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头打结,思维停滞,面颊滚烫。
好半晌,傅偏楼才找回说话的能力,干涩出声,轻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给我吗?”
“嗯。”
只这一声,傅偏楼胸口重重一跳,恍惚间觉得欢喜得要死了。
他面上绯红一片,不似被紫藤映出的颜色;眼眸里隐隐晃荡着水光,闪躲个不停。
谢征有些不明白,见他迟迟不接,补道:
“拿着。这样摘得的花,香气更纯净些,不能确定是否真的管用,但有备无患。”
“……”原来是为了这个,他就说。
傅偏楼扑腾的心瞬间又落了回去,忽冷忽热的。
他扯了扯唇角,麻木地想,也是,指望谢征开窍,不如指望石头开花。
谢征瞧出他眼中还未来得及藏起的失望,眉峰蹙紧。
“怎么了?”
“没有。”傅偏楼深吸口气,抓过那几朵花,强笑道,“也亏你能摘这么多来。”
然而谢征没有被他转走话头,反握住他的手,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怎么了?
还不是你!
大起大落,令傅偏楼一时间涌起满腔委屈。
分明这样仔细,也不是什么愚钝之人,为什么会不懂?
谢征究竟如何看他,他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傅偏楼心底有如火煎,一边惶恐被看穿不轨情思,一边又破罐子破摔地觉得直接说出口算了。莫非他喜欢谢征,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对啊。
他为什么要藏着掖着?为什么要百般试探?甚至不得不拉开距离?
他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是反派BOSS,想要的,为什么不干脆点去争取?
就算谢征眼下对他无意,为了任务也不可能丢下他不管,他有的是岁月痴缠!
他就不信,若当真一点机会也无,谢征怎会这般待他好,好到几乎失去边界,
即便不是那个意思,可听说紫藤花灵后,还是第一时间想到了他。
他也许,能得寸进尺一些……
“谢征,我……”
傅偏楼眸色一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若不是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
“傅道友?”
几人闻声转头,只见一名长身玉立、眼泛桃花的青年,在原地驻足片刻,终究没忍住,大步行来。
似乎觉得太过急迫、不太得当,他放缓步伐,停在数丈开外,拘谨地弯唇一笑。
原本有些冷淡的脸色,因这弧度显得柔和许多,没有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青年规矩地作了一礼,挨个唤道:“谢道友,傅道友,别来无恙。”
谢征和傅偏楼相顾一眼,将方才的争执暂且按下,纷纷觉得有点不对。
此人,竟是炼器大会上匆匆一别的……应常六。
139 一半 从出生起,他就注定是一介死物了……
应常六此人, 着实有些古怪。
初见时,与书中的形象并无差别,油嘴滑舌、嬉皮笑脸, 看不出真心。
唯有相别那莫名其妙的一晚, 他借酒透露出几分沉郁苦痛, 谢征才稍有改观。
但无论是哪一面的应常六,都不似眼前这个人。
相同的外貌, 相同的嗓音, 相同的打扮。
可眼神、气质, 乃至说话的腔调、下意识的小动作,和之前截然不同,完全变了番模样。
若过去是轻浮浪子, 惯会花天胡地;那么如今恰恰相反, 一见便知是位十分正经的君子。
“应常六?”那边, 蔚凤也注意到来人, 神色一喜, “你也收到请帖了?炼器大会为何不告而别?还有你叫清规师弟给我带的话,什么别被你吓一跳, 几个意思……”
应常六待他一连串问完,才礼貌地冲他点点头:“蔚道友, 上回是应某失礼了。”
“?”
他一向是喊“小明光”的,蔚凤一愣,还真被吓了一跳。
“你捉弄我呢?”他失笑地走过去,打算拍拍应常六的肩,“说起来,上次不便多问,你要明净珠作何?可是有什么难处?”
