔到宁愿你俩不认识,不过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他跟我们讲起以前的事的时候都特别开心,还说幸好当时在考场上看了你一眼。”
当众被监考老师和母亲冤枉似乎并不是什么美好回忆,可秦逐的话却很直白:“混账事儿你确实干得不少,他不可能没伤心过,但从来没有一秒后悔过。”
没有任何一刻,沈烬后悔过对顾屿的喜欢。
他要顾屿,这就是他唯一的选项。
顾屿怔怔望着秦逐,似乎挣扎在无形的漩涡边缘,说不出什么话,对方见状干脆把水杯递给他,道:“所以你也不准后悔,听懂了吗?等他清醒了,更不准让他不要你。”
“喝点水吧,一会儿别渴死了。”
世上的阴差阳错兜兜转转,不是每一段缘分都会走散。
那些alpha固然有自己的幼稚和不懂珍惜,但他们的恋人知道,什么样的人值得原谅。
“不是,沈烬交代的台词好像没有‘混账事儿确实干得不少’这一句吧?”许停云回想着什么,秦逐却让他闭嘴:“客观评价,不服砍我。”
两人争论几句,顾屿才回过神抹干眼泪喝下大半杯水,接过了陶宴递来的糖。
“你家omega是真傻啊。”陶宴说,“我们是自己打算来的,不过在那之前他就找过我们,说他无论如何都要厚着脸皮麻烦我俩过来看一眼。”
“他说他动的只是小手术,但你肯定很紧张。”江澜叹口气,拍拍顾屿肩膀,“他觉得要是有我们在,你怎么都会多一点安全感——在他的形容里我们不可一世的顾大少爷脆弱得像刚出生的小孩儿,给哥们儿都听傻了。”
顾屿紧闭嘴唇沉默片刻,声音总算没那么低沉了:“……不准说学长傻。”
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一心想着他?
这的确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手术,但在医院这堵高墙面前,顾屿平静的外表下从来只有极度的悲观。
手术室灯亮起那一秒,所有人都知道几个小时后医生就会走出来平静而专业地向他们报一声平安,但他却只觉得心慌意乱,整个大脑都凑不出一段完整的思考。
他像挣扎在溺水边缘,生生站了两个多小时也没有察觉自己早已面色如纸。
要不是沈烬包容和理解他的悲观,甚至“威胁”身边每一个朋友留意照顾好他,他可能连哭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也只有这份独属于他的温柔和坚定,让他从此对他们的相遇不敢再有半分后悔。
干净的灯光映着秦逐递给他的那杯水,也映着沈烬的睡脸,世界好像再一次安静了。
他转头看着沈烬微颤的睫毛,眼眶又一阵发热。
“都让学长别什么时候都想着我了。”他压下那丝哽咽,像平时一样活了过来。
“等学长醒了再接受批评,听到没?”
沈烬似乎听懂了,整个人都痛苦且努力地皱了一下眉毛,看得一旁的秦逐直摇头:“可以想见儿子未来几十年的悲惨妻管严生活了。”
从这话大约能听出来平时沈烬是怎么形容他和顾屿之间的“夫妻”关系的,顾屿整理着情绪,不忘疑惑:“妻管严?”
“嗯。”秦逐一向实话实说,“他说要不是受分化性别限制外加他怜香惜玉,他早把你办了,在外秀恩爱叫你老公纯粹是给你面子。”
“……给我面子?”顾屿回头看看沈烬,终是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对方的脸,“还早把我办了?办什么,办保险?”
