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你,应当没问题。”谢征沉吟了下,“少主动提,陪着随便聊聊就好。”
傅偏楼点点头,想了想,又伸手从谢征腰间的锦囊里掏出一纸包饴糖,轻车熟路地揣进怀里。
011顺势跳进他的手心,被同样塞进衣领。
“那我去了。”
招呼完,他急匆匆就往杨家奔去。
谙熟的后巷,傅偏楼早不需要像一开始那样拿砖块作记号才能摸索回去。
一气不歇地穿过错落有致的青瓦房,来到杨家门口,却见那栋向来门户大开的房屋此刻门窗紧闭,一副据客的态度。
犹豫片刻,傅偏楼还是上前敲了敲门,略略紧张地唤道:“杨叔?杨婶?……是我,谢宝宝。”
屋内传来一阵响动,不久,屋门打开了一条缝,露出杨婶有些憔悴的脸。
她依旧笑着,却显而易见的勉强:“谢家娃娃啊,好久没来了,天气转凉,赶快进屋吧。”
傅偏楼跟着她走进去,杨叔也在,正在桌上一字排开铜钱,嘴里念念有词地数着。
“这也不够上京啊……家里还有什么能变卖的?”
“哎呀,你个冤家,干什么呢这是,多埋汰!”杨婶慌忙上前收拾起来,埋怨道,“上京上京,京城有这么容易去吗?光是一路坐牛车的盘缠跟干粮就不少,还有入城税……”
“那还能不去看看情况吗!”老杨唉声叹气,“飞鹏他怎么回事?不是说那个……他课业出众,一准要中的么?”
“哪儿那么容易!尽听那些没着落的话!一准要中,你怎么不去中个回来?”杨婶没好气地骂,“飞鹏这才第一回考,他还年轻着呢,信里不都说了,打算继续和先生在京城读下去,你别瞎给孩子添麻烦!”
“下一回就又等三年,三年又三年的,飞鹏这都及冠了,还没娶妻,再往下,还不成怎办?”
“人家孩子爱读书,爹娘百般乐意,怎的到你这边就咒他了?”
“我怎么咒他了!”
见两人叉腰瞪眼地要吵起来,傅偏楼忙挤进中间打圆场道:“杨婶,杨叔,你们别激动,急坏身子就不好了。”
“谢家表弟啊,”杨叔这才注意到他,尴尬地摸摸鼻子。
傅偏楼问:“杨大哥寄信回来了么?”
“是啊,前两日邻村人给带到的。”杨婶转身,从抽屉中翻出一个盒子,打开来取出最上边一封递给他,“谢家娃娃也给看看?找了那老秀才,不知他有没有诓我们。”
接过信,傅偏楼情不自禁小小抱怨了句:“去客栈找我,或者找我表哥就是,那老秀才还要钱呢。”
“这不是……”杨婶讪讪一笑,没说下去。
傅偏楼能明白她的顾虑。
他和李草关系好,才频频与杨婶接触。眼下人已经走了,他又不主动登门,以杨婶的脾性,哪会来麻烦他?
“杨婶……”他故作委屈,小心翼翼看人一眼,失落地垂下睫羽,“你和我也客气么……”
“哎哎,没有的事儿!”杨婶被他湿漉漉的眼神一激,顿时心疼不已,“杨婶这不是怕给你添麻烦吗,是杨婶的错,不该和你生疏了……下次准找你!到时候可别嫌烦啊!”
