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偏楼蹙着眉嘟哝:“说的轻巧。”
“的确算不上多艰辛。”
这句话并非刻意安慰,谢征记得很清楚,一开始,他的确无法释怀。
当晚,没有补课,他仍旧翘掉了晚自习,坐车去了父亲的墓地,在夜色中枯坐良久。
仓促、烦躁、孤独。
以及扎根在心底,挥之不去的负罪感,沉甸甸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谁也不敢告诉,谁都无法理解。
他就倚靠在谢故醒的墓前,身心俱疲,沉沉睡去。
尔后一觉醒来,忽然觉得,那些都无所谓了。
那天之后,好似一夜之间成熟许多,他行事也更加稳妥。
尽管依旧我行我素,却不像以往般会拒人千里之外。
再加上后来吕婷心病治好后,特意公开为他澄清了当初那件事,表达感谢,班里同学对待他也不再那么排斥,变为了有些尴尬与愧疚的避让。
“况且……那些都过去了。”
“以后你会陪我的,”谢征贴近师弟耳边,轻轻问,“对不对?”
耳根发麻,傅偏楼脸上发烫,半晌都没敢应声。
他想了又想,终于鼓足勇气,唤道:“谢征。”
“嗯。”谢征定定地看着他。
这般柔和的目光蛊惑了傅偏楼的心神,他的视线从对方唇上掠过,浅浅抽了口气,咬牙问:“你……你可想清楚了?”
“我等很久了。”
他小声道,加上叩心境中难捱的数十辈子,恍如隔世,“……有点太久了。”
不是不能再等下去,只要能得到最想要的那样东西,等再久他都愿意。
但谢征如今的态度,令他有了一种唾手可得的错觉,忍不住骄纵几分。
一颗心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如浸水火。
在对方出声前,傅偏楼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脸色。
谢征则并不径直作答,低眉敛目,说道,“你过来一点。”
这话分外耳熟,傅偏楼眼睫颤抖,指尖都紧张到发麻。
他往前凑去一点,谢征又道:“再近一点。”
傅偏楼喘了口气,干脆闭上双眼,扬起颈项。
仿佛献祭一般的姿态,毫不设防、予取予求。
——有谁能拒绝这样的执拗,乖顺,一往情深?
谢征想,至少他不能。
……从很久以前起,似乎就无法拒绝了。
他低下头,傅偏楼听到一声愉悦的轻笑,温热的气息自颊边蹭过,伏在耳边,一字字慎重地说:
“我似乎也,想要你、放不开你……不想失去你。”
“倘若如你所言,这便是喜欢……”
“那么,傅偏楼。”谢征道,“我亦喜欢你。”
他折返回去,望着那双一瞬睁大的异色双眸,遵从心意,低下头去。
唇瓣稍有些颤抖,无论是傅偏楼,还是他。
相触的那一刻,两人心中齐齐发出一道叹息。
*
登天桥的石碑前,一个修士正怀抱木剑,打着瞌睡。
迷迷糊糊间,头顶好像传来什么动静;随后,是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
“这里也睡得着……跟琼光师弟有的一拼。”
那人哼笑着,似乎在与身旁之人说话,“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初来问剑谷时,琼光师弟还说着梦话,什么叫花鸡驴打滚的。那会儿我还觉得,这家伙真不靠谱。”
另一人失笑:“这话可莫让琼光师兄听见。”
光?什么光?
——等等,琼光!那不是刚从外门一步登天,拜入无律长老座下的那位师兄吗!
会用这样寻常的口吻谈论琼光师兄的,莫非……
那弟子俶尔一醒,呆呆地望着眼前两位修士,磕磕巴巴道:“清、清规师兄,仪景师兄?你们从叩心境中出来了!”
“师兄?”
