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半妖双生子,他们天生就能这样暗自交流;将妖血渡给周霖后,他已是完完全全的凡人,但这份能力却保留了下来。
“周启,”她的语气中不见疑问,笃定道,“你动摇了。”
“你该不会真的要相信这个修士,忘记我们跟来炼器大会是为了什么了吧?”
“我没有忘!”周启急急辩驳,“我知道的,不能让他们解开咒术……”
“撒谎。”周霖一眼就看穿,冷笑道,“你连自己都骗过了吗?还想骗我?”
周启哑口无言,半晌,低低问道:“我……我只是在想,霖霖,这样有什么不好?”
“那个咒术,是为了探听仙门消息才下的,可我们现在不就在仙门里吗?”
“与其冒险去夺明净珠,还不如让他们解咒——”
“那个人会倒下,又不是咒术的错!”周霖打断他,“他们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我都没有施展母咒,怎么把他变成那样?”
“到时候明净珠解了咒术,还是不好,定要以为我们暗中动了手脚。那个谢清规、那个蔚明光,还有宣明聆,哪个好相与?琼光又是个傻的,届时身份暴露,我有修为逃得掉,你怎么办?”
周启被她说得抬不起头来,讷讷道:“对不起,霖霖。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周霖停滞片刻,才继续说,“难得撞见一个傻子,过了段安稳日子,舍不得走,常情所在。”
“我……明白你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也有过那种念头。”她耳朵微微翘起,三瓣嘴蠕动了下,“觉得,要是能一直这么下去,好像也不错……”
“可是哥哥,我们已经没有功夫犹豫了。”
周启没有回话,周霖也不再劝,由他好好考虑。
他们不言不语,琼光还以为是犯了困,本在絮絮叨叨的嘴逐渐停了下来。三人沉默着,就这样等到了半夜。
终于,有只纸鹤晃晃悠悠地飞过来,冲发怔的琼光张开鸟嘴。
师寅有些冷淡的嗓音从中传来:“师尊传我即刻回谷,改日再谈。”
说是改日,也没有具体时候。
琼光不知是何滋味,说不上难过,也说不上好过,就像多年前他烤好了鸡,邀师寅前来一叙,却只得到一句“免了”那般。有种希冀落空的寂寥,不由轻叹一声。
周启都冒到嗓子眼的嗤笑被他叹得咽回了肚里,不得劲地咕哝道:“什么玩意儿,真就急到连一面都见不了吗?”
“罢了,”感到手下周霖软绵绵的蹭动,琼光心情稍好几分,苦笑道,“就这样吧……”
他话音还没落,那停在半空不知多久,灵力未消的纸鹤再度开口,这回,声音有些艰涩:
“……抱歉。”
短短两个字,被他咬得僵硬极了,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小心。
就好像他也清楚此举会招惹厌烦,反复斟酌着该怎样说,才能表达出歉意似的。
琼光愣愣接住掉下来的纸鹤,无奈抱怨:“这小子……隔这么久,谁知道你还有话在后边啊。”
“罢了,”他把纸鹤塞进袖里,拍拍手,“就这样吧!”
分明是和方才一模一样的话,周启却能听出他心情的不同。
他有些诧异地问:“不生气吗?你可是等他到现在啊!”
琼光则说:“解释了,也道歉了,那便算了。总归都是问剑谷的,回去就能见,也不急于一时。”
“……你可真看得开。”
周启忽然觉得那个师寅有点可怜了。无论是何态度,耿耿于怀的始终是他,琼光却拿得起放得下。
“直说我脾气很好呗。”琼光摸摸他的头,笑眯眯地,“不然哪受得了你们这俩祖宗?”
“脾气好就什么都会原谅吗?”周启没有躲开,皱起眉问,“哪怕是他做了你不能容忍的事情,也道个歉就能解决吗?”
琼光脸上的笑淡去些许:“那可就未必了。”
周启忽然感到紧张,攥紧了下摆:“到什么程度会未必?”
“嗯……往大了说,残害无辜。”琼光想了想,“往小了说,谎话连篇吧。”
“……”
“怎么了?”