却不想应常六往旁边微微移步, 躲开了他的触碰。
“蔚道友,”那双眼里没有半分轻佻玩笑之色,平静地望着他,“先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应某如今难处已解,并不需要明净珠,多谢你记挂。”
蔚凤高高挑起的眉头逐渐紧皱,从上至下打重新量了遍对方。
过了一会儿,眼眸沉沉,语气异常冷凝:“你是谁?”
“……应常六。”
“你是应常六?笑话!”
似乎有些烦恼蔚凤的态度,应常六沉默片刻,忽而开口:“你我第一回见面,是在云仪落叶湖……”
三言两语,将他们初遇的事抖了个干净,包括一些不为人知的、蔚凤年少时吃瘪的糗事。
蔚凤听得神色风云变幻,即便是夺舍搜魂,也不该有这样清晰的记忆。
更何况,对方在提及这些时的语气、神态,的确又有了些过去的影子。
所以……这人当真是应常六?!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喃喃道,“发生什么了?你为何变成了这副样子?”
“因缘巧合,不便赘叙。”应常六顿了顿,唇角掀起一个苦笑,“人生在世,总有些不得已的时候,此为我的选择,不必伤怀。”
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叫人听不太明白,蔚凤哑口无言。
应常六脸上的苦涩稍纵即逝,很快,又恢复寻常,长眉薄唇,显得很是沉静。
举手投足规整有度,一看便知教养极好,予人矜贵之感,令那张只是周正的脸都出尘几分。
这般面貌让谢征蓦地记起一个人。
在那晚的故事里,改变了常六的命运,让他从一介微末修士步入天才之列的黑衣人。
冷肃、严正、拘礼,一丝不苟。
——如今看来,应常六当日的描述竟能一一对上。
莫非,这就是应常六换取修为所要付出的代价?
参加炼器大会、想要明净珠,就是为此?
谢征心中一沉。
……应常六为自己所铸之剑取名争命。
所谓争命,争的是谁的命?
他的插手,究竟改变了什么?
那个贪声逐色、寻欢作乐的应常六,真的还活着吗?
说不清的负疚和罪恶感,沿着脊背冉冉爬起,令他几乎毛骨悚然。
他定定看着应常六,思绪纷乱,唇角抿直,用力到有些泛白。
下一刻,携着浅淡清香的身体就轻轻靠了过来。
余光瞥见傅偏楼神色如常,却借着宽袖掩映,在底下悄悄牵住他。
冰冷的手指勾住手心,安慰地贴了过来。
“不要多想。”传音入耳,清澈的嗓音异常柔和,“阴差阳错罢了,不是你的错,你不能连这个都算在自己头上。”
或许是那阵宁神的花香很有效果,谢征忽而平静下来,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动摇。
傅偏楼说得不错,万物皆有定数,他想改变些什么,就难免顾此失彼。
最重要的是身边的这个人。
……无论如何也好护好,不容有失。
那边,许是看几人都收拾好了心情,应常六再次开口。
“傅道友,你快结丹了?”他看向傅偏楼,眉头微微皱起,毫不掩饰神色里的担忧,“怎会这般快……分明一年前还只有筑基初阶……”
听到他的喃喃,傅偏楼有些不解:“怎么?”
尽管他的进境拿出来看是很吓人,但在场吓人的可远不止他。
蔚凤、谢征、还有遮掩过境界的琼光,乃至那边的陈家舅甥和小吉女,无不是年纪轻轻就修为不凡,他好歹还有个天灵根的名头顶着,算不得多离谱。
就是应常六自己,也早早结了丹,有什么好惊讶。
然而,应常六摇摇头,目光扫过身旁几人,说道:“可否移步一叙?单你和我。”
这便是有话不好让外人知晓的意思了。
傅偏楼蹙了下眉,虽然性情大变的应常六没有之前那么轻浮得令人讨厌,但总觉得处处透着违和与古怪,他并不想与之独处。
况且,对方注视着自己的眼神依然热切。
只是压抑得很好,拘谨克制,不若过去一半痴迷外露。
以往不懂情爱的时候,就当玩笑过去了,他还犯不着为一介花花公子的示好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