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埋头去琢磨尚未攻下的那道竞赛题,不再理人。
看来是生气了。
傅偏楼在心底轻轻叹口气,却又觉得被羽毛绒挠了一下那样,微微发痒。
口是心非,跟后来一模一样。
临至中午放学,下课铃一响,老师前脚刚迈出门,教室里登时哄堂大乱。
谢征起身收好书本,傅偏楼问他:“现在去哪?回你家吗?”
“不。”瞥了眼周围,见无人注意这边,谢征低低说,“家离得远,中午不回去。到学校杂货铺,给老板家的孩子讲讲题,帮忙看看店,在那里吃午饭。”
“不休息吗?”
谢征背上书包,摇头:“不累。”
傅偏楼眉梢挑起,这样也太辛苦了。
现在的谢征只是个凡人,还处在长身体的年纪,哪有精力这么折腾?
他跟在谢征后边走出教室,暗自思忖怎么帮人分担些,陡然间,乱糟糟的走廊上,传来一道浑厚高喝。
“哪个是谢征?”
四周一静,谢征抬眼望去,喊出声的是位高个子男生,身后还跟着两个一看就不太正经的少年,流里流气,杵在离开的必经之道上。
议论声纷纷响起。
“他谁啊?堵在这都不好回家了。”
“高二打篮球很厉害的一个学长,好像是吕婷的男朋友……”
“啊?班长怎么找了个小流氓?”
“也不算流氓啦,高学长成绩不太好,但是体育很出色,而且长得帅啊。”
“那件事你不也听说了?估计是替班长要说法来了……”
见无人应答,高个子又喊了一遍:“怂货怎么不出来?哪个是谢征?”
傅偏楼一挑眉,眸色稍寒,流露出几缕煞气。
谢征看他神情不对,伸手拽了他一下,摇摇头:“不要紧,我会解决。”
他往前两步,沿路同学瞅见正主,赶忙避让开来,空出一条道。
谢征就着那条道走了过去。
清瘦的身影与高个子对峙而立,脊背挺拔,哪怕那边有三个人,气势也并不落于下风。
驻足抬眸,少年嗓音清澈,透着十足的冷淡:“有什么事吗?”
“你就是谢征?”高个子瞧着他,“就是你小子走后门,抢了老子女朋友的竞赛名额?”
“……”谢征蹙眉,“名额是老师敲定的。”
“哈?”被他的态度刺激到,男生嗤道,“哎呦呦,看这理直气壮的样子,看来关系是挺硬啊?”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谢征淡淡道,“麻烦让一让,我赶时间。”
“让?哼,今天你不给个交代,甭想走出这里一步!”
剑拔弩张之际,教室里,一个短发女生问讯赶来,拉住了男朋友的胳膊,急得面红耳赤。
“高峰,你别这样!不关他的事!”
“婷婷,你来的正好。”高峰道,“别怕,我给你出气呢。”
“出什么气啊!我快被你气死了!”吕婷臊着脸冲谢征低头,“不好意思啊谢同学,他太冲动了,误会了一些事。你别放在心上,我会好好和他说的……”
话音未落,高峰就不满地嚷嚷起来。
“什么误会?没有误会!他就是仗势欺人!”
“你别乱来,一会儿把老师引来了……”
“老师来了更好,我倒是想当面问个清楚!”高峰指着她,“婷婷,你数学成绩好,谁不知道?他比得上你?”
“之前为了这个名额你准备了多久?刷了多少题?凭什么他走走后门就能抢走?”
“你咽的下这口气,我咽不下!大不了闹到校长那里去,看谁有道理!”
“不是……不是这样的!”吕婷眼泪都快掉出来了,频频拉他手臂,企图把人拽走,“拜托你别胡闹了……别这样……”
给女朋友出气,对方却不领情,还不断指责他、为另一个男生说话。
这令高峰心头火气“蹭”一下高高燃起,危机感顿生。
来之前,高峰还不觉得有什么,在他眼里,这是桩英雄救美的好事。
帅气可靠的高年学长不顾“阶级压迫”,给遭遇不公的女朋友出头,怎么看都是件美谈。
而对抗的“邪恶势力”——关系户学霸,凭刻板印象就脑补出一个典型的书呆子形象。
无非是蘑菇头外加黑框眼镜,满脸青春痘,听说为人阴沉,开学这么久都没几个朋友,根本没法和他比。
可在见到人后,高峰才发觉,状况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没有什么居高临下的对比和碾压,局面也因吕婷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衬得他像是个来闹事的小混混。
同样朴素的蓝白校服,穿在那名少年身上,偏就有种鹤立鸡群的潇洒清俊。
乌发细碎,皮肤白皙,眉眼卓越,光是静静站在那儿,就将他比了下去。
要知道,高峰素来对自己的脸很有自信。
面容英俊,称得上会打扮,再加上运动好,性格痞里痞气,在学校里很受追捧。
也因此才能和堪称白富美的吕婷交往。
从没想过会在这方面遭到压制,青春期少男本能地生出一股嫉妒和不服。
他分不清是不甘还是别的什么,狠狠甩开女朋友的手:“别哪样?吕婷,到底谁是你男朋友?谁在为你着想?你替他说话,是不是对他有意思?想分手了?”
