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征怔住,傅偏楼也同时傻眼。
他盯着被削平的木剑,说不出认输的话,愣愣地问:“这……这还怎么打?”
谢征环视周围,伸出手,一掌拍断了他身后的翠竹。
捡起竹子,一掰几段,掂量掂量找出一根最趁手的,抖出一截剑花,满意颔首,用它抬了抬傅偏楼的下颌。
“来,”谢征唇角微提,好似盯住了要捕食的猎物,黑眸幽幽,“继续。”
傅偏楼一个激灵,推开他就跑!
“你……”他一边跑,一边躲着身后抽来的竹条,一边气喘吁吁、百思不得其解,“你哪里学的剑?”
就算他不快,也不得不承认蔚凤的确于剑道别有见解,当得起问剑谷晚辈第一人这么个名号。
即便他还没学出个所以然来,可对付呆在外门的谢征,还不是信手拈来?
可这算什么,无师自通?
“跑什么?”谢征紧随其后,“不想打了,认输便好。”
“我才不!”傅偏楼咬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倘若认输,不就意味着他之前都在自以为是地说大话?
最要紧的是,这么一来,谢征就更不可能吃他的药了!那他苦心孤诣这么久都为了什么?
打定主意,哪怕不那么光彩,凭耗他也要耗到谢征没力气。说到底,道人还得比拼修为。
腰间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接着是后背和臀股,不痛,但火辣辣的,别扭极了。
这么你追我逃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谢征有疲惫之色,反倒是他,气喘不止。
一连被抽了十来下,傅偏楼瞅准空隙,爬上竹子,羞耻地朝下喊:
“谢征!你不要太过分!”
“我怎么过分了?”朦胧夜色里,谢征好似笑了,“教训一下不听师兄话的师弟而已。”
“你……”傅偏楼耳根都红了,气的,“我怎么不听话了?我只不过……”
他遥遥看着底下的谢征,嗓子哆嗦,一时鼻尖泛酸,闷闷道:“我只不过是不想离你太远……”
他一直清楚自己不是个多聪明的人。
可再蠢再笨,同一个地方栽多了跟头,也是懂得提前避让开的。
天赋带来差距,差距带来生疏,生疏带来嫉妒。
他记得的,很多心怀壮志的任务者来到仙山后,受不了如此落差,不可置信又无可奈何,对他再难有好脸色。
他也记得的,那些人发现他的血能够洗净灵根时的欣喜若狂、如获至宝,无微不至的关心呵护,发自内心的珍惜渴求,悉数重回他们眼中。
“有什么不好?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傅偏楼不明白,“只用放几回血,你就能变成双灵根,就不用呆在外门蹉跎了啊!”
他真心实意地在困惑,谢征不禁叹了口气,扔掉手上的竹条。
“下来,你手还伤着,不要太用力。”
傅偏楼撇了撇嘴,跳至地面,伸了伸手:“没事,我涂药了,好得很快。你看,打了这么久,伤口都没裂开。”
“因为我收力了。”谢征无语凝噎,“你还挺得意?”
他握住傅偏楼伸出的手腕,垂下眸,默然片刻,缓缓开口:“天真。”
“?”傅偏楼觉得好笑,“你不会说我?”
他活几辈子了,居然能用天真形容?开什么玩笑。
“你觉得自己不天真?你以为事情能按你所愿那般发展?”谢征冷道,“是,我可以用你的血变成双灵根,尔后入内门,和你一并修炼……但你以为问剑谷的人是傻子不成?”
“从四灵根变双灵根,洗灵果也做不到,会不引起注意?你这药是自己炼的?没有第二个人知晓放了什么材料?”
傅偏楼正想说话,被他径直打断。
“你当然瞒着别人,谁也不知道用的是你的血,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谢征问,“傅偏楼,能将血脉用作材料,还有如此功效的,必然是上古大妖。虽不知为何他人看不穿你,但也不可就安心,觉得高枕无忧。”
“一旦暴露,你清楚自己会迎来何种后果么?”
原著中,在问剑谷从小养到大,几乎是作为下一任谷主培养的蔚凤,也在妖身显出后,被绑上了绞刑架。
若非他在火中涅磐重生,一举挣脱束缚逃走,在引完妖兽后,等待他的,便是拆骨抽筋,剥皮放血,全身上下,连根羽毛都不会被放过。
那都是绝佳的材料,动人心弦。
“可是……”傅偏楼也不是完全想不到这一茬,但人人都有侥幸,比起这个,还是谢征的修为问题更加紧迫。
“你也可以藏在外门,不让别人知道。”他眼巴巴地,“我不是非要你和我一起,谢征,只要你不被我丢下……”
“那便更没有必要了。”
谢征攥紧手里冰冷的皮肤,“还没发觉?你仔细看看,我有没有被你丢下?”
