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出她的局促不安,谢征摇摇头,道:“我知道。”
周霖一愣,没料到他这么干脆:“……你信我?”
“你们没必要骗我。”谢征细细看过那道咒术,将之叠放好,平静地说,“更何况,如你所言,秦知邻确然占据了麒麟血脉。”
《摘花礼道》记录下的景象中,便有对方使出麒麟真火的一幕。
兄妹俩松下口气,交握住手,彼此相视,纷纷看出了对面神色的复杂。
“多谢你们提点。”谢征将两样东西还回去,道,“我欠你们一个人情。”
“算不上。”周启苦笑,“毕竟,我们先前也添了不少麻烦。”
周霖则别过头:“秦知邻定然没想放过我们,这也是为我们自己。”
她用眼角瞄着人,“秦知邻很可能就附在你的傍身之物上面,不知有何目的,你自己小心。”
傍身之物么……
谢征眸色微暗,颔首道:“我明白。”
又问:“倘若将他附身之物找出毁去,会否有用?”
“咒术已下,你的神魂与他有了牵扯。”周启道,“在解开之前,毁去他所附身之物,他固然会受伤,可你也会遭到重创。神魂有失,轻则昏迷,重则……最好别那么做。”
周霖踟蹰了一下,说道:“你把手伸出来。”
谢征略有些困惑地探过手,她在上边画了一道晦涩的符号。
“解咒之法,我还未能琢磨出来,只大致有这么一点雏形。”
周霖又描画了一遍,好教他记住,“神魂有异时,可籍此封定。若事态实在紧迫,也算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我听闻你与养心宫的小吉女交好,兽谷之行她也在列,应当有不少化解浊气的办法。若是心思沉静,窥心之法影响不了太多。总归,你警惕些便是。”
“嗯。”谢征掀起眼睫,朝两人微微一笑。
这回没再道谢,只是神色亲近些许。周霖却比先前更加不好意思,不自在地转过身:“那我们走了。若是解咒之法有着落,会告诉你的。”
说罢,也不等回应,她低着头快步离开。
“哎,霖霖!”
周启叫不住她,赶忙冲谢征点点头,追了过去。
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谢征面上浅浅的笑意这才散去。
他面无表情地站了一会儿,迈开步伐,回到弟子舍中。
茫茫夜色里,返生花依旧静静开在毒水里,晶莹剔透、皎洁无暇。
宣云平、内门大比、浣剑池、秦知邻的神魂……
难怪他觉得不对劲,原来如此。
真是好一出计,叫他无知无觉中着了道。
秦知邻找上他,只是打算窥探他的内心?谢征不信。
大乘期的神识……除了谷主,恐怕就连无律也拿人没办法。
可秦知邻所仰仗的,偏偏就是宣云平。
【宿主……】011忧心地问,【这下可怎么办啊?秦知邻是不是就在这朵花里?】
【要不,我们把它扔掉,再另寻办法吧!】
“不能扔。”谢征摇摇头。
不说是否还来得及去找另外的返生花,事已至此,他的神魂与秦知邻相互牵连,暂且奈何不得。
更何况……若是叫对方知晓他已发觉,还不知会有何变故。
宣云平在后虎视眈眈,眼下,尚且不能与他们撕破脸皮。
谢征状似寻常地在床边坐下,弹指引燃了安神香。
与此同时,他在心底唤道:“011。”
【在的!】
“有一件事,要拜托你。”谢征凝视着手心那道符号,慢慢阖上眼眸,“如若到不得已的时候,我会封定神识。”
“届时,就由你来……”
*
清云峰。
成玄小心翼翼地踏入洞窟,大气也不敢出。
洞窟凿得平整,像是只四四方方的匣子,光线幽暗,水声潺潺,隐约现出一人闭目静坐的身影。
洞里有一泊湖,那人盘坐在湖心,满头长发自肩头散落,滑入水中。
待走得近些,修士目力将面貌清晰描摹出来以后,就连心中早有准备的成玄也不免有些愣怔。
那是个十分年轻、俊美深秀的男人。
发如霜雪,五官如刻,令人见之忘俗,不过修真界中,外表出众者多如过江之鲫,倒还不至于令人侧目。
真正令成玄失色的,是那股漠然深沉的气势。
不知为何,他一眼见着,不是对方模样如何,而是打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胆怯。
就好似碰着了天敌,浑身寒毛直竖,心底疯狂地叫嚣着危险。除了臣服,生不出半分其他念头,全然失却逾越的意志。
这就是当今道门第一人,成玄的呼吸急促几分,就是他那……从未得见的师尊。
——柳长英。
听见脚步,柳长英也并不睁眼,不见唇动,成玄耳边便响起一道沉冷声音。
“何事?”
