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律道:“凭谷主安排。”
“那便如此。”
几句话决定完,他看了眼琼光那边,视线在谢征等人身上扫过,意味不明地说:“无律长老,当真收了几个好弟子。”
无律不咸不淡地回答:“谷主谬赞,一帮喜欢乱来的,回去我定要好好说教一番。见笑了。”
宣云平道:“念在师徒情分,本尊就不亲自动手了。成化,你留下,为你师兄送行。”
成化真人点点头,宣云平便一甩袖,半分不留恋地带着恕己真人走了。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后,无律看向琼光,似笑非笑道:“小明,你这一手,可当真不要命。”
琼光讪讪笑了一下:“这个……有师父你在嘛。”
“师父莫要责怪琼光师弟。”谢征摇摇头,抬眼道,“是我出的主意。”
师寅赶忙也道:“都是为了我,长老别生气……”
他才重见天日不久,身体还有些虚弱,说话没什么中气。
无律瞧着他们,无奈道:“为师难不成是什么洪水猛兽?一个两个急成这样。”
“这不是怕您生气?”傅偏楼笑眯眯地贴过去,撒娇道,“让师父烦神,就是弟子们的不是了。”
“还嫌不够让我烦神?”
无律点了点他的额头,“行了,这边也没我们的事,人既然救出来,带回去好好休养吧。”
琼光点点头,挽着师寅的手臂,搀扶着他,跟在无律身后。
成化真人也走到穆行之的身边:“四师兄,随我来吧。”
两拨人擦肩而过时,穆行之却猛地大喊起来。
“云光!云光!吾徒云光!你怎可一走了之?”穆行之望着师寅的背影,声声哀戚,“这些年来,为师可有半分亏待过你?”
师寅脚步一顿,琼光蹙了下眉,低声道:“别听他的。”
而穆行之见人有动静,情绪愈发激动:
“天材地宝、灵丹妙药、灵器符咒……得了哪样不给你?有些连我都舍不得用的,但凡于你有益,为师可犹豫过?我待你难道不好?你非要帮衬那群人对付为师?”
“就连这身修为……”他哑声,苍凉笑道,“就连这身修为!为了你,为师也甘愿奉上,从合体后阶跌落初阶,差点没有稳住境界……”
成化这才明白,为何先前见面,宣云平和恕己真人的神色那般怪异。
他颇为不忍:“四师兄,你这又是何必……”
而师寅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为了我?”他转过头,神色几乎算得上平静,“当真是为了我吗?”
“师尊做这一切之时,可否问过弟子,是否想要?”
师寅闭上眼,说道:“事到如今,我只想问你一句……”
“你扪心自问,在‘对我好’的时候,究竟是在看你的弟子——”
“还是,另一个你?”
穆行之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瞠目结舌:“我……为师……”
师寅疲惫一笑,垂了垂眼。
“师尊,不,走意长老。”他道,“云光承蒙厚爱,这些年劳您照顾。”
“只是,云光庸人之资,实在无法实现长老的寄望……如今,自请逐出师门。”
“您给予弟子的一切,弟子愿悉数归还。”
说罢,没有任何犹豫,他一掌拍向丹田,毁了这一身元婴修为。
“不!云光!住手!”
“师寅,你做什么?”
师寅吐出一大口血来,身体向后软去,容貌一下子从风华正茂的青年,衰老十岁有余。
然而,他却没有哪一天,这般畅快、无所顾忌地看着走意真人。
“日后,没有走意长老的弟子师云光,只有问剑谷的外门弟子师寅。”
“我不欠你。”他喃喃道,“我不欠你了……”
196 风雨 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夜之时, 门外响起咚咚的敲击声。
谢征从入定中醒来,按了按眉心,掐灭桌上的安神香,前去打开了门。
夜色深沉, 黯淡的月光沐浴在两个身量矮小的少年肩头, 四只眼眸齐齐望向他。
他并不意外, 将门压开些, 朝后退去一步:“进来吧。”
周启与周霖相视一眼, 没有动,前者低声问:“霖霖,怎样?”
“……没有。”周霖朝里环视一圈,又闭眸感知片刻,摇摇头。
谢征蹙起眉:“这间屋子, 何处不妥?”
周启摇摇头, 下颌向外稍稍一点:“可否借一步说话?”
沉默片刻, 谢征依言踏出屋子, 关好门, 随他们一道走出段距离。
直到出了弟子舍, 快下到竹林边, 才堪堪停步。
“好了,”谢征道,“劳你们来一趟。先前所言,是为何事?”
