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度的自卑,换来极度的高傲,目中无尘,不可一世。
……如今看来,那副嘴脸,是如何的可恶啊?
他为了自己,不断地践踏着琼光的尊严,怎还有脸面再来重归于好?
琼光低声道:“可以的。”
师寅望着他。
“那些话,我不是不在乎。”琼光缓缓说,“但是,倘若你向我道歉,我可以原谅你。”
“我是……你的哥哥。”
“我发过誓,我会保护你、照顾你、做错了事会教训你。别人家亲生的哥哥怎么待弟弟,我就怎么么待你。”
“……我……”师寅声音不知不觉间,已然沙哑,“我错了。”
“对不起,”他哽咽着,泪水夺眶而出,“对不起,我其实不想那么对你。对不起,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对不起哥哥……求你救救我……”
走意真人的言辞回响在耳边,重于千钧。
——云光,炼器大会上你会落败,是被封修为,对方取巧。
拈花会未被选上,是《佩兰》之卷为那个人所留,累为师之过。
唯有这回……登天桥一役……
为师不惜自损百年修为,传授于你,送你迈入元婴,与他有抗衡之力。
只许胜,不许败。
你必须赢他!你不可能赢不过他!
你比他强!证明给我看,你比他强得多!只许胜!不许败!
……他没有退路。
不论如何,师尊呕心沥血将他栽培至今,于情理,于道义,他都不能拱手相让。
可他真的受够了。
“我不要再当师云光……堂堂正正、彻彻底底地打败我……”
师寅一边流着泪,一边举起剑。
琼光也同样握紧了浩存剑,目光灼灼。
“我原谅你。”
他说:“抱歉,哥哥来晚了……师寅,我这就来解放你。”
剑锋携着灵流抵死相撞时,不知怎的,师寅蓦然想起,在《佩兰》之卷中看到的那个人。
那个,自称名为穆逢之,与他师尊有三四分相像的男子。
“你是……行之的弟子?”
他摇摇头,“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我人都不在了,他却仍放不下执念。”
“不要被他困住了。”穆逢之望着他说,“你该有属于你的道。”
“莫要当你师尊的替代品……你们与我们不一样。”
师寅并非不明白。
相同的灵根,少时相似的个性,头顶一样有位仰望崇拜着的兄长。
走意真人会那样疼爱他,是顾影自怜,企图在他身上颠覆原本的失败。
他听说过……师尊的堂兄、也是师兄,年纪轻轻便突破大乘的一代天骄。
尚且在世之时,以杂灵根之资,彻底掩盖过了师尊的光芒;登天桥上,二人相争,最终师尊落败,对方先一步被谷主夫人收为弟子,与师尊仰慕的大师姐陆时雪同修剑法,后来更是结为道侣。
不是没有旧情,毕竟儿时曾也受过对方照拂。
然而这点牵连,远远比不得心底的嫉恨。时日越长,便成心魔,修为停滞,更添怨怼。
平心而论,师寅对琼光,也不是没有半分妒意。
那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信手拈来、举重若轻,比他聪慧、比他讨喜、比他心胸豁达、比他一帆风顺。
然而这点介怀,远远比不得心底的亲近信赖。
这是他与师尊最大的不同。
——剑折,人伤。
胸口渗血,倒飞而出,师寅瞧见半空之中,走意真人万念俱灰的脸色。
我尽全力了。他想,师尊,我问心无愧,为人弟子,不曾负您之愿。
所以,到此为止了。
从今往后,他要为自己而活了。
173 往复(一) 十五岁的谢征。
高楼林立, 车水马龙。
路边一声高亢的鸣笛,令傅偏楼浑身一激,赶忙收回了天问枪。
他匪夷所思地盯住眼前少年, 这当然是谢征, 他不会认错。
可是……这才多大?十五岁有吗?
竟比他们初遇之时的年纪还要小……
傅偏楼扫视一圈四周, 映入眼帘的,是十分陌生的景象。
到处都是不认识的古怪物件,仔细想想, 他好像在老贝壳的幻境中见过类似的场景——是谢征的家乡?
他怎么会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迎着少年依旧十分警惕的眼神, 傅偏楼一头雾水之余,还是出声解释:
“放心,我不是鬼, 也不会伤害你, 方才那是意外。”
谢征却蹙了下眉:“你长了副会害人的样子。”
傅偏楼:“?”
他低头瞧了瞧双手, 没问题, 是他的手。
瞥了眼垂下的发辫, 嗯, 是他的头发。
着装也仍是问剑谷内门的服饰,与先前没有半分变化。
从小到大,从前世到今生, 他第一回听到这样的外貌评价, 还是出自谢征之口,不禁有些发懵。
就在他愣怔时,少年已收拾好仪表,径直从身边走过。
“等等,”傅偏楼追上去,“你要去哪?”
谢征没有停步, 冷淡地说:“既然你不打算杀我,当然是该去哪里去哪里。”
许是傅偏楼脸上的困惑太明显,他小小地“啧”了声,面无表情道:“今天周一,我要上学,早读课快迟到了。”
“上学,明白吗?去学堂。”
傅偏楼:“这我还是知道的……”
他心底暗暗嘀咕,怎么觉得这个年纪的谢征脾气有点差?
打初见起,对方就一直十分淡静从容,行事稳重,说话也滴水不漏的。
原来还有像这样句句带刺、能听出尖锐棱角的时候。
尽管较同龄人已算足够镇定,不过对现在的傅偏楼而言,难掩稚嫩。
……挺可爱的就是了。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少年走过人流不息的街道,一面打量周围风景,一面思索这是个什么情况。
想来想去,拿幻境解释似乎更为通顺些。
所以,是出了某种意外,导致他进入了谢征的记忆中吗?
那想要出去,阵眼也该在谢征身上才对。
打定主意一路跟到尾,傅偏楼试探地提道:“说起来,旁人似乎都看不见我,只有你可以?”
“鬼魂是这样的。”
傅偏楼被噎了一下:“我真不是鬼,我还没死呢。”
“……”谢征沉默片刻,问,“那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跟着我?”
“没办法啊,谁叫我只认得你。”
谢征抿唇:“我不认得你。”
“以后你就认得了。”
傅偏楼垂眸望着他,这个角度实在新奇,他还不曾俯瞰过谢征。
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很久以前,谢征看他就和现在一样吧?
难怪没事就揉他发顶,瞧上去的确很好揉,而且伸伸手就够得到。
这般想着,他不禁有些手痒,下意识叹了一声:“我可是被你养大的。”
谢征:“?”
再怎么稳重,他好歹也才是个十五岁的孩子,面前突然出现一个只有自己看得见的灵异家伙也就算了,这个怎么看都风华正茂、有二十来岁的青年,竟然说是被他养大的?
他微微睁大眼,脑海里一瞬划过许多奇奇怪怪的玄幻故事,不可置信地问:“你难不成是……我的……儿子?从未来回到了过去?”
傅偏楼:“……”
傅偏楼:“不是!”
他撑住额角,一阵无言,怎么也没料到谢征会想歪去那种地方……好吧,是他的话太暧昧不清了。
“从未来回到过去……倒也差不多,我认识你的时候,你约莫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