“不会的。”傅偏楼见好就收,摇头笑道,“不是杨婶的错,我的确也疏忽了。杨叔平时忙,李草也不在了,我该多来陪你说说话的。”
他摸向怀里,掏出那块包好的饴糖,平放在掌心送过去:“对了,这个,前几天我亲手熬的,你们可要好好尝尝。我表哥说,吃甜的心情好。”
“好好……”杨婶接过,眼角有点湿润,“好孩子,没白疼你。”
看两人稍微宽慰些,傅偏楼才把心思放到手中的信上。一看之下,却不由蹙起眉头。
瘦长锋锐的字体,却失了那股惯来的不平之气,反而沦为庸常。虽说模仿得挺像,但其中意味天差地别。
这并非杨飞鹏亲手所书——几乎一瞬间,他便作出这般判断。
压下惊疑,他继续往下看。
信中,那人以杨飞鹏的口吻,先就落榜一事表示了黯然和歉意,对不起爹娘呕心沥血的养育云云。
接着,痛定思痛,说要闭死关,随先生继续苦读,兴许还会云游四方,增长阅历,往后可能没什么音讯,让杨叔杨婶不必忧心,也不用继续给他寄钱,有人包圆了他的生计。
最后言明,待他功成名就之事,方是衣锦还乡之日。
一封信洋洋洒洒,却不似上回寥寥几句,还问过杨叔杨婶的身体。
傅偏楼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揭穿,踟蹰再三,还是暗暗把这事藏在了心底。
落榜本就令人丧气,若再加上假信疑云,还不知他们要急成什么样。
把内容大致转述一遍,和老秀才的话出入不大。
杨婶叹口气,愁道:“落榜也不是什么迈不过的坎,只是飞鹏那娃娃……唉,从小心气就高。我们两口子倒没怎么,就怕他挺不过去。”
“我看杨大哥挺有打算的。”傅偏楼安慰,“应当不会一蹶不振。这般有志气,能沉下心,想来定会有番成就。”
杨叔苦笑道:“借你吉言了。”
三人又各怀心绪地聊了会儿天,傅偏楼坐不太住,没呆多久就找了个借口告辞。
一回客栈,他便趁午休,拉着谢征把疑惑通通倒了出来,烦躁不安地念叨:
“杨飞鹏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若他有什么变故,这封信是何意?不是他差人代写的话,那人装成杨飞鹏想做什么?图财?可信里又说不用再寄钱过去……”
傅偏楼思来想去,只觉一团混乱。
“冷静些。”谢征按住他揪成一团的手指,也跟着沉思起来。
此事确实大有蹊跷,不过也并非无迹可寻。
杨飞鹏么……
隐隐一道灵光闪过,又未准确捉到。
【宿主,那个,虽然我觉得不会这么巧啦……】011忽然小声道,【但是杨飞鹏姓杨耶……】
谢征一怔。
“……杨不悔?”
“怎么?”傅偏楼追问,“杨不悔是谁?”
他好似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还未深想,谢征便答道:“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你还记得么,陈勤,是谁引来的?”
“杨飞鹏?他在信里说,陈勤找他姐姐,找到了他身上。”
“是他。但并非陈勤找上他,正相反才对。”
“也对……”傅偏楼思忖道,“是杨飞鹏告诉他,他还有个没着落的外甥在世,故而陈勤才会过来?”
他恍然:“难怪,杨飞鹏应当很早就注意到李草有个不同寻常的舅舅了,所以才会在手抄本上写他们的名字!”
一个潜伏许久的疑问解开,又有许多疑问浮出水面。
“我记得你说过,陈勤是虞渊仙境的人。”傅偏楼困惑地问,“三大仙境中,虞渊与我们明涞相距最远,杨飞鹏一介凡人,怎么能见到陈勤的?”
“陈勤爹娘也曾托人给他带过信,只是所需时日较长,还有大量钱财。”谢征道,“那手抄本是早年之物,杨飞鹏有足够的时间去等。”
至于钱财,总有办法。
“他……他干嘛对陈勤这么执着?”傅偏楼百思不得其解,“杨飞鹏和李草关系很好?他这么想给李草寻到亲人?”
看他思路拐偏,谢征叹息一声。
“你无意于此,可他人或许梦寐以求。”他摇摇头,“那本书里……陈勤有两名弟子。”
“一者,乃陈勤的亲外甥,陈不追,也是陈勤唯一的亲传弟子。除却他外,还有一人——”
根骨不行,屡次给陈家舅甥招惹麻烦,脾气尖酸刻薄,傅偏楼原本的追随者之一。
陈勤的记名弟子,道号不悔。
杨不悔。
太虚门惯用道号作称,陈勤在原著中也一直叫陈晚风,这么看来,陈不追指不定只是改了个姓。
傅偏楼缓了好一会儿,才惊愕道:“你是说……杨飞鹏他就是陈勤的那个记名弟子?他给陈勤和李草牵桥搭线,是为了……”
“是为了拜入陈勤门下,哪怕只是个记名弟子,也算是踏上仙途。”谢征肯定他。
“……哈?”
傅偏楼登时大怒,“那他岂不从最开始,说什么在京城求学,都是假的?骗人的?所以陈勤刚走他就消失了,根本没去考秋闱吧?他早就打算跑去求什么道?就没想过杨婶他们吗!”
“人各有志。”
话是这么说,傅偏楼根本无法接受。
“叫什么杨不悔,就该叫白眼狼,杨白眼狼!”他忿忿不已,“不懂珍惜就算,他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会失去什么宝贵的东西!”
……或许是知道的。谢征想。
知道,但依旧扎向飘摇不定的仙途,舍弃掉作为凡人杨飞鹏的一切。
故而不悔。
不过……
【宿主?你怎么了?】
“没什么。”
谢征揉揉眉心,将方才错觉般一闪而逝的心悸抛开。
说到底,原著的角色,这辈子都不会再与他们有任何交集。
他只要过好和傅偏楼两个人的日子,就别无所求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哥,你立了好大一个flag啊
评论区的小天使们!你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快把后边的安排剧透完了啦,根本不敢轻易回复(瑟瑟发抖)tq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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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守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