傅偏楼皱眉,感知到他放出的灵力,半晌,不确定道:“我……我看不透?”
看不透谢征的修为?为何?
他心底一惊:除非……谢征在他之上。
有可能吗?天灵根修不过杂灵根?还有这般荒谬之事?
“你究竟是什么修为?”傅偏楼不可思议地追问,“怎么做到的?还有你的剑法……”
“我自有我的办法。”谢征把瓶子塞回给他,“所以,这个,我不需要。”
傅偏楼尚且不太甘心:“做都做出来了……”
“等你何时能追上我,”谢征屈指敲了敲他的脑袋,“再来讨论吃不吃药。”
“不过……”眸中浅笑,“这辈子大概都别想了。”
赌上他的性命,也绝不会让傅偏楼爬到他头顶去。
不过,这份沉重,和背后要付出的代价,就不必让对方知道了。
傅偏楼也不清楚,究竟是松了口气,还是依旧心怀芥蒂。就像每次和谢征下棋,赢不了,却又想要赢。
“那可未必……”他咕哝道,“我可是天灵根,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那就以后再说。”谢征道,“不过这回,算你输。”
“输就输!我还没无耻到不肯认账!”
“那好。”谢征摸了摸他的发顶,“今后见面,记得要喊师兄。”
傅偏楼:“……”
一字不差,这人好记仇!
“另外,师兄有什么吩咐,师弟听着便是。”谢征继续说道,“让你吃药就乖乖吞下肚,少说三道四。”
“有完没完了你!”傅偏楼窘迫地去捂他的嘴,“什么药!你哪有药给我吃!”
没有挣开,谢征顺势,将一粒丸子喂进他嘴里。
甜腻的滋味蔓延开来,傅偏楼一下子皱起鼻子。
“解药。”谢征微微一笑,“这个月还未发你,可别中毒身亡了。”
这是哪年的老黄历了都……
傅偏楼腹诽不已,拿糖块当毒药骗他的手段,除了最开始几个月真的有被骗到,后边他都懒得揭穿。
永安镇没了以后,跋山涉水来到问剑谷,哪里还有所谓的“解药”要吃?
乍一被齁住,甚至有点怀念。
“以后每月这天,就在此地,比试一场。”谢征凝视着脸颊鼓鼓的少年,失笑,“如何?”
傅偏楼含着糖点点头。
“你若输了,就有解药。”
那赢了呢?
中毒身亡?
傅偏楼真想翻个白眼给他。
又想了想——行吧。
其实……挺甜的。
每个月讨一颗,也还不错。
于是他接着,乖乖点了点头。
第56章 谈心
竹林一战后, 两人都有些累。
谢征将断裂的木剑捡回来,又想到遗失在落月潭中的发带, 不免叹息——这么下去, 连衣服都要没得穿。
这个月弟子舍和膳房的灵石还得缴,入不敷出,看来, 是时候去善功堂找样事情做了。
望了望天色,他毫无睡意, 回眸瞥见傅偏楼也精神奕奕地, 干脆牵着人,顺道溜去了膳房。
夜阑人静,膳房空无一人, 入道后, 谢征的眼力变好许多, 不用点灯,借着月光便能看清。
哪怕不常来,谢征依旧轻车熟路地在后厨找着了豆缸。
他舀出两勺投入锅中, 准备熬一碗红豆汤。
“外门这儿倒有意思,还能自己动手。”傅偏楼倚在门口四处张望,“你是不知道,在内门, 只会送什么山上长的灵果来,味道还可以,但也遭不住天天吃啊。”
谢征随口道:“修道者脱离凡俗,讲求六根不染,入口多有忌讳,大抵是顾虑这点。”
这些还是琼光和他说的, 不过下一句就是“这罪孽由我替诸位消受”,谈论起吃喝来,百无禁忌。
傅偏楼不禁咋舌:“顾虑这顾虑那的,修个仙反而把自己框住了,算什么?”
他又想到清云宗,不屑极了:“该框的地方放纵,不该框的处处在意,求道求得可真本末倒置。”