“你……”吕婷一愣,“你说什么呢!”
“不是就闪开,不要碍事。你想息事宁人老子不想,今天我非要讨个公道回来!”
谢征冷眼旁观,透过窗子看了眼挂钟,发现时候已经不早了。
心底烦躁,倘若如此,还不如解释清楚,名额是公平竞争而得,省得招来这么多事。
他正欲开口,那边还在和男朋友争执的吕婷意识到什么,祈求般地望了过来。
双眸盈盈,带着易碎的脆弱。
少女敏感而又自尊心强,家教严格,从小被父母寄予厚望,压力极大。
自上一回考试意外滑铁卢后,她始终无法克服这股焦虑,以至于发展到临场恐惧症的程度,一看试卷就头晕。
之前两回月考都借口身体不适请假,蒙混了过去。连父母都不敢告诉,也是这次强撑着想要参加竞赛,在办公室做题时紧张得差点昏过去,才被发现情况居然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说起竞赛的名额,一开始,的确有曾起的通融在其中。
毕竟一来,谢征的数学成绩也很好,并不输太多;二来,这笔奖金对家境很好的吕婷不算什么,对前者而言却无异于天降甘霖。这才争取到机会,让两个人单独考了三场,以平均成绩下定论。
没想到一测之下,竟得知了这个秘密。
当时在场的仅有班主任曾起、数学老师,以及谢征。
为了不让吕婷难堪而加深心理阴影,他们默契地没有把这件事传出去,直接对外宣布了参赛名额,这才招致许多闲言碎语。
但,谢征心想,我凭什么要任由他们误会?
吕婷不希望被别人知晓自己的状态,不想承认是没有在测验中赢过他,这才失去了参与竞赛的机会;他呢?
没有像班长一样从小学习奥数、参与各种竞赛的经验,这段时间里,谢征远比平日里更加忙碌。
不是在刷题,就是跑办公室请教数学老师,吕婷准备了很久不错,他也不遑多让。
这件事他分明问心无愧,为什么要被堵在这里质问、诽议?
然而女孩朦胧的泪眼和看着稻草一样的卑微目光,令谢征迟迟无法开口,攥紧手指,沉默下去。
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不说吗?”傅偏楼轻声问。
谢征动了动唇,小声道:“说出去,她大概会崩溃,心理创伤更难好了。算了。”
“这样啊……”傅偏楼慢吞吞地说,“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心软。”
他冷冷扫了对面的乱象两眼,无论是那个高个子的家伙,还是梨花带雨的少女。
人都会偏心。
若是让他来选,就算那个女生再可怜,他也不会委屈谢征哪怕半点。
不过,他尊重谢征的选择。
倾身捂住少年的耳朵,傅偏楼道:“那就随他们闹去,你是不是想走了?”
哭泣、叫喊,还有围观之人嘈杂的议论,都被那双手隔绝在外,耳边无比清净。
谢征嗅到自他袖中传来的宁神幽香,指腹柔软,贴在面颊上,四面八方,都仿佛被泼墨般的乌发包裹起来,与世隔绝。
他抿住唇,点了点头。
傅偏楼于是笑起来:“那便走吧。”
语气平淡,带着不容置喙的傲然,予人十足底气。
“有我在,谁也拦不了你。”
少年眼眸缓缓亮了。
他不再驻足,无视周遭一切,朝前迈开步伐。
高峰瞧见他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勃然大怒地伸出手:“你准备逃去哪?还没结束呢!”
这句话已传不进谢征耳里。
就在高峰的手快要碰到他肩膀时,傅偏楼侧过脸,在他耳畔柔声道:“谢征,抬起左手。”
谢征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