周启躲开视线,又觉得姿态太狼狈、有破绽,撑起一个虚伪的笑容:“只是在想,琼光哥哥真是个好人啊。”
的的确确是个好人。
很可惜,他救下、养着的,正是他无法原谅,残害无辜、谎话连篇的坏人。
“我不会犹豫了,霖霖。”周启在心里道,“这里,果然也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周霖跳到他怀里,只说:“没关系的。”
“你还有我,哥哥,我还有你。”
谁都不可信,除了彼此。
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彻底领悟到了这件事。
123 仙器 没有哪一刻,他这般迫切地想听到……
“传说, 鸿蒙初开,混沌钟十响诞世。碎裂后,有三块碎片落入凡间,化作仙器……”
“仙器, 乃天生地养、千载难逢之灵宝;古往今来, 修士群策群力, 钻研传承,仿制出的伪仙器不知凡凡。”
“而这之中,明净珠当属头筹。”
锦盒打开,露出一枚萦绕着浅浅蓝芒的圆珠。
讲经的老者小心翼翼地托起它,那还不足掌心大小, 清澈如一团水球, 沁着微微的寒凉之气。
“方家,当初也正是凭借此物,奠定了天下第一炼器世家的名号。”他将明净珠放回锦盒,合上盖子, 递给为首的宣明聆, “灵器择良主,方可不堕威名。从今往后,它便是你的了。”
“多谢。”宣明聆接过,长舒口气,旋即微微一笑,“舒望定会物尽所用。”
东西到手, 第一时间自然是回去解咒。
但谢征作为第三局的胜者, 还要随方且问去一趟方家宝库。
他瞥了眼一旁袖手等待的方且问,又想起东塔里噩梦连连的傅偏楼,低声说道:“师叔, 琼光师兄,你们先回去。”
尽管不能亲眼看着人醒过来,多少有些难以安心,但秘境中看到的那一幕总令他有种不妙的预感,无法释怀。
若错过此行,往后就难有机会弄明白了。孰轻孰重,谢征还分得清。
宣明聆颔首应道:“好。”
听得此言,方且问领着金羽一行人走过来,笑道:“谢道友,那便随我来吧。”
……
方家坐落于融天炉北方,是一片连绵古老的瓦房。
墨顶白墙,样式简朴,比起四座别出心裁的塔楼,似乎过于平淡。
里头的方家弟子也如出一辙,打扮丝毫不像身旁的方且问一般讲究。
甚至有人只着汗衫,头上裹着一条布巾蹲在火炉旁,丝毫不介意被熏得满脸黑灰,直勾勾地盯着膛里,和凡间的铁匠无何区别。
“他们一上心起来,就顾不到别的了,诸位莫要见怪。”
方且问说着,将他们带至一处四合院前,和守门的老者打了个招呼:“腾叔。”
那老者正是炼器之比时的裁判,见到方且问,冷淡地起身开锁:“进去吧。”
方且问的热情碰了一鼻子灰,耸耸肩,笑问:“您也生我气了?”
“你啊……”人前,腾叔不愿多说,只摇摇头,“这回可闯大祸了。”
闯祸?
谢征眸色一黯,是因……秘境中的那些东西吗?
“反正我从小闯祸到大,”方且问不在意地挥挥手,“长老们也该习惯了。”
不等腾叔瞪起眼睛训斥,他赶紧推门开溜:“不多谈了,我先领他们进去!”
宝库大门在身后轰然阖上,风动烛燃,点亮了漆黑的视野。
从外看,厢房算不得大,进到里边,才发觉别有洞天。
一条宽宏楼道自下而上,沿途两边各是许多扇门。方且问一边带路,一边介绍道:“材料想尽可能地保存长久,对环境要求极为严苛,有些还会相冲相融,不得不分门别类进行摆放。”
“比如这一扇门里,是寒性材料。”他指了指,又转过身,“这一扇里,则是炎性。进去前务必以灵力护体,越往深处,严寒与酷热越是难以忍耐,切勿因贪伤身。”
“相信各位来前,炼器师已有过交代,对想拿什么心中有数。”
回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五人,方且问道,“门上所嵌的玉石中录有清单,可呈现材料所在方位,请自便矣。”
金羽等人互相看了几眼,点点头,纷纷各自去寻所要之物。不过多久,就找到了相应的房门,提气进入。
唯独谢征不为所动,方且问看他一眼,一本正经地问:“这位道友,所求为何?可是有难处?”
四下无人,他却仍装模作样。
谢征蹙了下眉,忽而感到一阵异样的悚然,好似有谁的目光从身上一滑而过。
也是,如此重地,若无看管也太说不过去。
心下了然,他思忖片刻,开口道:
“我欲寻隔绝神识之物,想来门上玉石并无用处。方家材料众多,恐难以找到,方道友为方家之人,对此应如数家珍,可否为我领路?”
方且问唇边掀起不明弧度:“自然。”
直到进入一扇门内,那种被谁看着的感觉才真正消失。
方且问顷刻松懈下来,苦笑道:“看得真紧,这回怕是真讨不了好处了。”
“亏你反应得过来这招,”他看向谢征,眼底浮现出赞赏之色,“不过不可停留太久,我尽量长话短说。”
谢征却先一步问:“秘境中的那些,可曾真发生过?方家炼器,究竟拿什么来炼,又炼出了何物?”
方且问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有些诧异地望着他:“看来,你已知晓不少东西?也难怪能察觉到我的暗示。”
他往前踱了两步,抚过一枚铁块模样的矿石,垂下眼,忽而答非所问地说起了另一件事:“谢道友,你可听闻过一个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