“唔……唔。”沈烬挣扎失败,只好乖乖地蹭蹭他作恶的手,继续沉溺在梦中。
刚才几句话看来多少也打扰了沈烬睡觉,不过秦逐毫无愧疚之心:“干脆把他弄醒说清楚好了。”
他作势要靠近,许停云逮住他,恨不得直接从背后给他一刀:“好了,别搞事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明天上完课早点过来。”
陶宴和江澜都表示赞同,多留点时间让顾屿安静陪着沈烬也好。
于是几个人嘱咐顾屿几句便下了楼,顺道在医院附近把晚饭也解决了。
饭桌上双方喝了两口酒又交换一番八卦情报,很快就将顾屿和沈烬的感情过程拼凑完整,最终由秦逐得出结论:“你们alpha……还真是各有各的傻逼。”
“人身攻击?”江澜酒量欠佳,转头便迷迷糊糊戳了一下陶宴鼻梁骨,“听到没?秦哥说你傻逼呢,敢跟我抢青梅竹马,结果最后谁也没抢到。”
澄澈夜空下,陶宴久久望着他,问:“你还喜欢宋以知?”
江澜晃晃手指,就差骑到旁边的凳子上威胁他:“你的江澜哥哥喜不喜欢他不重要,反正你不准喜欢他。”
“哦。”陶宴搂了一下他的腰,免得他坐不稳,“你都这么说了,谁还敢啊,我的江澜哥哥?”
“算你识相。”江澜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休息片刻,又觉得不过瘾似的,手也勾住他脖子,对如今的局势不无担忧,“咱俩争了这么久,别到时候小屿是最早领证的。”
“怕什么。”陶宴却悠悠看着他,说,“我们怎么也比小屿早到法定年龄,还怕没空先领证吗?”
“也是。”江澜认真思考一番,自信地猛拍他胸口,“废物,我肯定比你先找到omega。”
“……”陶宴皱眉,“谁说一定要找omega了?”
江澜似乎意识到秦逐在场,赶紧找补:“beta也很好,我也喜欢。我们小组里几个beta都很可爱。”
可陶宴却连搂着他的手都松了:“嗯,可爱。江澜哥哥是不是看谁都可爱?”
江澜晃了一下,整个人都莫名其妙,马上一把拉住陶宴的手搂回自己腰上:“干嘛,嫉妒我?那也不能忘了护驾。”
面前的人虽然听话重新搂住他,却别过脸去继续吃菜,也不知道怎么生气了。
他只好凑过去哄着:“看你那小气的样子,到时候让你做我的证婚人怎么样?”
证婚人通常是长辈的活儿,这面子算是给得足足的,可陶宴的表情里却丝毫没了刚才的游刃有余,甚至带着一丝稚嫩的气恼:“好啊,还能舞台中央超近距离嗑你的CP呢。”
江澜摸不着头脑,嘟哝一会儿只好转头对秦逐说:“看到没?这种alpha喜怒无常,不能要。”
“我还不瞎。”秦逐自知和第二次见面的人说这种话不礼貌,但他一向也没打算礼貌,“兄弟你这脑子怎么考上大学的?”
江澜察觉被骂,抗议了几句却完全说不过秦逐这个专业游戏喷子,更气的是陶宴还幸灾乐祸朝秦逐点头:“这顿我请。”
“不客气。”秦逐的辉煌战绩又添一笔,脸上自然是得逞的笑。他还是打算自己扫码付款,毕竟中午是江澜付的钱,但走到前台抬眼的瞬间,他却扫见门口站着一个身影,格外熟悉。
对方躲避不及,只好打招呼:“学长……”
是贺森洲。
秦逐连片刻惊讶都没有,只是淡淡问:“来看沈烬?”
“嗯……”贺森洲回答,“我刚从医院出来。”
言下之意,他知道秦逐不想看到他,所以刻意避开了时间。
秦逐拦了拦同样过来付款的陶宴,朝贺森洲说:“我不是让你以后滚出我的视线吗?怎么还能碰到?——要不这顿你付,就当赔我视力损失费。”
他态度如此凶残,面前的学弟却还是扫了码。
江澜和陶宴难免疑惑,江澜甚至想上前询问,吓得后跟过来的许停云猛地拽住他:“别找死,一会儿连咱们一块扇。”
江澜酒都醒了:“……这又是什么pl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