没有废话, 周霖在怀里摸索两下, 递给他一本书册,和一沓纸:“喏。”
谢征不解接过,借着月光打量一番。
单薄的纸张, 层层叠叠也有一小摞,上面字迹密密麻麻,还画着看不懂的印记。
边缘有些残缺不齐,像是从什么地方撕扯下来的。
他的目光落在书册上,草草翻动,果然在里边发现了能够对上的地方。
周启先是指着那摞纸张,在一旁解释道:
“这是上回,我们前去夺天盟旧址时找到的东西。就笔迹来看,是秦知邻留下的。”
“秦知邻?”
眉梢微微一跳,意识到他们的来意,谢征眯起眼,静候下文。
“我与霖霖在那个地方醒来时,周围的大多数东西早已腐朽、不成模样。唯独几本以灵材记录的咒术完好无损,里头便包括令麒麟复苏的换血之法——这一本,就是其中之一。”
周启一面回忆,一面说:
“当时,我们满脑子都是逃离那里,没有多想,将能拿上的都带走后就匆匆离开了……没想到还另有乾坤。就在临近门口的一个角落里,有道暗格,里边放着这个。”
显然,这是被刻意藏起来的东西。
“之前,你说的不错。”周启望着谢征,这个始终神情寡淡的人,攥着手心狠狠捏了把汗,“我与霖霖的确可疑……但,不管你信不信,我们也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谢征不置可否,只问,“你认为,这些皆是秦知邻的手笔?”
“我们也是才发现,这些纸是从我们拿走的书中撕下来的。”
周霖紧张地挡在哥哥身前,“你明白这代表什么吗?”
不等谢征回话,她便急急道:“代表秦知邻并不想让我们发觉这样东西……换而言之,这几页纸上记载的咒术,或许与他后来的安排息息相关!”
“代表那几本咒术,是他特地留给我们的!”
“甚至于,我们所作所为的一切皆在他的算计之内——包括让麒麟复生!”
喊完,周霖喘着气,自己后颈先一阵发凉。
他们从前还是太小、太稚嫩了,以为万事顺遂,殊不知正中有心人下怀。
仔细想想就明白,秦知邻怎会好心地将他们留到三百年后,连换血复苏之法都准备得亭亭当当?天下哪有这般好事?
只会是更大的陷阱罢了。
她、还有哥哥,看似已经脱离囹圄,实则一举一动,仍在秦知邻的掌心之中。
“霖霖,没事的,你冷静些。”
周启拍拍她的脊背和肩头,抬眼对上谢征的双眸,深吸口气道:
“此处还有一个疑点:秦知邻既然并不想让我们看到这些,又为何会将之藏在屋里?就算此物是以灵材造就,但凭大乘期的修为,莫非还毁不掉吗?若是不想毁坏,扔到别处也未尝不可……偏偏,藏在了原地。”
“再加上,你应当也能看出来,这沓纸上,记载的咒术皆是神魂所用……故而,我大胆做一个猜测。”
谢征若有所悟,听他一字字地说:“秦知邻留下这些时,已是强弩之末,无比虚弱。虚弱到只来得及撕掉这些,藏在那里;虚弱到不得不舍弃肉身,以魂魄之姿存活世间。”
“他并没有死。”周启慎重开口,“却也无法在此数百年间再兴风作浪,因而半点消息也无。”
“我不知道何人能够杀他,不过。”
他目光幽深起来,“他如今,很可能就在你身边。”
“……”
谢征微怔,识海里011已忍不住惊叫出声。
顿了顿,他冷静问道:“何出此言?”
“你中咒了。”周霖低声说,“近来可有觉得浊气深沉,神思恍惚不受控,不时回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
谢征垂下眼,默认下来。
见状,周霖清楚他早就心里有数,继续道:“那是秦知邻在搅乱你的心境,窥探你的神识。”
“此乃窥心之法,是麒麟秘术延伸出的一种。”她绞了绞手指,“那几张纸上都有写,没骗你,你可以仔细看看。”
飞快地瞥了谢征一眼,她咬咬牙道:“虽说,那是麒麟方可施展的咒术,但并非我所下,否则我也没有告诉你的必要。我们怀疑,秦知邻侵吞了娘亲的尸身,先我们一步,拥有了麒麟血脉……”
她语气犹疑,说得有些断断续续,似是下了好大一番决心。
讲完,双眼睁大,定定地直视过来,仿佛要以此论证自己的诚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