谢征闻言,眸光略略一顿。
那弟子一拍脑门:“忘了师兄还不知道这件事……咳咳,是这样。”
他瞥了那边的叩心阶一眼,“二位师兄意外掉进叩心阶之后,登天桥的比试迫不得已暂且中止。后经几位长老与谷主商议,清规师兄毕竟修为已臻至元婴,剑道也很是不俗,更在炼器大会与拈花会上力压同辈,入内门绰绰有余。”
“此次为问剑谷的疏忽,才令师兄们走了这一遭,费了不少功夫。若要再办一回内门大比,请试登天,也太刁难。作为弥补,便直接收入内门了。”
“听闻先前清规师兄就是无律长老的记名弟子,如今已是亲传,自然为师兄。”
弟子恭恭敬敬地说罢,笑道,“贺喜清规师兄了。”
谢征与傅偏楼对视一眼,纷纷露出疑惑之色。
——先前怎么也不松口,非要请他们回来一趟,居然只因叩心境这一意外,就肯放手了?
“对了。”见两人思索不言,那弟子突然记起什么,道,“我奉命在此等候两位,之前明光师兄与我打过招呼,说倘若你们出来,便去老地方寻他们,有事要说。”
“烦问,如今距内门大比,已过去多久?”
“正好半月。”
半月么……他们在叩心境中,分明才度过不到一日。
谢征略略颔首,“我知晓了,多谢这位师……师弟,劳你久候。”
他态度客气,倒是令那弟子受宠若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应该的应该的,毕竟是善功堂派下的任务,有灵石赚……”
说着,忽然觉察到对面飘来一道幽深的目光。
那弟子寒毛乍立,打哈哈道:“那个,既然两位师兄都出来了,我也不多叨扰,还得去禀报各位师长,知悉此事……”
“慢走。”
直至对方的影子匆忙消失,谢征这才望向身旁之人。
傅偏楼别过脸,状若无辜。
“怎么了?”
“没什么。”傅偏楼撇撇嘴,“恭喜师兄,顺利进了内门。”
他故意咬重了“师兄”二字,谢征明白过来,无奈之余,又有些好笑:“吃的哪门子飞醋。”
“……就吃。”
傅偏楼咬了咬唇,拽住他的衣袖,颇为不高兴道,“以后你就是内门弟子了。问剑谷里,外门那么多人,你都得喊师弟。”
这一称呼分明很寻常,可叫惯了对方,就仿佛蒙上一层不清不楚的暧昧与亲昵。
傅偏楼垂下眼睫:“可从前,你会唤的师弟……分明只有我。”
他知道这话有点任性,但仍旧忍不住得寸进尺。
谢征是他的,他攥紧手指,他一个人的。
“那便不唤师弟了。”谢征望着他,神色纵容。
傅偏楼蹙眉:“光叫名字,好生分。”
谢征摇摇头。
他往前两步,转头见人还纠结地停在原处,叹了口气。
朝对方伸出手,唤道:“过来,该走了。”
“——偏楼。”
186 下饵 饵已经放下了。
蔚凤所指的“老地方”, 自然是外峰山腰处,宣明聆用以布学的草庐。
前去的路上,谢征用木雕向他们传过讯息, 御剑落地时, 两人已在那儿候着了。
“清规, 仪景。”
宣明聆打量完来者, 松了口气,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看样子, 你们安然无恙。”
“当时真是吓人一跳, 没想到会出那种乱子,无律长老差点发火。”蔚凤摇摇头, 问道, “叩心境里走了一趟,感觉如何?”
感觉如何……傅偏楼暗自想道, 那当然是极好了。
若非这桩意外,还不知道要磨多久谢征才会认清心意。
如今得偿所愿, 哪怕过程有些坎坷,也值当得很。
这么一想,他神情不知不觉柔和下来,眉眼唇角都极其明朗, 容色湛湛生光。
蔚凤瞥了他一眼, 大为纳罕:“怎么,发生什么好事了?”
“……之后再与你说。”
傅偏楼自然没想瞒着他,不过如今并非谈闲话的时候,便清咳一声,正色道:“听说, 谢征和琼光师弟都被纳入内门了?”
“是啊。”蔚凤挑眉,“不仅如此,琼光师弟也拜入无律长老座下,为三弟子。如今,当真变成你的‘琼光师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