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五百年前,界水未生变故时,每隔百年,吾便会从问剑谷中挑选一名弟子教导,授予他们传承印记。】
谢征想到自己额上的红鱼,眉心微蹙。
之前宣云平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果然并非错觉。
【所有拥有吾之传承印记者中,宣云平,乃千年以来最为天资横溢之人。】
【故而,在他筑基以后,吾便分出一道神念,作为他的佩剑使用。一直等到他步入大乘前,才真正拔出吾——就如你方才所见。】
【拔出吾之真身的第一件事,他前去兽谷,斩妖皇于剑下。】
“妖皇?”
【妖族奉行弱肉强食,不过,到底并非未开化的野兽,只知捕食与杀戮,也有些规矩在。】
两仪剑道,【唯独那妖皇仗着修为高深,在兽谷兴风作浪,隔三差五就要吞食鲜活血肉,无论道修妖兽,都闻之色变。】
【他乃一只负屃,乃龙族后裔,大乘期的妖修,性情狡猾残忍……无人可奈何。】
【同境界者恐惹祸上身,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足够聪明,从不去招惹,久而久之,便成了修真界一大害。】
“这么说来……”谢征轻声道,“也算功德一桩。”
【于世人而言,确是功德一桩。】两仪剑又叹息一声,【于他而言,却是一道坎。】
【浴血十天十夜,几近力竭,宣云平终于将妖皇斩毙……然后,从它的巢穴中,寻到一位人族少女。】
谢征眸光稍动:“她是……”
【唐亭。】
【或许,你更熟悉她的道号——落英。】
落英真人……宣明聆的生母,已逝的谷主夫人。
“她为何会在妖皇的巢穴之中?”
【唐亭原是凡间渔女,幼时随父亲出渔时,曾捕捞上一条奄奄一息的小蛇。她见其颇具灵性,似有感情,不忍宰杀,便如作宠物养在了身边。】
【然而她不知晓,那所谓的水蛇,正是负屃所化。】
【彼时,妖皇与敌相斗,重伤濒死,不得已回到原身,施以障眼法后遁入水域,为唐亭所救,随她一同生活了数十年。】
【后来,有奸人垂涎唐亭美色,害其父母,欲将人纳为侍妾。负屃现出人形救下她,带她回到兽谷,祝她踏入道途……一直带在身边。】
对残暴荒淫的负屃来说,唯独唐亭,他会记挂于心,舍不得磕碰。
可对于生性温柔善良的唐亭来说,她无法接受负屃的所作所为,更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那些沐浴在尸山血海中的奇珍异宝。
负屃爱她,却不会听她的话,甚至会以人命相逼,要唐亭委身于他。
这样的折磨持续了几十年——
直至宣云平的到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成章了。
男俊女靓,又有救命之恩,宣云平与唐亭两情相悦,不顾师长阻挠,硬是与这位修为低微、曾是妖皇禁.脔的女子结为道侣。
【从那之后,他便有了心魔。】
“心魔?”谢征不明所以,“为何?”
若是沉溺于情爱就会生出心魔,也不会有道侣之说,个个都该修无情道去了。
两仪剑沉沉道:【他爱重唐亭,却怀疑,唐亭并不爱他。只是身世飘零,不得不依附于他。】
“何故会有此揣测?”
【因他知晓——唐亭其实,也曾爱过那妖皇。】
【在她最初为负屃所救后,不知对方身份,只以为是寻常小妖。情窦初开,与之结为夫妇,安稳地生活过一段时间。】
【然而,唐亭却从未告知过他此事。】
谢征皱眉:“这件事想来不好交代,且又早已过去,情意归尘。隐瞒并非不可理解,他怎么不亲口问问落英真人?”
【情之一字,倘若真如你所言那般简单,宣云平也不会栽在这上头。】
【他于情爱一途上着实软弱,惧怕失去,故而忍气吞声。可他的剑道,本又是一往无前之剑……从此一落千丈,大不如前。】
【他再用不得吾,便将吾封回谷底。】
【五十年前……不知又发生了何事,他的剑心彻底崩塌,吾便成了如今的模样。】
【若非洗去业障,想来,他早已身死道消。】
仙器之尊,却青苔遍身,剑锋迟钝。
原来是其主人之过。
五十年前?