“弟子成玄。”成玄当即在岸边跪下,伏身一拜,“见过师尊。”
柳长英没有作声,即使是对这位挂名座下的弟子,也不见半分动容。
好在成玄也不指望他给眼神,稍稍仰脸,自顾自道:“不日便要启程兽谷,此番前来,是宗门恐情况有失,求师尊相助。”
“界水洗业一事谣传甚广,如今倒已成了清云宗的不是。此番如若不能夺回白龙尸骨,清云宗声誉更损,怕是会有人坐不住。”
“弟子不才,”他停了一下,似乎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宗门大比未能摘得可堪入眼的名次。那群人拈花会上得了机缘后,声势嚣张,凭清云宗的力量,大抵压不住他们……若是白龙尸骨叫他们夺去,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
“清云宗颜面无光事小,业障不除事大,这天下岌岌可危,还请师尊出手!”
不知被哪个字触动,柳长英终于肯抬起眼皮。
刹那间,成玄错觉面皮被利刃狠狠割过一遍,锋利得生疼。
对上那双毫无感情的双眸时,他浑身一颤,毛骨悚然,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
“白龙……天下……”
柳长英喃喃念叨着,混沌的眸中,陡然浮现出一抹光亮。
“不错,龙骨耗尽,凤凰骨未能到手……吾身将崩……”
“唯有成器……唯有夺天,才能……”
成玄听得稀里糊涂:“夺天?”
“你——”
柳长英豁然盯住他说,“去把他带给我。”
“他?”成玄皱眉,“弟子不解,烦请师尊明示……”
“那个云集天下业障的修士。”
“师尊是说,傅偏楼?”成玄一惊。
“傅偏楼……”缓缓咀嚼着这个名字,柳长英眼中罕见地浮现出一丝茫然,很快,又恢复了无波无澜的模样。
他道:“将他活着带到我面前来。”
成玄先是一喜,接着,低眉为难地说:
“可是师尊,先不说傅偏楼已有元婴巅峰的修为,远胜弟子,他身边还有好些人,恐怕不会束手就擒……”
柳长英蹙了下眉。
他思忖片刻,手心探向背后,伴随着“喀嚓”的骨节响动,一条雪白无暇的、长长的尖刺,被他从后脊中抽了出来。
抽出长刺后,男人身上本就不剩多少的人气更为浅薄,一双眼眸寡淡而威严,触目惊心。
“拿去。”
成玄目睹这一幕,愕然地愣了半晌,才冷汗涔涔地捡起扔来身前的尖刺。
谁知刚入手,就被上边诡异的光华所摄。
看似平平无奇的长刺,甫一握紧,便好似有无穷无尽的灵力流窜于经脉之中。
他的目中流露出一份贪婪之色,又在接触到柳长英视线的那一刻慌乱收起。
“是,多谢师尊!”
成玄朗声道,随即想到什么,面容扭曲一瞬,声音跟着阴冷下去,“此物力量非凡,傅偏楼身边的修士又极为难缠,倘若不慎伤重了谁——”
“傅偏楼无碍即可,他人与我无关。”
柳长英冷漠地回答。
得到想要的答复,成玄费了好大力气,才止住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的笑容。
他长拜道:“弟子定不负所托!”
柳长英则再度闭上双眼,犹如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塑。
毫不在意地起身回头,成玄眼中划过极端的、扭曲的快意。
有了这个,什么蔚明光、傅偏楼、王琼光、应常六……什么谢清规。
何尝是他一合之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