那约莫是……落英真人故去,宣明聆诞生之际。
乃是因此,宣云平才会道心失守吗?
两仪剑说完往事,兀自有些惆怅。
【人心易变……不可一世的明霄剑尊,也到此为止。】
它呢喃道,【曾经百年相伴,如今,就连吾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或许,吾也是时候该放弃他,另择其主。而非囿于此地,默默洗刷这望不见尽头的浊气……】
【变数——差不多了,汝可还有何未解之惑?吾当尽力助你。】
谢征收敛起心神,正色道:“有一事,欲问前辈。”
【汝说。】
“前辈可知,幽冥,如何去得?”
【幽冥么?凡人难入之境,让吾想想……】
【幽冥石曾为龙族保管,吾听闻其三百年前失窃。若汝能寻到幽冥石,唤来古龙那小子,或可一试……】
声音逐渐渺茫,谢征的神识缓缓沉了下去。
不多时,他自入定中醒来。
才微微动弹,身旁便有人惊喜地喊了一声:“谢征?”
眼睫抬起,映入视线的,是猛然扑进怀里的人影。
“你、你醒了!”
傅偏楼抱紧他,肩头稍稍颤抖,语气甚至带有一丝哽咽,“你终于醒了……”
谢征还没能完全回神,下意识摸了摸他的发顶,略作安抚。
“好了,这是怎么?谁欺负你了?”他道,“别担心,不过是入定时看见些东西,耽搁了段时日。”
“两年……”
青年嗓音喑哑,闷闷地说着。
谢征一怔:“……什么?”
傅偏楼揪紧他的袖子:“你入定了整整两年!宗门大比都结束了!”
188 更迭 这凤皇之名,也是时候摘下来了。……
修真无岁月。
尽管早就清楚这一点, 谢征仍然不免诧异。
他居然……呆了那么久?
细细思量,沉浸在宣云平的剑法里,似乎只有一瞬;可对方又是悟道突破、又是迎战天劫, 怎会真的只有一瞬?
连他的结丹之劫都闭关了数月, 宣云平步入大乘花上个两年, 好像也理所应当。
“浣剑池一月为期, 你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傅偏楼絮絮念叨着,“谷主说你身上负有两仪剑传承,引发了剑意共鸣, 这才陷入参悟之中……011说确实有这回事。”
“若非如此, 我还以为……”
他颇为语无伦次,嗓音极其沙哑。
识海里, 011不知何时回来了, 小奶音也十分激动:【宿主你终于醒了!】
【小偏楼这段时间差点没急坏,养心宫也不肯回, 浣剑池不能呆,就守在落月潭这边等着。】
【要不是宗门大比非去不可, 他肯定一步都不肯挪。才结束就往回赶,风尘仆仆的,还没休息过呢……好在宿主没事,呜呜!】
讲着讲着, 它不自觉哽咽起来:【哇——两年!011好想你啊宿主!】
意识尚且有些恍惚, 谢征按住怀中之人的肩头,心绪万般,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才缓缓道:“抱歉。”
“……让你们久等了。”
语气轻柔,携着微微的叹息。
他不提还好, 一提,傅偏楼的不安和委屈便怎么都止不住,双臂收得更紧。
“你吓死我了……”
傅偏楼咬住唇,闭上眼,感受着将他包裹在里头的熟悉气息,“以后不准这样。”
想了想,没等谢征应声,又泄气道:“算了,又不是你的错。谁也想不到会有这桩意外,就好比之前的叩心境……”
他稍微平静了点,松开手,眸色幽幽。
分明一副很在意的模样,嘴上却轻轻揭过,谢征抬眸望了他片刻,问:“不要我答应吗?”
“你答应又如何,无非是哄我罢了。”傅偏楼皱着眉,“我宁可难受这一会儿,也不要你对我说假话。”
谢征一愣,尔后低低笑起来。
“说得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